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六、會合

　　“我倒是有所耳聞，魏王上書反對榷城之事?！币神R哥含糊地說道。

　　周銓猛然拍了一下腦袋。

　　榷城之盟的前提就是廢除歲幣，對大宋來說這是一件好事，可是對遼國來說則未必了。

　　更何況，榷城的位置，是宋遼兩國邊境，也就是燕京治下范圍，正是那位魏王耶律淳的勢力下。

　　真要辦起榷城，耶律淳這南京留守的位置必然沒有了，他的兵權(quán)也會隨之削弱?？梢哉f，辦榷城，除非讓耶律淳自己來主持，否則就算整個遼國獲利，耶律淳的利益卻要受到極大損害。

　　這么一來，耶律淳卷入謀反事宜就說得通了，只不過那耶律章奴，看上去除了能言善道外別無所長，卻在這么短的時間串聯(lián)起如此大的聲勢，倒是不容小覷。

　　“女真奴還說，昨日陛下出獵乃是耶律章奴所唆使，章奴自己，留守于后……”

　　周銓頓時毛骨悚然，慫恿耶律延禧出獵，然后突然起事，耶律延禧雖然攜帶有數(shù)千皮室軍，但是他出獵時帶的人手肯定不多，最多不過千數(shù)百騎，其中大多還在外圍，跟在他身邊的有幾百騎就不錯了！

　　“既是如此，這些完顏部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問清楚來！”

　　震驚過后，周銓急切地催促道。

　　女真人性子倒是挺剛烈的，但是一來有紇石烈部這帶路黨，二來嘛，契丹人炮制女真的酷刑簡單粗暴卻很有效，片刻之后，這個關(guān)鍵情報也到手了。

　　“原本他們是要堵住西方的山口，那里有一條小道，耶律章奴說，到時陛下肯定會帶小隊人馬，從小道趕回，只需堵住這里，陛下就會自投羅網(wǎng)！”

　　周銓搖了搖頭，這恐怕不是耶律章奴的計策，而是阿骨打設(shè)置的陷阱，他們會用種種手段，逼得耶律延禧不得不逃向這邊！

　　一念至此，周銓頓時興奮起來：“事尚可為，我們立刻去搶先占據(jù)山口，接應(yīng)大遼皇帝！”

　　這些契丹人雖然也很疲累，可剛剛打了場勝仗，讓他們精神振作，從女真人身上又搜到不少戰(zhàn)利品，故此士氣尚可。余里衍許諾了賞賜，還將自己的頭發(fā)剪下一截分與眾人，充作今后領(lǐng)賞的憑證，契丹人更是歡聲雷動。

　　“俘虜當(dāng)如何處置？”耶律馬哥向余里衍請教。

　　鐵浮圖大多是受傷，無法爬起，而跪地投降的女真人也不少，總共加起來足有兩百人之多?，F(xiàn)在皮室軍加紇石烈部，總共也只有不足四百人，要看守兩百余名俘虜，哪怕其中多數(shù)是傷員，也有些吃力。

　　周銓面無表情，這些女真人的兇殘，稍有松懈，恐怕他們就會脫離控制。

　　他沒有作聲，那邊余里衍冷笑了一聲：“這還用我說么？”

　　耶律馬哥會意，不過就在他準(zhǔn)備去下命令的時候，周銓卻咳了一聲：“紇石烈部今日做得不錯?！?p>　　耶律馬哥看了他一眼，然后離開，片刻之后，那些紇石烈部女真人個個拎刀提劍，獰笑著向完顏部的俘虜傷員行了過去。

　　殺俘之舉，放在中原王朝的仁義之師，歷來被視為不祥之事。但在這些女真人眼里就是家常便飯，若不把完顏部的這些男子殺盡，將來他們怎么去奪完顏部的女人和土地？

　　周銓若是勸上一聲，自然可以阻止此事，可周銓對女真人完全沒有好感。在周銓看來，無論是前女真還是后女真，生女真還是熟女真，只要是女真，就天生反骨不可信任。

　　既然如此，讓女真自相殘殺，有何不可，至少可以削弱他們，不令其崛起的這么快。

　　故此，他坐視那近兩百名完顏女真被紇石烈人殺了，片刻之后，哀嚎中止，紇石烈部人走了回來，渾身都是血腥之氣。

　　“好，立刻動身，前去接應(yīng)天子！”余里衍又叫道。

　　他們向著山口而去，趕到得正是時候，才抵達(dá)不足半個時辰，就看到不足百騎護(hù)送下，耶律延禧帶著蕭奉先等人趕到山口。

　　當(dāng)他們遠(yuǎn)遠(yuǎn)望見山口的旗幟時嚇了一跳，還是余里衍親自上前，狼狽而來的耶律延禧才松了口氣。

　　“馬哥，你做得甚好，還有你，周卿，此次多虧你了！”耶律延禧來這里之后先是夸贊道。

　　周銓卻注意到，他在夸贊的同時，卻已經(jīng)將耶律馬哥的兵權(quán)解除，將這三百余契丹女真聯(lián)軍變成了自己的親軍。

　　只是寒喧了幾句，耶律延禧忙著平亂，便不再理會周銓，他們這小隊宋人被安置起來，只看到契丹人忙忙碌碌。

　　余里衍也回到了耶律延禧身邊，被支使得一會這一會那，沒有時間來與周銓說話。

　　這一切，周銓都只是冷眼旁觀。此次耶律章奴與完顏女真的叛亂，他只是無意中卷入，歸根到底，對于遼國來說，他還只是一個外人。

　　在山口處休整之時，各方的消息也迅速傳來。此次耶律章奴之亂，雖然攪得聲勢很大，但耶律章奴動用最多的，還是完顏女真等異族勢力，契丹人追隨他叛亂的只有區(qū)區(qū)兩千，絕大多數(shù)還是在觀望。

　　當(dāng)?shù)弥裳屿踩粺o恙，即將返回大帳，這些觀望的契丹人頓時反戈一擊，耶律章奴狼狽逃往上京，女真完顏部也席卷了數(shù)個女真部族，順著混同江逃回他們的地盤。

　　而遼主大帳派來的軍馬，是又過了一日之后，來到山口迎回耶律延禧，周銓等人也被送回到宋國使臣隊伍之中。

　　見周銓回來，鄭允中大喜，先是埋怨了他一番，然后又開始安慰，不過沒等鄭允中說完，童貫就忍不住把周銓拉?。骸白赃|人內(nèi)亂起，我們就被困在大帳之中，不知外頭究竟發(fā)生了何事……周郎，你說說，究竟出什么事情了！”

　　周銓也不隱瞞，將自己的經(jīng)歷說了一遍，只不過對自己起的作用，他輕描淡寫，但對契丹的內(nèi)亂，卻是重點說明。

　　說著說著，他就發(fā)現(xiàn)，鄭允中與童貫兩人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而且不是一般的急促……若非要打個比喻，那就是被關(guān)了十年的男人，出來看到一個胸豐臀肥還不著衣裳的女子在自己面前。

　　兩人的目光，也灼熱的讓人覺得可怕。

　　周銓警惕地向后退了幾步，離大宋使團(tuán)的這正副二使遠(yuǎn)些，神情也滿是警惕：“你們這是何意？”

　　“大功啊，大功！”

　　“了不起，漢有班超、陳湯，今有大宋周郎！”

　　鄭允中與童貫只差沒有將周銓抱住了，兩人口中不停地夸贊，直贊得周銓毛骨悚然。

　　好一會兒之后，周銓才明白他們的意思，這二人竟然將契丹內(nèi)亂歸功于周銓的榷城計劃！

　　在他們看來，榷城計劃還沒有實施，就在契丹內(nèi)部造成了混亂，分裂了契丹貴族，同時還使得完顏女真部叛亂，這便是班超、陳湯那樣的大功！

　　唯一可惜的是，這項大功，全是周銓一人所立。

　　周銓弄明白他們所想之后，心中一動，笑著說道：“我哪有這等本領(lǐng)，此事首先是官家高瞻遠(yuǎn)矚……”

　　二人頓時都向南面拱手，表示認(rèn)可。

　　“然后上有鄭學(xué)士、童太尉直接領(lǐng)導(dǎo)，下有軍士吏員用命，我只是做了些奔走游說之事，有點苦勞罷了?！?p>　　聽周銓這么上道，鄭允中與童貫都是眉開眼笑，這分明是將領(lǐng)導(dǎo)之功交給了他們，如此一來，周銓得了大功，他們也可以分潤不少。

　　鄭允中歡喜得連連拍打周銓的肩膀，也不呼周郎了，而是以“賢弟”相稱，其實他年紀(jì)比起周銓老爹周儻都要大。

　　童貫更是眼睛瞇成一條縫，心里在琢磨著，當(dāng)初周侗要有周銓一半會做人，那么他早就將之提拔到高位，在西軍中執(zhí)掌一軍了。

　　他二人卻不知，周銓心里冷笑。

　　此時周銓已經(jīng)不把這點功勞放在心中，在與余里衍暗中達(dá)成協(xié)議，要搞專屬于自己的“榷城”之后，一個新的計劃就在他心中漸漸成形。

　　歡喜完畢之后，童貫咳了一聲，鄭允中臉上的笑容也斂住，他們二人對望了一眼，猶豫了好一會兒，然后還是童貫開口：“榷城之事，官家有所交待，要我們盡力助你促成此事，此次契丹內(nèi)亂雖是由此而起，但是以遼主脾性，必定要強推此事，也唯有如此，方可顯國主之威，所以榷城之事應(yīng)當(dāng)很快就可實施?！?p>　　周銓點了點頭，他并不怕契丹內(nèi)亂會影響榷城之事，哪怕耶律章奴奪權(quán)成功、耶律淳成為遼國皇帝，他們掌權(quán)之后利益發(fā)生變化，也會推動此事。

　　“按理說，榷城之事，無論是策劃還是推動，都是你一力為之，這榷城大使之職，非你莫屬?！蓖炗值?。

　　說到這里時，童貫神情沒有什么，鄭允中就有些尷尬了。

　　周銓頓時恍然，知道他們是什么意思。

　　他如今只是一個九品的芝麻官，還是臨時差遣，只在此次出使之時有效。回去之后，立刻就要解除職務(wù)，但以他的身份資歷，根本不可能成為榷城大使。

　　“我年輕才疏，原本就不能擔(dān)此重任。”周銓說道。

　　鄭允中神情更加尷尬了，童貫此時卻冷笑起來：“你能這樣想，有些人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周大郎，我就實說了吧，我聽聞榷城大使的位置，有人看上了，不過人家可不想領(lǐng)你的情，又怕你在這事上作梗，故此回去之后，你就等著彈劾吧。”

　　周銓莫明其妙，自己不爭這個大使之位，好端端地彈劾自己做什么？

　　童貫也懶得解釋，只是說了一句：“你啊，太小看了那些文士的厚顏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