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
何清源和張克結(jié)伴去危水大學(xué)附屬小學(xué)上學(xué)。危水大學(xué)位于華平區(qū)的桂寶山---一座長滿桂樹的小山丘,每到秋天,整個校園都彌漫著桂花的香氣。兩人住在北山坡的教師小區(qū),附屬小學(xué)在南山坡。兩人有時沿著一段長長的階梯翻過山頂?shù)竭_學(xué)校,有時順著山腰上的一條馬路繞過去。附屬小學(xué)一流的環(huán)境和師資,引得富貴門庭也把孩子送了進來,這所子弟學(xué)??瓷先ジ筚F族學(xué)校。兩個孩子上學(xué)的路上,富人家接送孩子的汽車來來往往。張克說,開奔馳的是大老板,開奧迪的是大官。
他總是比她懂得多。
昨天夜里下了一場大雨,路上有積水。張克的步子比往???,路旁經(jīng)過的漂亮汽車也不看了,何清源幾次叫他等等他似乎沒聽見一樣,她隔一段就得跑兩步才跟得上,氣喘吁吁。這很讓她生氣,尤其是,她看到自己褲腿上的泥越濺越多,再瞧張克的褲腳卻依舊干干凈凈,這雨啊,這泥啊,張克的這褲腳啊,統(tǒng)統(tǒng)的都是那么令人惱恨!
一輛豪華的加長林肯路過他們的時候,碾起了一堆積水,濺到了何清源身上。何清源驚叫一聲。車子停了下來,張克也回過了頭。車窗搖下來,一位中年男子探出頭看了何清源一眼,大約覺得沒什么事,又關(guān)上了窗子,車子開走了。那時,何清源眼里并沒瞧著中年人,她瞧見汽車后窗里有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女孩,面帶笑容的看著她。這是她人生頭一次從笑容中感受傷害。她看著自己弄臟的衣服,淚水涌出眼眶。她站著,張克用袖子替她擦衣服。
張克并肩和她一起走,她悶悶的邁足了勁,搶在了張克的前頭,暗暗的憋著一口氣,占住領(lǐng)先的位置,不讓張克超過自己。她以為張克也該如她初時那般的難受了,回頭看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張克似乎完全不了解她的意圖,也沒有因為落后了就要難過的傾向。她站住了,不走了。張克也停下腳步,問怎么了。她說道:“你把你褲子弄臟?!?p> “褲子?”張克說,“為什么?”
“你弄不弄?”她說,“你不弄臟,今天我不上學(xué)了。”
“那好吧?!睆埧藵M臉困惑的低下頭來看自己的褲腿,又抬起頭來問:“怎么弄?”
“那里。”她指著旁邊一灘泥水說,“澆到你的褲子上,要這么高,比我這里高?!彼种噶酥缸约貉澩茸钌线叺囊粋€泥點。
張克照著做了。她非常高興的牽起他的手說,“走吧,我們一起走!”
算在以往,張克會跟著她一起高高興興朝前走。她開心,他就開心了。但是,他仍是眉頭緊鎖。因為,昨天晚上,爸爸跟媽媽說,他們家的房子已經(jīng)不再屬于他們,一家人得搬回鄉(xiāng)下去。
一整天,他都很安靜。放學(xué)的時候,又下起了大雨。他站在學(xué)校門口等何清源,他要告訴她也許明天自己就不能和她一道上學(xué)了。
一輛接一輛的豪華轎車開來又開走,接走了嬌貴的小小身軀。濺了何清源一身泥水的那輛汽車也來了,早上車窗里的那個小女孩和一個男孩并肩站在離張克不遠的地方,一位年輕女士撐著傘從車上下來,向他們走過去。讓張克驚訝的是,小女孩被女士領(lǐng)著走向汽車,小男孩跟在身后拽著她衣服叫媽媽,卻被一把推dao在地。汽車開走了,男孩坐在雨地里大哭起來,無人理睬。
這時候,何清源忽然出現(xiàn)了,她撐著她的小花傘沖男孩走了過去。她替男孩擋住了雨。張克見了這一幕,抿抿嘴,咬了咬牙,獨自轉(zhuǎn)身走了。
男孩站起來,望著何清源。那是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善良的承載感恩的眼神,怯弱卻不退縮。他看了何清源很久,然后抱著自己的書包從何清源的傘下跑了出去,跑到人行道上,一路往前跑,不顧風(fēng)雨,腳下的雨滴飛濺。
之后很長的一段歲月里,每逢下雨的日子,何清源都會想,是否因為那天她給那個男孩撐了一次傘,她和張克的分離才會如此無聲無息。他在她的課桌抽屜里放了一條半月形的鎖扣項鏈。在那之后,她再也沒有見過張克。
太久了,不經(jīng)回想,她也許未曾覺得童年時期曾有那么一個男孩,陪自己走過那段天真爛漫的時光。
第二節(jié)
她躺在床上聽著spancilhill,和以往不一樣的是,樂曲是她自己演奏的。CD機里播放的光碟是她自己的專輯,封面印有她的照片和簽名,各大音像店和超市里都有賣。她已經(jīng)小有名氣了,身為陽光交響樂團首席大提琴演奏家,表演的足跡踏遍國內(nèi)和國際的知名舞臺。
昏昏入睡的時刻,爸爸在外邊敲門:“蘇指揮打電話來了,說下午團里要排練,叫你不要忘了?!?p> 她從床上坐起來,順了順頭發(fā),說道:“您幫我跟他請個假吧,下午我要去月牙灣度假村?!?p> 爸爸說:“去度假村做什么?”
她說:“媽媽沒跟您說嗎?今天是李奶奶和王爺爺?shù)慕鸹榧o(jì)念日,我要去給他們拉琴?!?p> 爸爸說:“你媽沒跟我說過。為了這事替你跟蘇指揮請假我開不了口,你自己請吧?!?p> 她說:“這個月我都請過三回了,他不會再同意了。他是您的學(xué)生,您說什么他都會答應(yīng)的?!?p> 爸爸說:“那可是去法國表演的排練,既然你很想去法國,就不要這么不在乎?!?p> 她說:“不喜歡您說話的這個味。我是想去法國,可是比不上給李奶奶送去金婚的祝福重要。在我自己已經(jīng)有了決定的事情上,您總是要說些多余的話。”
外面天氣有些冷,她挑上紅色的風(fēng)衣,圍上黑色的絲斤,背上白色的大提琴出了門。
月牙灣度假村靠近海岸,從市區(qū)到那里有一條直達的高速公路。駕著鈴木雨燕過去差不多一個小時,真是令人疲倦的旅程。不過,那里的風(fēng)景非常迷人,而且有許多市區(qū)的游樂場沒有的娛樂設(shè)施,趁此機會自己要到那里好好游玩一次。
她走出公寓大樓,到了停車場,剛將自己的提琴放好,就聽見后面有人說道:“這個時間出來,要說是去排練,似乎早了點?!?p> 她回過了頭,從容一笑,兩手放進大衣的口袋,說道:“我今天需要請假。我爸爸應(yīng)該給你打過電話了。”
蘇指揮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說:“是的。你爸爸剛給我打了電話。不過我今天到這里來等你,也正是因為猜到會有這么一個電話?!?p> 何清源深呼一口氣,睨視蘇指揮。
蘇指揮說道:“你不要擺出一副我能把你怎么樣的樣子!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樣,就算我能把你怎么樣,我也不會把你怎么樣??墒俏也幌肟吹侥氵@個樣子?!?p> 何清源說:“聽你說話我總是頭暈?!?p> 蘇指揮嘆了口氣說:“我曾經(jīng)對你說,你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是,你身上有一種格調(diào)。我說這種格調(diào)是對美的忠誠,不會因誘惑而逃離,不會因痛苦而放棄。你的技藝并不是團里最好的,但是你有這種格調(diào),所以位居首席??墒呛吻逶?,我現(xiàn)在問你,你如果連這種格調(diào)都不去堅守的話,你還有什么?”
最后一句話叫何清源眼眶有些濕潤,她盯著蘇指揮的眼睛說:“蘇凱,我一直都以為你是個了不起的指揮家,現(xiàn)在才知道,我看錯了。”
蘇凱露出一種無可奈何的表情,說道:“你叫我怎么辦?你說你叫我應(yīng)該怎么辦?少了你怎么排練?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嗎?是音樂,我的音樂。少了你,我的音樂就失去了全部的格調(diào)。你的提琴拉的亂七八糟我無所謂,只要你在那里,你的人在那里,我才能維持我的格調(diào)?!?p> 何清源將視線移到別處,說道:“關(guān)于這個問題,我早已經(jīng)和你說過。你需要的不是我,而是改變你自己。”
她打開車門,坐進車里,在蘇凱的注視下離開了小區(qū)。她準(zhǔn)備再將自己的CD放進去欣賞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她回想蘇凱剛才說的亂七八糟,他竟然認為她拉的琴是亂七八糟。她將CD重重的扔在了后座上。
第三節(jié)
一次一次覺得自己很堅強了,一次次站到了自己夢想的位置,一次次得到自己所追求的,可是為什么新的痛苦和yu望不停出現(xiàn)?到底需要改變什么,才能將這循環(huán)反復(fù)的折磨徹底改變?
張克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呼吸變的急促,他腳下猛踩剎車,奔馳迅速而平穩(wěn)的停在了馬路邊。他仰躺在座位上,深呼吸,感覺身體并沒有異樣,剛才的刺痛來得快去得也快。他抬起左腕看表,已經(jīng)過了九點。他打開車門,來到附近一家路邊小吃攤上要了一碗餛飩和一瓶燒酒。
雨蘭打電話過來問人在哪里,什么時候回家。他說就回。
雨蘭就問,十分鐘能到嗎?
他很累很累的嘆了一口氣,回答說,到不了。
雨蘭又問,那二十分鐘能到嗎?
他打起精神,這次象對待工作一樣,用認真的態(tài)度回答說,可以。然后雨蘭掛了電話。他放下電話,一仰頭,一整杯白酒全倒進了嘴里,辛辣的滋味叫他皺著眉頭,緊咬牙齒,卻決不松口呼氣。
“大叔,這么晚了還在這里擺這樣的小攤,是因為家里缺錢嗎?”他對小攤的男主人說。
這位大叔瞧了他一眼,走了過來,在他的對面坐下,拿起桌上的一個酒杯,斟滿,也一口吞盡,說道:“既然你提起,我也不妨直言。我家的松伶,是個聰明的孩子,只可惜生在我這樣貧困的家庭??忌狭四敲春玫睦砉ご髮W(xué),我這個做父親的卻為他拿不出一分學(xué)費。在這里擺這樣一個小攤,雖然掙不了什么錢,只是苦點累點,好叫自己少一點羞愧?!?p> 張克點了點頭,從口袋掏出紙筆,寫了一句話,簽上自己的名字,遞給大叔,說道:
“明天您拿著這張紙條去美樂百貨,找財務(wù),他們會遵照紙條上去做。”
大叔拿著紙條看了看,說道:“這能管用嗎?請問您是?”
張克說:“您不用問,也不用擔(dān)心。只是我曾經(jīng)有和您孩子一樣的處境,而我的母親也象您這樣苦過累過?!?p> 他站起身,離了小攤。因為喝了酒,所以叫了一輛出租。到家的時候,雨蘭站在家門口,一副受了委屈而生氣的樣子。這個世界上沒有一成不變的事物,不過雨蘭的臉色是個例外。她長的很漂亮??墒裁词瞧??漂亮就是一開始看著習(xí)慣,而越往后越不習(xí)慣。
他走到她的面前,距離越近,她的嘴角就撇得越是委屈。他想,你就裝吧,裝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比演員還有本事呢。其實,雨蘭知道自己愛發(fā)脾氣,這改不了的毛病令他十分討厭,她只要裝,裝出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好讓每一次生氣在他的眼里有些理由,替自己減輕一些罪責(zé)。
她在寒冷的夜風(fēng)里站著等他歸來,以為至少能讓他愛撫一下自己的肩膀,可是他碰都沒有碰她,冷冷的說了一句:“進去吧。”然后自己一個人先進了屋。
好在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的這種冷漠,她跟在他后面說:“你應(yīng)該早些回來。至少今天應(yīng)該早些回來。公司明天上午開董事會,決定總經(jīng)理的人選。你應(yīng)該和爸爸談?wù)勥@事?!?p> 他回答說:“你認為除了我,爸爸還會考慮別的人嗎?”
雨蘭說:“爸爸突然在這個時候?qū)㈨n經(jīng)理從日本調(diào)回來,你沒有想過是為什么嗎?”
他回頭看了雨蘭一眼,冷笑說:“韓經(jīng)理?就算爸爸有意將總經(jīng)理的位置交給外人,也不可能是他。無論能力和資歷,我都不輸于他?!?p> 雨蘭說:“韓經(jīng)理自然不會做總經(jīng)理,可是韓經(jīng)理卻是輔佐義滿的最佳人選。在韓經(jīng)理眼里,義滿可是一個有天分的企業(yè)家?!?p> 張克說道:“義滿?企業(yè)家?義滿要進公司嗎?”
雨蘭說:“不是,但是瞧爸爸的意思,是很希望義滿進公司的?!?p> 張克說:“我很了解義滿,他對經(jīng)營沒有興趣。就算爸爸有這意思,義滿也不會聽他的安排?!?p> 雨蘭說:“人的興趣是可以改變的?!?p> 雨蘭站在背后替他脫掉外套,他回頭來看著雨蘭說:“我說,雨蘭,這些話是你媽媽教你的吧?”
雨蘭說:“你什么意思?”
張克說:“沒什么意思。只是覺得,你和媽媽倒是越來越象了。”
雨蘭說:“我倒也覺得你和爸爸越來越象樣了,冷酷,無情!”
張克說:“不多說了。月牙灣的最后一期工程已經(jīng)竣工了,我明天得一早過去參加慶祝儀式?!?p> 第四節(jié)
在昨晚接到爸爸的電話之后,義滿就把自己的吉普車開到了這里。一夜過去,太陽升起來了,陽光透過車窗,射在他憔悴的臉上。他拿著未喝完的一瓶礦泉水下了車,將水澆到手上洗了把臉,將空瓶拋起來,一腳踢得老遠。氣候有些寒冷,他兩手插進口袋,聳了聳肩,回頭望了一眼那棟兩層小樓。她還沒起床吧。他想。他掏出手機,在手里掂了掂又放回口袋。
她從屋里走出來的時候,腳步很輕,很慢,身體似乎因為疲憊而有些搖晃。他背對著她,右手胳膊墊著腦袋靠在車門上。她從背后抱住他。他被驚動,低頭看環(huán)抱自己的手,那熟悉的雙手令他深呼一口氣。他握緊這雙手,將它們從自己身上解開,他轉(zhuǎn)過身子面對她,再將這雙手重新纏在自己的腰上,然后將她的頭深深的埋在自己的懷里,他說:“對不起,靜熙,對不起?!?p> 靜熙抬起頭,伸手撫mo他的臉龐,說:“不是你的錯。我不怪你。滿,我愛你,我舍不得你?!彼碾p眼紅腫。
義滿說:“你哭了。我的傻瓜,一個人躲著偷偷的哭。我叫你不要一個人哭泣。你沒聽我的話?!?p> 靜熙說:“為什么那么晚了還要過來?為什么我不見你你還要在這里呆一晚上?你累嗎?”
義滿搖搖頭說:“靜熙,我說過,我抓住了你的手,就算死也不會松開。相信我,無論遇到什么情況,我都不要和你分開。你是世上最美的女孩,我有幸能和你相愛,沒有什么能大過你給我的幸福!”
靜熙說:“我不想看見你為我受累,可是我真的舍不得,我好舍不得,離開你我就要喘不過氣來。滿,我愛你。沒有你,比死更叫人難受?!?p> 義滿牽著她的手說,“我們上車。上了車我有話對你說?!?p> 在車上,義滿說道:“昨天晚上,爸爸給我打電話了?!?p> 她問:“他主動給你打的嗎?”
他看著她,說:“是的。他要我今天去月牙灣參加一項工程竣工慶祝儀式。也許他良心發(fā)現(xiàn),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他答應(yīng)不再干涉我的感情生活。”
她說:“你說的是真的嗎?”
他說:“當(dāng)然。我在這里等你,就是要帶你一起去參加慶祝儀式。”他沖她微微一笑。
她說:“你不是在騙我?”
他舉起一只手說:“我發(fā)誓,我不對我的靜熙說一句謊言。”
她甜甜的笑了,卻又很快皺起眉頭問:“你的媽媽呢?她怎么說?”
他歪著腦袋說:“我媽?除了法律上是這么稱呼之外,我想,我和她比陌生人還要陌生。她怎么想就怎么想去。與我們毫不相干?!?p> 這個回答顯然沒有令她滿意,但因為他父親態(tài)度轉(zhuǎn)變,她已經(jīng)很知足了。當(dāng)汽車接近海岸的時候,靜熙驚嘆風(fēng)景的優(yōu)美,說:“我們應(yīng)該把畫架拿過來的?!?p> 義滿說:“這個主意不錯。我們回去拿好了。你畫架放在哪里?”
靜熙說:“還在你那里。”
義滿看著她說:“沒在我那里。”
靜熙說:“我沒有把畫架拿回去啊。應(yīng)該還在你那里的?!?p> 義滿在公路上調(diào)頭,他的動作干脆利落,車子很快就換了方向。他看了一眼靜熙說道:“我的意思是,畫架在我們那里,從現(xiàn)在起,那里就是我們兩個人的家。靜熙,將你的東西全都搬過去吧。我們現(xiàn)在就去搬。”
靜熙說道:“我知道,那兒對你來說意義不同尋常。對我來說,也同樣如此??墒俏液軗?dān)心,生活在那里,我們兩個人都象是天真的孩子,太幸福,所以忘記了其他的事情。我害怕我們會因此越來越變得脆弱。”
義滿說:“我聽你的,你想到哪里,我們就去哪里。”
第五節(jié)
從進入月牙灣開始,周世泉就注意觀察道路兩邊的建筑。那些都是由大風(fēng)建筑承包的項目。他不住的點頭,眉頭卻擰得更緊。金秘書坐在他的身邊,問道:“有什么問題嗎?”
周世泉搖了搖頭,問了句:“劉副市長幾點到?”
金秘書說:“還有半個小時?!?p> 周世泉問:“義滿呢?”
金秘書說:“聽說已經(jīng)到了?!?p> 周世泉繼續(xù)觀察月牙灣沿途的景色,他說:“張克確實是難得的人才?!?p> 金秘書說道:“聽說張經(jīng)理以前是危水城市學(xué)院的高才生?!?p> 周世泉嘆了口氣,問:“會議上的決定通知下去了嗎?”
金秘書說:“已經(jīng)發(fā)下去了。”
周世泉說:“給他打個電話吧。”
然而金秘書在撥了電話之后回答他,張經(jīng)理的電話關(guān)機了。周世泉說:“也好。不去打攪他,由他自己散散心。他是很有理智的人。我很了解他?!边^了一會兒,他問:“這件事情,你怎么想?”
金秘書說:“張經(jīng)理一直都很努力,他能勝任總經(jīng)理的職位。他自己對這個位置也是很在乎的。我想,今天的決定對他來說多少算是一點打擊?!?p> 周世泉說:“我并不在意他對權(quán)勢的貪戀。我也從來沒有想過他是真的對工作熱情呢還是另有野心。這些都不重要。我跟他講過,什么位置我都能給他,我自己的位置到最后也會給他。我和你們的看法一樣,他是一個合格的經(jīng)理,是一個合格的領(lǐng)導(dǎo),是大風(fēng)建筑的功臣,是可以帶著永樂集團走向更高處的唯一人選。可是,他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他不是。我還可以說,他是一個合格的女婿,可是,他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而這,是我唯一的要求。今天的決定,對一名員工來說,我是虧欠的??墒菍ξ业呐龆?,一點都不過分?!?p> 金秘書說:“也許該有更多的人聽見您現(xiàn)在的話。您的女兒怕也不能理解您的做法?!?p> 周世泉說:“我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雨蘭她媽偏不這么看,或者只是她覺得看女婿的臉色也比向我認輸更體面。至于雨蘭,她倒是真心愛著張克,愿意把一切都交給張克?!?p> 金秘書說:“我覺得,張經(jīng)理的為人可以相信。”
周世泉說:“僅靠為人端正是不能給親人帶去幸福的。在一起生活要有心,只有相互用心才能感覺幸福。當(dāng)然,我自己也沒做到這點,因此我才這樣苛刻的要求他人?!?p> 最合適欣賞月牙灣風(fēng)景的地方應(yīng)該是中心酒店的天臺。下午的慶祝儀式將在酒店的一樓舉行。劉副市長到達中心酒店之后,周世泉領(lǐng)著他上天臺去俯瞰度假村的全景。他們乘電梯來到了頂層,然后步行到通往天臺的樓梯。他問金秘書:“義滿到了嗎?”
金秘書回答說:“也在酒店,卻不知在什么地方。”
周世泉說道:“給他打個電話,叫他到天臺來?!?p> 劉副市長在旁邊說道:“以前只知道您有個出色的女婿,卻不知還有個搞藝術(shù)的兒子。他學(xué)習(xí)繪畫,對您的事業(yè)沒有興趣嗎?”
周世泉說:“在我看來,他比女婿更有做實業(yè)家的天分。我正要給您引見,您馬上就能看見他了?!?p> 他推開了進入天臺的那扇門。
這里是欣賞風(fēng)景的絕佳位置,靜熙靠著安全護欄當(dāng)義滿的模特,義滿為她畫了一副速寫。她望著紙上自己的輪廓,細細觀賞。每一張速寫都是一首詩,留下了感覺的痕跡。
瀟灑和自然的線條即是思緒的絲絲縷縷。他在紙上留下了心靈的腳印,然后她順著那腳印一路踩過去。仿佛一對形意相通的舞者,心靈融會的快感象一把火焰,叫軀體的每一粒細胞激情迸發(fā)。他懷抱著她,熱情擁吻,幸福象漲潮的海水一般沖來,兩人深沉其中。
義滿沒有想到父親這時候會到天臺上來。剛上天臺的那時間父親似乎還有說有笑,現(xiàn)在的臉色卻叫他害怕。他有些不安,沒有想到父親會當(dāng)著靜熙的面扇了自己一耳光。
義滿低下了頭。父親罵道:“沒有出息的東西,處處給我丟臉!”
義滿抬起頭說道:“你答應(yīng)過我,不再干涉我們。”此刻的靜熙也許不該沉默,但是周世泉的憤怒令她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才好。她只是低著頭,卻聽見周世泉說:“以后你不要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p> 她的手被義滿握住。義滿帶著她往天臺出口走去。她聽見周世泉在后面說:“找個有格調(diào)的女人吧?!?p> 第六節(jié)
張克并不需要散心。他跟爸爸說要去散心,只為了給自己留一點尊嚴。在這個時候,也許所有的人都覺得他的情緒會變得糟糕,其實他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為了得到別人的認可,他一直努力奮斗,并不希望自己的努力付諸東流??墒墙Y(jié)果出來的那時間,他卻一點受傷的感覺都沒有,憂郁和壓抑一瞬間全都消失,世界在他的眼里突然間清晰而又簡單。這種輕松感覺的來臨超出了他自己的預(yù)料,不期而至,叫他覺得幸運,似乎昭示著某種幸福的到來。
他抖了抖了身上的西裝,西裝潔凈無比,他卻覺得抖掉了很多灰塵。他站在辦公桌對面的鏡子前,將領(lǐng)帶扶到最端正的位置,扣好西裝的紐扣,沖自己豎起大拇指,說道:“張克,你真帥啊!”然后坐回到辦公桌,打開手機,給自己媽媽打電話。
“我今天中午回去看您?!彼f。
“生活費我收到了。你不用過來了。”媽媽在那邊說。
“我想買點菜,和您一道做午飯?!彼f。
“在哪沒得吃喝,還要自己做飯?”媽媽說。
“不是那意思?!彼f,“很久沒有吃過您做的飯了?!?p> “你突然叫我做飯,我怎么給你做呢?廚房好久都沒收拾過了。我自己每次都在家門口的一家小餐館買便當(dāng),那里的飯菜做的非常好,很合我的胃口。你今天要是沒地方吃飯,就上那里去吃?!?p> “行了。您要不樂意做飯,那我陪您去逛商場吧,天氣涼了,給您買些衣裳?!彼f。
“我不要你陪著逛商場,我可不象雨蘭媽那么講究,再貴的衣服我也看不出個好歹來,你不如將錢給我我自己去超市買。”媽媽說。
“難得今天有空,我過來看看您。您要怎樣都隨您。我先掛了。”他說。
“你不要過來。我不在家?!眿寢屨f,“我在香港。有個朋友帶我過來的。經(jīng)常一個人在家,悶,所以她就帶我出來逛逛?!?p> “去那么遠您也不事先跟我說一聲?”他說,“您帶的錢夠嗎?”
“不用你操心,你忙你的吧。我缺錢自然會跟你說。就這樣,掛了吧?!眿寢屨f。
張克放下電話,嘆了一口氣,看見辦公桌上擺的那一副積木玩具,呆呆了看了很久,想了很久,無精打采的將手邊的一本建筑學(xué)專著打開來,翻了幾頁,越看越?jīng)]勁,起身到了窗前,看見遠處一片綠色的花園,記起那是用常青灌木圍起來的一座迷宮,他撇起嘴角笑了笑,全身來了勁頭。
何清源是在酒店的休息區(qū)拾到了迷宮的參觀手冊,才有了進來看看的念頭。她沒有想到在這錯綜復(fù)雜的走道里,會再次遇見這個男人。今天早上,在剛到酒店的時候,她在電梯里等過這個男人,當(dāng)時他正打電話,可能擔(dān)心電梯里信號不好而遲遲沒有進入轎廂,她按著開關(guān)等他,之后他一副深受感動的樣子,將她再普通不過的一點兒禮貌看得太過慎重。
這個時刻,她已經(jīng)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口,并且擔(dān)心這迷宮里只有她一個人。她微笑著對他說:“真巧啊,剛才電梯里只有我們倆個人?,F(xiàn)在又是?!?p> 張克說:“你經(jīng)常來這里玩嗎?”
何清源說:“有這種打算,要在我足夠了解這里之后。不過這座迷宮我不會再來第二次了,我已經(jīng)暈頭轉(zhuǎn)向了。你呢,應(yīng)該還分得清楚方向吧?”
張克笑了笑,說:“這里已經(jīng)離出口很近了。你不希望完全依靠自己走出這座迷宮嗎?”
何清源說:“你這話算什么?自己也走不出去了,所以找這樣一個借口?”
張克說:“迷宮是一種很獨特的建筑。設(shè)計它們的人并不希望走進去的人被困在里面。建筑師將思想的靈感放在了里面,希望和他們擁有一樣靈巧心思的人能從中走過去。當(dāng)你完全走出一座迷宮,也就完成了和設(shè)計者在精神上的一次對話?!?p> 何清源說:“是這樣的嗎?照這么看來,我和設(shè)計這座迷宮的人心靈不能相通?!?p> 張克說:“我相信你可以找到這座迷宮的出口?!?p> 何清源說:“為什么?”
張克說:“走出一座迷宮,需要記性,耐性,信心和勇氣,這些都容易被消磨掉,越靠近終點變得越薄弱。而我們腳下現(xiàn)在這座迷宮和其他的不一樣,這座迷宮,只要你跟著心的方向,就能走出去?!?p> 何清源說:“你說的好象沒錯。我從進來開始,憑著感覺,隨意的漫步,走的倒很順暢,可是在我尋找出口,一心想走出去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迷失了。這條路走不通,那條也走不通,越著急,碰到的陷阱越多?!?p> 張克笑了,說:“迷宮里有很多看上去走得通的路,其實都是死胡同。因為看上去走得通,所以很難令人立即回頭。要想避開陷阱或是及時從錯誤的方向里醒轉(zhuǎn),唯有用心才能辦到。放開自己的心,跟著它走,它能帶你找到出口?!?p> 何清源說:“我真想見見這座迷宮的設(shè)計者。我猜他肯定是一個苦悶的人,被囚禁的心找不到出口,所以才做了這樣一個迷宮教人學(xué)習(xí)怎樣將心放飛?!?p> 張克說:“你說的沒錯。這個設(shè)計者的心被囚禁起來了。他放不開自己的心。不過,他也能從這迷宮里出去?!?p> 何清源說:“那是自然。這是他自己的設(shè)計,要是換作別人來做象這樣的迷宮,他能出去嗎?”
張克點了點頭說:“也能。你可能不知道,所有的迷宮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往左,無論在什么地方,堅持不變,一直往左,到最后也能避開所有的障礙,走出迷宮?!?p> 何清源笑了,說:“這確實是最簡單的法子。不過,你怎么知道這個迷宮的設(shè)計者會使用這個法子?”
張克說:“我知道。因為我就是這個迷宮的設(shè)計者。如果有一天我迷失其中,而被困的心不能放飛,我會一直往左,堅持不變,直到找到出口?!?p> 兩人一邊交談一邊朝前走,不知不覺就走出了迷宮。站在出口,何清源望著張克,張克也望著她。倆人都沒有話說,卻都裝作還有許多話要說的樣子,叫對方以為自己的沉默是為了等待傾聽。還是何清源先開口了,說:“你有什么心事不用放在心上。人不只是會在逆境中跌倒,在順境里也許會摔的更沉重?!?p> 張克點了點頭。
何清源說:“那我走了?!彼D(zhuǎn)過身,步子邁得不同尋常。
張克在后邊叫她:“請等等?!?p> 她轉(zhuǎn)回身來。張克問:“你回酒店嗎?”
她點點頭,問張克:“你呢?”
張克沒回答,卻問:“你是一個人到這里來玩的嗎?”
她說:“我是一個人到這兒來的。但不是專程為了過來玩的?!?p> 張克說:“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嗎?”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望著別處,當(dāng)他的視線轉(zhuǎn)向她的時候,他補充了這一句:“我想你也和我一樣,一定是孤獨的?!?p> 她低下了頭。他朝她邁進一步。她抬起頭來,看著他說:“我總是一個人逛游樂場。這是我的習(xí)慣。所以你別以為我一個人來玩是因為孤獨?!?p> 張克說:“我有一艘游艇??吭诤_叴a頭。我想出海散心,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何清源否認自己孤獨的時候,她的雙手是背在身后的,在張克說了這話之后,她的左手拋棄了右手,躲到前邊來了,可是右手太了解左手的意圖了,輕而易舉的重新抓住了它。她對他說:“其實,我并不想這么早就回酒店?!?p> 他說:“那么,請跟我來?!?p> 第七節(jié)
他們一起朝海邊走去。停在海邊的是一艘英國產(chǎn)的私家豪華游艇,分兩層,一層是臥室和客廳,二層是駕駛艙、餐廳和廚房。二層頂上有一個觀景平臺。何清源站在平臺上,海風(fēng)象情人拂弄她的長發(fā),又象個頑皮的孩子不停的掀起她的衣角。她在想剛才上船的時候,自己明明可以在甲板上站穩(wěn),并不需要他的攙扶,可是他的手伸過來的時候,自己卻沒有拒絕。他在駕駛艙發(fā)動了馬達,揚起了游艇的風(fēng)帆,讓船隨風(fēng)自由的飄蕩。他從船艙里出來,走到她的身后,對她說:“你是這艘船迎接的第一個客人。以前總是我一個人駕著它出海。”
船有些晃動,何清源雙手抓緊護欄,她說:“你沒必要這么說。就算你總是駕船帶女孩子出海,作為你追求的手段,我也并不在意。我從來沒有坐游艇兜過風(fēng),而且,我也沒有懷疑你請我上船來的誠意?!睆埧丝戳怂谎郏退⒓缱ブo欄,他說:“我希望這艘船能載著我和我的朋友一起看海。不是我現(xiàn)在的朋友,而是很久以前的,我童年的玩伴。我希望和幼時的朋友分享我現(xiàn)在的富裕,可是我的身份決定我不能這么做。我和他們之間,似乎已經(jīng)如同魯迅《故鄉(xiāng)》里寫的迅哥兒和潤土之間的關(guān)系了?!?p> 何清源說:“我童年沒有朋友。只是有過一個男孩,幼時經(jīng)常陪我一起去上學(xué)。讓我印象深刻,至今都沒有忘記,我希望自己能再見到他。卻不知道真要見了面,彼此之間會有一種什么樣的隔閡?!?p> 張克問:“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笑,說:“何清源?!?p> 張克微笑著說道:“這個名字聽來很親切,好像誰曾在我耳旁說過一樣。我叫張克?!?p> 何清源望著他說:“張克這個名字,我也覺得很熟悉,不過我熟知的人中沒有叫這個名字的?!?p> 張克環(huán)顧四周無邊無際的海水,說:“風(fēng)向變了,我去把帆收起來。”他身手敏捷的跳下駕駛艙,掌舵行駛。何清源跟著他走進駕駛艙,看著他旋轉(zhuǎn)舵盤。張克的動作并不是很熟練,但是他氣定神閑,一舉一動都不慌不忙,有條有理。在何清源眼里,這種從容不迫的氣勢彰顯了一個男人成熟的美。她有些心動。
張克說:“以前開過船嗎?想不想試試?”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jīng)讓開了身子,就等何清源到舵盤面前來接手。何清源走上前去,那感覺,象舵手的位置本來屬于她一樣,張克現(xiàn)在是歸還于她。她輕松而自然的接過舵盤,卻在雙手觸碰到手柄的那剎那,才發(fā)現(xiàn)面前的一切于她而言那么陌生和困難。她有點驚慌,但很努力的讓操弄提琴的手去適應(yīng)操控游艇。不過,她不小心按錯了一個按鈕,就聽見外面的風(fēng)帆呼啦啦的響,本已經(jīng)降下的風(fēng)帆頂著海風(fēng)升了起來,船桅受力吃緊,嘎吱嘎吱的響。何清源趕緊退到一旁,張克一邊順著風(fēng)勢轉(zhuǎn)舵,一邊將控制臺上的按鈕復(fù)位。
他的動作很快,但是不夠快。有什么東西從桅桿上落下來砸在了甲板上。何清源要出去看,張克拉住了她的胳膊,對她說:“等我出去?!?p> 何清源跟著張克來到甲板上。風(fēng)帆升在桅桿的半中腰,一根固定帆布的支桿從桅桿上的滑動扣環(huán)里脫落下來掉在了甲板上。桅桿里面用來升降風(fēng)帆的纜繩纏繞在船尾的一只小鋼輪上。鋼輪本是由發(fā)動機帶動的。張克用手轉(zhuǎn)動鋼輪,要把風(fēng)帆降下來。風(fēng)帆降了不到一尺,突然加快速度,帶動鋼輪快速旋轉(zhuǎn),將張克的手掌劃開了一道口子。張克拾起掉落的支桿,從卷成一團的帆布里翻出套環(huán)。他將支桿插進套環(huán),固定好。掌心流出的血落到了甲板上。
何清源驚呼道:“你流血了!”
他說:“沒事??蛷d儲物柜有個紅色急救箱。幫我拿出來就行了?!?p> 她給他擦洗傷口,頭低在他的胸前,頭發(fā)散著很淡的香氣,一種既陌生卻似乎又期盼已久的香氣。她用力很輕,柔軟的棉條刺激著傷口,痛苦并著舒暢。她用鑷子將紗布覆蓋在傷口上,打上膠布。她還沒把箱子收拾好,他用兩只手握住了她的手。他親吻她的手。她象承受著一種久病不愈的傷痛,一種熱切乞求拯救的傷痛,深深的凝視著他。他拉住她手,牽引她坐到自己的身邊,抱住她,親吻她。她感覺自己從一個世界瞬間走進了另一個世界,一種解脫并著一種新鮮,雙重的自由帶來了遠超過快樂的心靈體驗。她的靈魂在奔跑,心跳加快了,呼吸變得急促了。
一個海浪打來,船搖晃的幅度大了些,一只藥瓶落到了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她推開了張克。張克拾起藥瓶,收拾箱子。她伸手幫他,張克握住了她的雙手。倆人對望了一會兒,彼此又松開了手。張克將箱子放回原處,從另一只柜子里拿出兩只杯子和一瓶酒來。
“也沒問你喝不喝酒?!睆埧耸M一杯酒,放到何清源的面前,說:“能喝就陪我喝一點。你喝嗎?”
何清源說:“從沒有喝過。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喝?!彼似鹁票苄〉拿蛄艘豢?,
放下了酒杯,雖皺著眉,卻說:“不是很難喝。好象能喝點?!?p> 張克說:“不能喝就別喝。不要勉強?!闭f著自己將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
何清源說:“我陪你!”也將一杯酒象喝水一樣倒進了喉嚨。辛辣的酒味象刀鋒一樣尖銳。她緊咬牙關(guān),忍著強烈的刺痛,淚水已滿了眼眶,臉色變得緋紅。張克低著頭,又給自己斟了一杯,他問她:“你感覺,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何清源也想給自己斟酒,張克奪了她的酒瓶,問:“在你眼里,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說不清楚?!焙吻逶凑f:“我喜歡和你在一起,雖然自己的內(nèi)心感覺有些緊張,有一點不安,可是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你喜歡我嗎?”張克忽然問。他又將一杯酒一飲而盡。
何清源沒有回答她,在他喝下第三杯酒的時候,收了他的酒杯,問:“在你的眼里,我是什么樣的人?”
張克盯著她,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她的臉,直到她轉(zhuǎn)過臉去,才說:“你很美。很美。”然后嘆了一口氣,從何清源面前拿回酒杯。
何清源勸阻他別喝了,他說:“我象被悶在一只箱子里,感覺喘不過氣來,只有把自己灌醉了,才能暢快的呼吸!”
他倒在了沙發(fā)上。何清源將空酒瓶和杯子放回櫥柜,坐到他的身邊望著他。她端詳他的面龐。她感覺到了剛才那兩杯酒的力度。她有些迷醉。她認為自己仍能保持清醒,她的目光舍不得離開她的臉。她認為他的臉龐令她入迷的原因并不是因為美。他確實帥,但有比帥更深刻的因素:似曾相識。明明覺得見過,卻在現(xiàn)實中找不到半分痕跡。他的臉龐同自己心中印象的吻合是一種超越了自然的神秘想象。她感覺到強烈的不安。
她在客廳里走了一圈,然后上了樓梯來到駕駛室。船不知開到了什么地方,四周看不見海岸。她想駕船回去,但沒有掌舵的勇氣。她又來到客廳。張克在沙發(fā)上昏沉入睡。
她要推醒他,他卻一個翻身摔到了地上。她打開臥室的門,將他扶到了床上。她坐在床邊休息,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
天色漸漸暗下來,她打開臥室的燈.靠窗的寫字臺上放著厚厚一疊書稿.她抱過來坐在床邊翻看.上面記著一座樂園的建設(shè)構(gòu)想和一些建筑設(shè)計的草圖.其中包含的奇思妙想叫她入迷.
臥室的燈突然滅了,她剛一抬頭,還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雙手緊緊環(huán)抱在了她的腰上.
第八節(jié)
早晨的海風(fēng)很涼,也很清新.太陽并未升起,但遙遠的海平線上已呈現(xiàn)紅色的曙光.朝霞看上去如同美麗的新娘.何清源站在觀景平臺,手扶著欄桿,望著海平面的風(fēng)景,嘴角帶著微微的笑意.她心里有些不安,但滿懷的希望讓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她的大衣是張克給她拿出來的,輕輕的披在了她的肩上。她回頭發(fā)現(xiàn),他只穿著一件薄襯衫,她拽起大衣的一角,讓衣服也披上了他的肩膀。他擁住她,讓她摟住自己的腰,兩個人靠著欄桿緊緊依偎在一起。
“從今天開始,”張克說,“我們做什么好呢?”
“從今天開始,”何清源說,“聽起來,這句話很美。一切都是新的!不過,我得回樂團去參加排演。你呢?今天不需要上班嗎?”
“我不想這么急著回去上班?!睆埧苏f,“現(xiàn)在的我,象一條剛剛被放回到海里的魚,我還想自由自在的在海里多游些日子?!?p> “你覺得幸福嗎?”何清源問。
張克點頭說:“從來沒有的幸福。真希望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就這樣抱著你,永不松開?!?p> 何清源將頭貼在他的胸膛說:“只要你覺得幸福,我永遠不會離開。”
她環(huán)抱著張克的手,不自覺的添加了力量。但張克卻松了手,拍拍她的背說:“我開車送你去樂團?!?p> “那在我排演的時候,你做什么呢?”她問。
“我去聽你的演奏?!彼f。
“不行。”她說,“排演的時候,不是我最好的表現(xiàn)。到了預(yù)演的那天,你再去看我的演出?!?p> 他微笑著點頭,說道:“我聽你的,不過,我去做什么呢?讓我想想,我知道了?!?p> 他望著她頭上戴的草綠色發(fā)夾,問她:“你喜歡草綠色嗎?”
何清源答道:“是??!草綠色代表善良和真誠!”
張克說:“我知道了。等你排演結(jié)束的時候,我會在你們樂團門口等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