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吳楠從衙門門口的大道上往西，沒拐幾個彎子就到了西城，西城大抵是城里相對繁榮的集市，當(dāng)然，只是比較而言，著平城這等小城，地域偏遠，窮鄉(xiāng)僻壤，連年還時不時犯上些大災(zāi)小難，靠買賣求富，只能在夢里想想。
俗話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平城說來也是個窮山惡水的地方，名字叫平城，這地方可算不上是平坦，反倒是峰巒起伏，窩在一個小小的山坳里，委委屈屈的，當(dāng)年取這名字，大約只是希望太平安定。
于是在這平城，雖不至于說出刁民，有些賴民倒也不算荒誕。
西城正是個奇怪的所在，南面是較為繁華的集市，緊貼著它的北面，卻是臟亂貧民窟，平城的偷兒，乞丐大抵聚集在這里。到集市里偷些東西，便一頭扎進貧民窟，左一鉆，右一鉆，任你多大本事也甭想找到他。
但吳捕頭是個例外，他出入貧民窟如魚得水，逃跑的偷兒甚至不如他熟悉這地界，三兩下便被逮住，拿去衙門處置，吳捕頭的處置方式溫柔得很，向來是打兩板子，再塞進某家招工的鋪子做學(xué)徒，若是積習(xí)難改，吳捕頭也不介意多給上兩板子。這一來倒也是掰正了不少歪苗子。
但也有屢教不改的，每每出來偷那么一點兩點，被發(fā)現(xiàn)了就挨上幾板子，沒有就縮進窩里去，左右他們被打習(xí)慣了，疼一疼就過去了，也不是大事。
這會兒吳捕頭到了西城，望風(fēng)的小乞丐打個信號，一個二個屢教不改的偷兒縮回手，奔著貧民窟跑了，料想?yún)遣额^沒看著他們的臉，斷斷認不出他們，奈何吳捕頭身手好，記性也好，只因為人群中的那一眼，便憑著背影認出了那幾個人，他轉(zhuǎn)身對我囑咐：“在這兒看著，若有枉法者，便暫扣留，待我回來處理。”他把一張告示遞給我，“把告示貼在街中的告示板上，叫過往百姓細讀?！?p> “是，大人?！蔽覒?yīng)了一聲，看吳楠轉(zhuǎn)身追進那貧民窟，便拿著那張告示，走到街心靠左的一塊告示板邊上，把手里的告示背面涂上漿糊，仔細貼在那板子上，上手把褶皺處都抹平了。
有人經(jīng)過，瞅見我正貼告示，便湊上腦袋來看，見那上邊寫的是：今日本地巡撫到訪平城，望諸擺正攤位，留出走道，言行留意，少生事端。
越來越多人湊到這兒來，對著那告示指指點點，我把自己從人群里擠出去，看那些人議論紛紛，在這偏僻的鎮(zhèn)子，有巡撫這樣二品大員來這兒，的確是稀奇。
有那么幾個人在冷笑，“呵呵，狗官們是要聯(lián)成一團啊?！比缓竽锹曇艟捅桓须s的聲音壓下去了。
我慢慢把自己隱藏在街邊的角落里，漸漸人們看夠了稀奇，便一個兩個從告示板邊上散去了，過了一會兒，吳楠終于從巷道里走出來，手里提溜著一串人，其中一個被拎著耳朵拖出來，“誒，爺，爺，咱講點道理，我這次還什么都沒有偷……誒誒誒，爺，爺，輕點，輕點。”
吳楠轉(zhuǎn)頭去看了他一會兒，伸手在他褲子里掏出來兩個錢袋，“自己的？”
“誒！對！就是我的！”那偷兒還沒死心，嬉嬉地賠笑。
吳楠松開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去衙門領(lǐng)二十板。”
那偷兒的臉立馬就哭喪起來了，道：“爺啊，我這也是為了生計不是？”
吳楠看了他們一會兒，說：“我使你們到鋪子做工，是正經(jīng)營生，你何必又偷？”
偷兒一聽這個，臉上那皺紋忽的就抹平了，他擺上一副認真的表情：“吳哥，我知道您是為咱好，要我們學(xué)些好的，只是老板克扣咱們的工錢，我之前做學(xué)徒那家店，已經(jīng)半年多沒給銀錢了，還動不動就打，您要打我，也就一陣兒疼，那邊是見天兒打啊，咱也是干不下去了，您也知道我家里，有妹妹，弟弟，還連著奶奶，日子真的沒法過?！?p> 吳楠的眉頭都皺起來，問：“為何不報官，克扣工錢，虐待學(xué)工，理應(yīng)按王法處置?！?p> 那偷兒啐了一口：“王法，那就是個狗屁，咱可從沒受過它照顧，這點子芝麻大小的事兒上報那狗官，搞不好還被打上幾板拖出來?！?p> 吳楠垂下眼來，眉頭更皺得緊。偷兒忙道:“哥，咱知道你是好人，今兒這兩個錢袋你就還回去，饒咱這一次?！?p> 吳楠想了想，嘆口氣說：“下不為例。”
“誒！”偷兒轉(zhuǎn)頭推著那哥幾個趕緊走。
“等等?！眳情白∷麄?，偷兒只得帶著幾個弟兄又折回來，“爺，還有什么事？”
吳楠道：“今日京城巡撫途經(jīng)，告訴他們，今日收斂些?！彼吐暤?，“莫要鬧事?！?p> 偷兒點頭應(yīng)了：“好嘞，爺，都聽您的，保管今天沒事兒，不敢給您添麻煩。”就跟著那一群人扎進巷子去了。
一邊圍觀全程的路人上趕著問他：“放心嗎？就這么著讓他們跑了？”
吳楠把其中一個錢袋塞給他，“嗯，他們從未騙我。”
“唉，吳捕頭，你就是太心軟了，要我說，這些人就是打上幾板子也不過分，小偷小摸，還屢教不改，當(dāng)真是壞種子，正是不打也不成?！蹦侨说?。
吳楠抬眼看向他：“他們說你克扣工錢，可有此事？”
那人一聽就縮了，“吳捕頭，您巡街呢？快去吧?！?p> 吳楠的表情陰沉下來，看著那個大肚子的路人倉皇的躲進店鋪里，回頭看向我：“浮生，事情可做好了？”
我點點頭，指指那塊公告板，道：“是，大人。”
吳楠在這西城足足轉(zhuǎn)悠了兩個時辰，他在此處確有威信，光是站在這兒，那些個手腳不干凈的就自覺收了手腳，整個上午，連個丟錢袋的都沒有，等到太陽正辣的正午，忽的一個小捕快淌著汗跑過來：“大人，巡撫大人來了，縣太爺叫您去東門一起迎接，這XC區(qū)就交給我吧?！?p> 吳楠點頭應(yīng)了。抬腳就往東門去，烈日當(dāng)頭，他步伐飛快，面上的汗順著顴骨順溜地滑下來，流進衣襟里，灑在路上，他手里緊緊握著那把劍，一刻也沒放松過。
不多時，他便趕到東門，縣太爺已經(jīng)擺好陣勢準(zhǔn)備迎接，看見吳楠，他擺著那將軍肚被兩個小吏扶過來，問他：“可辦妥了？”
吳楠低頭答道：“自然，大人?！?p> 縣太爺轉(zhuǎn)過身去看著城門：“那就好，只是吳捕頭，這平城……真是太小了啊……”
吳楠不知如何回應(yīng)，索性不做聲。
縣太爺又喃喃道：“這次巡撫大人來，來得真好……正好……平城太小了，太窮了……當(dāng)年啊……這次是不比當(dāng)年?！彼匮劭聪騾情娝麤]有看他，便不做聲了。
正當(dāng)時，城門外一陣敲鑼打鼓聲，一路車隊從門外駛來，進了城門。抬眼便是高頭大馬，聲勢浩大，吳楠暗自慶幸已經(jīng)讓出大路，不至于誤傷百姓。前面騎馬的把手一抬，車隊便停了下來，縣太爺走上前去，瞧見一個較大的馬車，用綢布遮了窗戶，他撩起簾布，厚厚的簾布阻隔了此時正烈的陽光，里面光線暗淡，看不清人臉，簾布被挑開，一絲涼氣從里頭竄了出來，縣太爺把眼睛一瞇，擠出一個笑來，道：“大人，您駕臨平城，當(dāng)真是平城之幸，微臣已備好宴席，只請大人入座享用了。”
里面的人“嗯”了一聲，縣太爺很有眼色地走開，一邊的行人已經(jīng)讓開道路，車便從路中走過去。
偶然的，一個孩子把球踢到了路中央。正這時，他沒顧上身邊大人的拉扯，偏跑去撿了，抬頭便看見那高頭大馬一腳踏了下來，馬上的人急忙勒了籠頭，馬險險停下，后面的車隊跟著一震，停了下來，可馬蹄子還是踢了那孩子一個跟頭，那孩子一跌，頭上劃了個血口子，嗚哇一聲哭起來，老李頭趕忙上前把孩子抱起來，連連道歉道：“官爺，見諒，孩子不懂事。”
吳楠握了握拳，到那大馬車旁邊替孩子說話：“大人，只是個孩子不當(dāng)心，他的頭跌破了?！?p> 車里傳來一個聲音，尾音拔得有些高，帶著很濃的鼻音，道：“既然他的頭跌破了，你把這銀子給他，叫他去看看罷?！?p> 那窗上的簾子被撩起一角，伸出一只白凈的手來，掌心上零散地有些碎銀，吳楠上前接過，道：“謝大人。”等那簾子放下，車隊又開始行動的時候，他分明聽見里面?zhèn)鱽硪宦曒p微的冷哼:
“賤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