這幾日我都獨自一人躲在房內(nèi)休息,心中也在盤亙猶豫著,是否要去送蕭赫,可是,想必他是不愿意見我的,他在天牢里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都會像夢靨一般,侵襲上我的心頭。
在蕭府上的那些日子,他的溫柔相待,他的繾綣蜜意,都像是我夢中的一場幻覺,現(xiàn)在想來,似乎都已經(jīng)不那么真實了。他曾經(jīng)那么認(rèn)真地同我說過,以為他是明朝太子的緣故,我們往后的生活怕是不好過,他也曾真實地?fù)?dān)憂過我們的生活,也曾用心地描繪過我們的未來,也曾真真切切地替我著想、為我打算??墒侵钡剿牢业纳矸葜螅@一切,都成了泡沫與幻影。
多么企盼我們只是世間平凡的夫妻,生活平靜,現(xiàn)世安穩(wěn),他只是蕭赫,而我也只是艾世萱??墒鞘聦嵉臍埧幔屛业南蛲科扑?。他是前明皇室的東宮太子,我是大清宗室的格格,明清兩立,我們之間的鴻溝絕不可能逾越。
我想,我這份卑微的感情,除了接受現(xiàn)實,將它深藏于心底,其他的已不敢再奢求。
下腹還會傳來隱約的陣痛感,我輕輕地揉著我的肚子,好讓痛感漸漸地消失,也以讓自己忘記曾經(jīng)在這里,有過我與蕭赫的孩子。它只在這里停留了稍許時間,便又永遠(yuǎn)地離開了我。
常常一夜的輾轉(zhuǎn)反側(cè),看著窗外的星辰繁綴,回憶起曾經(jīng)的過往,可是如今想來,卻在現(xiàn)實面前顯得如此不堪。
多尼哥哥和承軒舅舅放心不下我,白日里兩人空下來,就來我的別院里輪流照看著我,多尼哥哥起初還有些氣,見我?guī)兹諄磴俱驳哪?,便也不忍心再說我,他也知道,我這些時日以來所受的打擊。
他們兩人都反對我去送蕭赫,承軒舅舅雖不忍心多教育我,但見我一再堅持,他也略有無奈對我道:“東莪,你們之間,從他知道你的身份開始,就已經(jīng)再無可能了,況且,你覺得清廷會同意讓宗室格格下嫁前明太子嗎?”
多尼哥哥也接著道:“清廷早就視明皇室為眼中之釘,這次太皇太后不下令斬立朱慈烺,已算是仁慈,東莪,你不在朝堂之上,根本不懂如今朝中局勢變化,先帝去得急,太皇太后的根基本就不穩(wěn),又扶植幼帝登基,朝中反對之聲更甚,可以說清廷內(nèi)部已是逐步開始有了分化,這個時候太皇太后和新帝不能走錯一步。東莪,這些事情,即使我現(xiàn)在同你講,你站在你自己的立場上,也全然不會顧及,但眼下,除了放棄,已經(jīng)沒有其他辦法了。”
我聽罷他們兩人的所言,只是沉默著并不說話,我知,沒有人會站在我的立場上,亦沒有人會明白我的這一份感情,在他們看來,這份感情甚至是有些可笑的,家國仇恨,可以吞沒掉一切情愁,可以肆意踐踏所有的希冀。身份的兩立,所以我與蕭赫,永無可能。
到了第四日,我已經(jīng)可以下床慢慢走動了,下腹處也不再有疼痛感。過了晌午,天氣轉(zhuǎn)涼了些,沒有了酷暑里的熱氣,我便搬了藤椅坐在別苑的院落里休息,微風(fēng)習(xí)習(xí),吹著院落里的秀木繁花,我的心也因為這眼前的初秋景色而慢慢平靜下來。
因為我執(zhí)意不需要任何宮人的服侍,因此別苑里除了我以外沒有別人,此時此刻卻聽到苑外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我警覺地起身,因為這些時日以來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讓我的神經(jīng)時刻不變得敏感起來。
院落的門被緩緩地推開,進來的人是宛柔,她神色帶著幾分焦急,見我坐在院落里,眉間的促狹才舒展開了些。
我起身想要向她行禮,她去忙攔了我,拉著我的手往里走去,我疑惑地問道:“宛柔,你怎么了?”
她沒有回答我,只是把我拉進了內(nèi)廂房里,直到確認(rèn)了四周沒有人之后,才神色擔(dān)憂地對我說道:“我去慈寧宮里請安的時候,靜太妃將一張紙交給我了,叫我務(wù)必送到你手上,并讓我告訴你,明天不要去送前明太子?!?p> 我接過她手中的紙打開,上面的字跡有些潦草,想必是孟古青倉促間急著寫下來的話:太皇太后已下旨明日暗殺前明太子,東莪切記,勿要前去送行,以免有危險。
我驚地連手中的紙都快要握不住了,錯愕道:“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太皇太后要殺蕭赫?怎么可能……”
宛柔趕忙上前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巴,壓低了聲音對我勸說道:“這事是靜太妃冒險從慈寧宮里送出的消息,格格你知曉便好,明日切記得靜太妃所言,以保自身安全?!?p> 說罷,她迅速拿過我手中的紙,點了根蠟燭把它扔進了炭盆里,回過頭神色擔(dān)憂地說道:“格格,明日定要記得靜太妃的話,我不方便在你這里久留了?!闭f罷,她又急促地離開了我的房間,臨走前不放心地折回對我道:“太皇太后這次定會下了鐵心要鏟除前明太子,格格絕對不能去。”
她走后,徒留我一個人站在原地,驚愕和害怕統(tǒng)統(tǒng)席卷上心頭,雙手也在不自覺地微微發(fā)顫,我蹲下身,絕望地癱坐在地上,望著炭盆里的灰燼,腦海里一片空白。
太皇太后根本就沒有打算放了蕭赫,她明面上只是為了挽回新帝的形象,不對舊皇室痛下殺手,實際上是暗中鏟除,不留后患,想到這里,我只覺得全身都冷,一直對我好的太皇太后,一直說著待我如親女的太皇太后,卻想不到有著這樣背后的手段。
蕭赫與南明政府的存在,一直是清廷的隱患,這次的機會,太皇太后也絕不會放過,想到這里,恐懼像是潮水般向我涌來,我不可能明知道消息,還眼睜睜地看著蕭赫送死。
既然消息是孟古青以這樣的方式特地傳達給我,那必然是準(zhǔn)確無疑了,可是眼下,我根本沒有任何能力去營救蕭赫,即使以死相逼,太皇太后未必動容,她的眼中,基業(yè)的安穩(wěn),比之任何,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