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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花

一 迷一樣的男子

兩世花 錦瑟無端.QD 4531 2007-01-15 21:12:00

    這一走,我走得很遠。

  關(guān)羽的死宣告了和劉備之間聯(lián)盟的正式破裂。在雙方彌補起這條裂痕之前,孫權(quán)想要加深與魏的關(guān)系。他派人去許昌進貢。而我向他提出希望能夠同行,在許昌居住一段日子。他不假思索便同意了,并派了駱統(tǒng)跟隨保護我。

  既是決定要離開,我很快就準(zhǔn)備動身了。起程那一天,茹匆匆趕來了,她在門口攔住我的馬車,不解地問:

  “怎么說走就走了?”

  我說:“使者本來就打算動身了??偛荒芤蛭乙蝗说⒄`行程?!?p>  她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呀。我只是覺得——你怎會舍得離開這里?”

  我淡淡地笑了笑,說:“又不是不回來。”

  “話雖如此,然而卻不知你這一去要幾時才回了。”她疑惑地看著我,不舍地挽了我的手,“伯言還說要來送你。你不等等他?”

  “不必等了。”我漠然說道。轉(zhuǎn)身便要上馬車。

  “你要回來??!”她急急地喊起來。我站定,回過頭,仔細地看了看她。她臉上全是不舍與悲傷,如畫的眼里有隱約的淚。我用手輕輕掠過她的發(fā),然后簡短地說:“走了?!?p>  這個時候一切對我來說變得都非常沒意義。我只想要快些離開這里。這里有我要丟掉的回憶。無論是她,還是他,都留不住我。

  然后我便走了。

  孫權(quán)希望我到了許昌之后,能夠和曹操詳細面談一次,盡力籠絡(luò)與魏的關(guān)系。然而剛?cè)胛壕?,我便聽說一個可怕的消息:曹操并不認為吳撕破了與蜀的同盟就意味著吳魏能建立穩(wěn)定而友好的關(guān)系,他正在整兵準(zhǔn)備南下,坐收漁人之利。

  然而或許是上天要保持這樣三足鼎立的局面罷。待到我們趕到許昌時,卻聽說曹操在洛陽病重的消息。出兵的計劃,便這樣暫時擱淺了。

  進貢的使者朝見了漢帝便回東吳去了,我和駱統(tǒng)去了洛陽。卻始終不曾見到曹操。因為他的病情,再加上曹丕和曹植內(nèi)斗不休,我們仿佛被人遺忘了般,只是安靜地在驛館中等待。

  繁華無法醫(yī)治傷痛,卻能讓人暫時忘卻傷痛。日復(fù)一日,我在洛陽的大街上流連。在此之前,我對這個時代“城市”的理解,僅限于廬江那樣高低粼次的屋頂。然而來到洛陽之后,我才徹底理解了在我出生的那個年代農(nóng)民們來到城市驚訝地看著摩天大樓睜圓了眼睛的心情。我亦像個農(nóng)人般,充滿好奇地打量著這都市宏偉大氣的建筑,街上走過的作了最新潮打扮的女子,以及那些達官貴人們馬車上閃亮的明珠。就在這樣好奇而無聊的閑逛中,我一點一點恢復(fù)了元氣。

  北人健談。在街頭巷口,常能見到最普通的市民口沫橫飛地討論著宮墻之中的奇聞逸事。然而他們談?wù)摰米疃嗟?,卻是未來“魏王”及“丞相”這個位子的歸屬。和我所想不一樣,即使曹操時日無多,對王太子之位的爭奪卻并未塵埃落定。日復(fù)一日傳入耳中的是曹丕和曹植殺機四伏的關(guān)于爭奪的傳說。曹植絕非我所認為的文藝青年,在對繼承權(quán)的爭奪戰(zhàn)中,反而一直是他略占上風(fēng)。盡管楊修已被曹操殺害,但輔助曹植的丁儀和丁廙仍深得曹操信賴。另一方面,曹丕雖然有陳群吳質(zhì)等為輔,然而給予他最大力量的司馬懿卻在半年前離開了都城,暫時消失于人們的視線。但無論如何,這場斗爭中最具有決定權(quán)的應(yīng)該是曹操,奇怪的是他卻一直未表態(tài)。

  桃花開的時候,出城賞花的人有很多。我們在驛館呆得無聊,也隨著人群出城賞花。一路往花影濃密處尋來,不知不覺便走上了一條偏幽的小徑。轉(zhuǎn)過兩座山,廣袤平坦的農(nóng)田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田野分布得井然有序,叢叢秧苗在連綿無邊的大地上冒出嫩芽,穿著軍服的人們在田間辛勤耕作。

  被眼前景象吸引,我不由往前走兩步,卻不小心一腳踩入了田中,踩折了幾株秧苗。

  一個小兵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對我憤憤地說:“真大膽,踩壞了軍田,要按軍法處置!”

  駱統(tǒng)迎上去,將一吊錢放在那小兵手中,討好似地對他說:“我們也是純屬無心。愿意給予賠償?;蛘卟葔牧硕嗌?,我找人來給你重新種上便是。”

  小兵拿著那吊錢,臉上出現(xiàn)猶豫之色。半晌,他遲疑著說:“因為我們一直有軍法規(guī)定。此事我也作不得主,或者與我們大人商量看看?”

  “那好,”駱統(tǒng)指著我說,“便告訴你們大人,這是東吳來的影夫人?!?p>  我想要制止他,然而他已經(jīng)說出來了。

  小兵驚惶地看看我,然后飛一般地去了。過了不一會兒,見他引了一個黑衣男子急急往這邊走來。那男子四十歲的光景,全身上下打扮得極盡奢華,卻完全不似一個將軍。然而我想,這便是他們的大人了。

  他走過來,深深向我鞠了一躬,然后笑嘻嘻地看著我說:“今日起床便聽見屋檐下喜鵲叫,果然是有貴人來了?!?p>  我說:“不敢。我也是偶然經(jīng)過貴境。請問大人怎樣稱呼?”

  “在下司馬懿,夫人亦可叫我仲達。”他仍是笑盈盈地說道。

  我深吸一口氣,不可置信地打量著眼前的人。他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樣。他的長發(fā)一部分精心挽起一部分漂亮地披下,手中拿著黑羽扇,冠戴上鑲了黑色珍珠,指上戴著大得夸張的白玉扳指,腰間又絮絮叨叨地懸了一大堆玉和黃金的飾物。這哪里是傳說中老謀深算的司馬懿,這完全是一個惟恐天下人不知他奢華的暴發(fā)戶。

  見我一臉驚訝,他仍是笑著說:“夫人覺得這身不好看?我也苦惱得很,不知道黑色衣服該配怎樣的飾物才好呢。夫人從江東來,江東的男女是否也如此打扮?哎,我聽說江東的珍珠物美價廉……對了,夫人去我那里喝杯茶如何?我屋里有上好的毛尖?!?p>  我像是被人打懵了般點了點頭,夢游似地跟他走去。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對了,他怎么會是司馬懿?或許湊巧只是個同名同姓的人?

  “司馬大人原來不是跟隨王太子從事么?”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我是跟魏王陛下啦。魏王陛下派我去跟誰,我就跟誰啦。只是我天生愚鈍,腦筋轉(zhuǎn)得沒他們快,于是還是覺得種田更適合我。在這里種種田,養(yǎng)養(yǎng)花,應(yīng)該更適合我這種人吧?!獙α耍憧催@是我親手栽的蘭花,如何?”

  在他的居所前他蹲下,得意地向我展示一株蘭花。

  花很美,白色的花瓣嬌羞地在綠葉間探出頭來。他愛憐地撫著花葉,輕道:“我也就是這點愛好咯——”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有什么東西是不對的。

  然后我想了起來。

  我見過這樣子的花。那是去年的秋天,在陸口,陸議在軍士面前親手種下的。那時他為了迷惑關(guān)羽,整日游手好閑。在種下這花時,他還煞有介事講了一大套花經(jīng)。其中有幾句,我記得是這樣的:

  “這一種蘭花,卻與其他蘭花不同。只有在秋天種下,才能開得長久?!?p>  我忍不住輕輕笑起來。同樣是韜光養(yǎng)晦,但司馬懿你道行還未夠深。

  第二日,我撇下隨行人員,只身騎了馬出城。我徑直去到司馬懿的居所,他穿了件花里胡哨的衣服,正在廳內(nèi)耐心地磨著幾粒珍珠??匆娢襾恚阈χ鹧蚤_地說:

  “影夫人看我這身衣裳如何?是否頗有江東之風(fēng)?”

  我直想翻白眼。懶得和他糾纏,便直接說道:“不必在我面前裝?!?p>  他怔了怔,眨巴著眼睛說:“不大明白影夫人的意思?!?p>  我說:“記得秦時有個將軍叫王翦,有次出征時,他一直不斷地問秦王要封侯和田宅,一直到半路了還打發(fā)人回去提醒秦王記得給他封賞。人笑他糊涂,然而他卻是最清醒不過的。因他知道,貪戀財物的臣子,才是君王最不防忌的臣子。這個故事,想必大人也聽過。還需要我說得更明白么?”

  他笑起來,別過頭去。然后他慢慢回過頭來,臉上仍是笑嘻嘻的,眼中卻多了種凌厲的光芒。我深深看他,縱然他仍是一身亂七八糟的打扮,然而真正的司馬懿,還是從這個軀殼里走出來了。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呢?”他這樣問道。

  “我要你幫我一個忙?!?p>  “說。”

  “我要你幫忙阻止魏王南征?!?p>  “魏王病成那樣,本來就無法南征了?!?p>  “我是說未來的魏王?!?p>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笑意所剩無幾。他看看我,然后緩慢地說:

  “未來的魏王是誰我還不知呢。即使知道了,我也只是個種田的而已?!?p>  “你未必會種很久的田吧!”

  他笑起來,一邊搖頭一邊說:“那也要看未來的魏王還讓不讓我種田了。”

  “你完全能夠決定未來的魏王是誰。你躲在這里種田,是怕押錯寶吧?!蔽依淅涞卣f。

  他瞥我一眼,然后輕聲說:“那你也太小看我司馬懿了?!?p>  “那你的意思是……”

  我疑惑地問他,他卻不答我的話,又搖了搖頭,冷冷說道:“我憑什么要幫你?”

  我說:“我是沒什么好處能給你。你又不貪財。”

  他又一次笑起來,說道:“不管我貪不貪財,我只是沒必要幫你?!?p>  “你若不幫我,我便去和魏王說你其實是個野心家,你現(xiàn)在在韜光養(yǎng)晦迷惑他,將來你要謀奪他的國家?!蔽乙灰а?,橫道。

  他又是一怔,然后回過神來,慢慢說道:

  “你現(xiàn)在連魏王的面都未見過。即使見了面,他也未必會聽你說這些?!?p>  “我是沒把握。所以你盡管去冒這個險?!?p>  他看了我很久,然后終于笑起來:“最毒婦人心?!?p>  我說:“人心都是一樣的。”

  “可是我不能幫你阻止一輩子吧。你就不怕你離開魏境后,我翻臉不認人?”他笑嘻嘻地說。

  “這我不管,我在這里時你給我放乖點就行了?!?p>  他看著我點了點頭,然后又叫起來:

  “那我未免也太虧了。你總得讓我得到點什么?!?p>  “你想要什么?”

  “情報,”他仍是笑嘻嘻地說,“我最喜歡收集別處的情報。你告訴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這樣我還不至于覺得太虧?!?p>  我搖搖頭,說:“既然你喜歡收集情報,那我所知道的,想必你都知道吧。”

  “這也未必,”他看著我說,“我聽說過你,江東來的人說你能預(yù)言未來。我很好奇。你隨便告訴我點什么?!?p>  “我已很久沒為別人預(yù)言過了。也不打算再做這種事。”我正色道。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么在這里種田么?你告訴我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我便告訴你理由?!彼ξ卣f。

  我看了看他,迷一樣的男子,心里的好奇還是忍不住泛上來。最后,我輕輕對他說:“魏王熬不過這個春天。”

  “這個我知道的,”他不滿道,“不算?!?p>  我又想了想,然后忍不住輕聲對他說:“劉備會在明年自立為帝,然后舉全國之兵犯江東。”

  “哈!”他大聲笑道,“那你們吳不是完了?呂蒙死了,劉備來攻,你們憑什么抵抗?”

  我白他一眼,終于還是忍住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孫權(quán)可憐吶,手上一張牌都沒有了??上?,可惜。”他搖頭晃腦,頗我陶醉地說道。

  我沒好氣地制止了他的這種自我陶醉,說:“該你告訴我了,為什么遲遲不出面支持太子?”

  “我不告訴你。”他笑嘻嘻地看著我說。

  “你食言。”

  “我是食言了,”他依舊笑著說,“倘若你想讓我完成你的條件,同時幫你保守秘密的話,就允許我食這一回言吧?!?p>  我無語地看著他,最后卻只能和他一起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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