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生…學(xué)生聽不懂老師的話?!痹狸阎е嵛岬溃樕阎饾u由蒼白轉(zhuǎn)為土色。
“聽不懂?!”尹正黑濃的劍眉微微一挑,凌厲的目光直直看向?qū)Ψ剑澳窃蹅儾环辆蛿傞_了說。正如你所言,所有由兵部鑄造的兵器上都會帶有朝廷統(tǒng)一加印的官印,可是你知不知道,兵部的兵器上不止有官印,還會在刃背的三分之一處刻上一道劃痕,以便于工匠師傅們分辨哪些是鑄造合格的兵刃,而這在經(jīng)驗豐富的匠師們那兒是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你身為兵部侍郎,也曾經(jīng)征戰(zhàn)沙場,不會連這個也不知道吧?”
尹正說完這些話,故意頓了片刻,斜睨著去看岳暄的反應(yīng)。只見對方低頭沉默,灰敗的雙眼中寫滿了不知所措。尹正扯了扯嘴角,繼續(xù)道:“而這把匕首上就恰恰有那么一道刻痕。”
岳暄縮了下身子,“這也許只是一個巧合,并不能證明這把匕首就是兵部鑄造的?。俊?p> 尹正全無半點要放過岳暄的意思,仍是咄咄逼問道:“哦?如果你要說這只是巧合,那從瑞王府里挖出的五大箱子兵器上,每一把都有一道刻痕,這恐怕不是巧合那么簡單了吧?!”
岳暄慌亂道:“學(xué)生…學(xué)生對此事一無所知,也不知道兵部的工匠有這樣的習(xí)慣。若老師覺得這些兵器的來歷蹊蹺,有待考證,那老師大可上報刑部,或是直接奏明圣上?!?p> “你不知道?”尹正不屑地冷哼一聲,“你方才不還言之鑿鑿地說兵部對兵器管控素來嚴(yán)謹(jǐn),只要是兵部出去的兵器,每一柄都會在手柄處烙上官印嗎?怎么現(xiàn)在又推個一干二凈了呢?”
“或許…”岳暄仍是緊咬牙關(guān),垂死掙扎道,“或許是軍監(jiān)司鑄造的工匠是們暗中做了手腳,瞞著兵部官員,將鑄造完成的刀劍兵刃偷偷運送出去呢?”
尹正不在意地點點頭,似是贊同卻也似是嘲諷,“你說的也不無道理,若只是十幾二十把兵器或許有這個可能??烧宕笙渥樱僬f也有上百把刀劍,倘若沒有兵部官員在其中私相授受,睜只眼閉只眼,區(qū)區(qū)幾個軍監(jiān)司的工匠怎么可能在那么多兵部官員的眼皮子底下蒙混過關(guān)?你說你不知情,那兵部尚書馮威凜呢?他究竟是被蒙在鼓里,還是這一切根本就是他監(jiān)守自盜!”
岳暄的臉上逐漸顯露出倉惶驚恐的神色,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著。“不…不….”
“這些兵器流向何處,最后又為何會出現(xiàn)在瑞王府,我想你應(yīng)該很清楚!”尹正又走回茶桌前,徐徐坐下,口中淡淡地吐出的話語,如一把把鋼刀直插入對方的心頭?!氨繌能姳O(jiān)司里偷取一部分半制作完成的兵器,再暗地里將這些兵器偷運出京城,賣給所謂的黑市買家,從中取利。你雖然沒有直接參與這場污濁的交易,可是對其中的細(xì)節(jié)過程怕是早有感知,你為何昧著良心緘默不語,視而不見?”
聽到尹正說出兵部尚書的名字,又提到兵器的最終去向,岳暄明白尹正已經(jīng)知道了一切,此刻自己也已是無可辯駁,立馬驚恐地伏跪在地哀嚎道:“學(xué)生的確有負(fù)老師的期許,望老師能看在當(dāng)年的師生情分上饒學(xué)生一命!”
尹正望著跪在自己身旁的青年,隆起的眉心處彰顯著他此刻的痛心與哀愁?!爱?dāng)年的情分?當(dāng)年我在蕓蕓士兵里將你挑選出來,你知道我看中你什么嗎?不是因為你有多聰明,也不是你有多大膽,是因為你有一腔保家衛(wèi)國的熱血,我知道你有多熱愛戰(zhàn)場。可后來你卻毅然決然離開了前線,走上仕途,你為的是什么?是為了以權(quán)謀私,賺取那些傷天害理的銀子嗎?!”
岳暄羞愧地低下頭,微弱的聲調(diào)中滿是無奈?!袄蠋熌鸀槿藙傉墒悄幻靼祝賵龅倪@潭水太深,所有事情也并非非黑即白,有太多身不由己??!”
“你用一句‘身不由己’就能掩蓋你所有罪行了嗎?就能心安理得地助紂為虐?眼睜睜地看著瑞王成為你兵部的替罪羔羊?!”尹正狠狠一拍桌子,臉色因怒意而有些微微泛紅。他深深嘆了口氣,語氣陡然變得柔和起來,“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是怎樣的一個孩子,你之所以走上仕途進(jìn)入兵部,并不是因為你貪戀權(quán)勢財富,是因為你知道上陣廝殺不過是匹夫之勇,沒有人希望打仗,只有從根源改變朝廷的軍隊制度才能真正讓前線的士兵們無后顧之憂,讓百姓安居樂業(yè)。如今你的抱負(fù)你的理想全都被那‘官場’二字給腐朽吞噬了嗎?!”
尹正說到這里,岳暄已是伏在地上泣不成聲。良久才起身,用衣袖擦拭著滿臉的淚水,低聲啜泣道:“老師!學(xué)生有罪!老師若是現(xiàn)在將此事上告皇上,學(xué)生也是最有應(yīng)得??墒悄邱T威凜行事小心,并無留下任何實證,再者他是宗親,深得皇上信任,又豈是你我二人三言兩語可以將他扳倒的?他之所以這些年來敢如此肆意妄為不就是因為他是皇上親信,沒有人敢動他嗎?”
尹正不屑地冷哼一聲,“別人不敢動他,不代表我不能!關(guān)鍵就看你想不想?”
岳暄一愣,問道:“老師是想讓我直接去皇上那里告發(fā)馮威凜的罪行?”
尹正自然明白岳暄此刻的心思,這件事情雖然是兵部尚書馮威凜一手策劃,瞞天過海,但岳暄身為兵部侍郎多多少少也一同陷在這個泥潭里,若是讓他出面檢舉,只怕這株連之罪難逃。尹正從衣袖中拿出木清交給他的那張泛黃的紙張,遞到岳暄面前,道:“不!我明白你的顧慮,我也不忍心看你身敗名裂,從此牢獄度日。這件事不用由你出面,你只需要幫我一個小忙即可!”
岳暄并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只是緊鎖著眉頭,猶豫地望著桌上那張泛黃的小紙,心中正進(jìn)行著天人交戰(zhàn)。
尹正又執(zhí)起茶杯,將杯中已經(jīng)冷卻的茶水一飲而盡,再度看向?qū)Ψ?,眼神中帶著清亮的光芒?!澳阏f得不錯,這世上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可是人生也有很多需要抉擇的時候,在大是大非面前應(yīng)該如何選擇,如何取舍,才是人與人之間最大的不同。真正的善良并非不諳世道,而是看清了這世間的險惡陰暗之后,仍能堅持自己內(nèi)心的澄明與大義。你是一個好孩子,切勿一念成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