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佰八十三回 好生意
卻說周鐘二人，整頓利落，寨中事務一應安排妥當，便留尉遲祝英等守寨，便要出發(fā)。
武秀云卻偏要跟去，周天一不準，正色道：“此番已冒險救出趙宗實，顏查散也算是我結義兄弟，豈會失信？秀云侄女，你應當回至鯉魚堂，隨侍武師兄身側(cè)，聊表藉慰。待顏查散代官家傳令，自然放陳裕出來，從此后，你夫妻好生渡日。江湖之上，風波甚惡，你不見師叔我一家是何境地么？如今為了陳裕，眾人犯險，數(shù)人受傷，險些折在龍門總壇，才僥幸?guī)С鲒w宗實來?！毖灾链?，目光深沉盯著武秀云又囑咐道：“若陳裕得還，定要勸誡于他，且勿再入江湖紛爭！再令武師兄傷心！”
武秀云只得應承下來，送周鐘等人出寨南去。她一邊反復低語周天一“一家人時常能聚，豈不是天下之大幸事么？”的話兒，一邊心事忡忡得返回寨中，坐在院中那張未來得及撤走的矮床上，嘆道：“陳裕幼時受夠了天下屈辱之事，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一身的武藝，又豈能壓住性情，從此奔走于農(nóng)耕，算計于油鹽醬醋之事？”突然她手上無意之中，在床邊摸到一堆冰冷的物件兒。
武秀云低頭看時才記起，這張床乃是方才李和所躺，拔箭醫(yī)傷的地方，奇道：“怎地會有些石片兒？莫不是方才那李公子解衣治傷時遺落之物？我先為其收管起來吧。”
這些石片兒正是孔仙芝從地穴中，攜出的厲彥章“遺書”。適才，孔道長為李和診治，懷中石片兒礙事，便將其取出，置于床側(cè)。郭三兒捧了干凈衣物過來，供其更換?？紫芍ゼ庇趯⒗詈退突厝烫?，以便求藥祛毒，并未更換，而是將干凈衣物順手放在石片兒之上。后來郭三兒牽過馬來，孔仙芝接過，至后來眾人策馬南行，竟忘記將石片兒攜去。龍虎風云會后，孔道長記起此事，尋思自己武藝平平，而周天一乃是當世之豪杰，石片兒上所書厲彥章心法，落在周天一之手，也不枉了英雄，遂并無討要之意。自此這些石片兒落在武秀云手上。
周天一等人行至忻州地界，徑直大刺刺沿著官道馳奔，沿途遇到神箭八都盤查，他一言不發(fā)，只將還在病中的趙宗實推出。
鐘麟上前喝道：“把你們軍頭兒喚來！”少頃便有一名牙將過來斥問，鐘麟只上前道一聲：“告知你家顏查散顏大人：周天一鐘麟，護衛(wèi)濮王世子南歸！”
那牙將大驚，抬頭望了望周天一，不敢阻攔，急忙命人閃開道路，道一聲：“原來是周帥！速速閃開！我家大人得龍門總壇訊息，又瞧見河曲部煙花，已率眾馳援接應去了。周帥只管南下，我等這便趕去急稟顏大人！”
卻說周天一過了盤查，正行走間，卻奇道：“鐘麟兄弟，神箭八都，每都足有千人。而這沿道設哨之眾，卻不過百人而已！你若用兵，神箭八都，該如何布防？”
鐘麟思忖片刻，在馬上輕輕勒住馬韁，道：“若我用兵，自然先用眼線伏于龍門總壇之側(cè)，最好便是得黃河門中有內(nèi)應之人，已有知己知彼之算。如今顏查散首要之事，乃是救回趙宗實，北地諸軍均可調(diào)動。當令神箭八都，各在要路或設防，或設卡，不令南人北上。既知趙宗實已在龍門總壇或日月山中，則除神箭八都外，大軍則暗暗調(diào)至西路。但此著會令朔州空虛。不過好在朔州之南，五寨等處，易守難攻，又可與雁門守軍遙相呼應。不致有大失。”
周天一嘆道：“不錯！我等前赴龍門總壇，他顏查散豈會不作安排？說不得，我等將趙宗實救出之事，他已然早就得了線報。至于他為何不前來與我等相會，討要趙宗實，則是另外之說。”
鐘麟笑道：“這趙宗實，他顏查散說要救，我等便拼死去救！他說討去，我等便雙手奉上么？除非他暗里調(diào)兵，去圍我等鯉魚堂或河曲部，要挾大哥。”
周天一道：“以顏查散之性格，兄弟所說之顧慮也不無可能。只是他若大軍圍我鯉魚堂，沒個數(shù)萬軍士，旬月之力，豈能隨意拿下？再說，屆時西夏人豈不可趁虛而入，先奪朔州，再東北西三面合圍顏查散，那顏查散才是得不償失。他斷然不會如此武斷無知?！?p> 德施聽著二人言語，此刻卻道：“那顏查散我也有所耳聞。此人統(tǒng)帥之道，不計戰(zhàn)功，多在籌算。不是與周大帥也算是金蘭結義的兄弟么？即便西夏不趁虛而入，倒也未必會傾大軍而叩山門?！?p> 周天一哈哈大笑道：“德施大頭領，遠在西南，也知天下之勢！據(jù)我寨中兄弟言道，三教堂北杜家莊，實則便是德施頭領在宋夏邊境，所置據(jù)點，天下事態(tài)，豈會逃過大頭領的掌握？”
德施慨然承認道：“不錯！杜家莊杜丕明家族，確是我自杞在邊境據(jù)點。我自杞部山荒地僻，如今我一統(tǒng)自杞之后，不想點法子，積些財富，如何能穩(wěn)的住羅殿諸部？”
孔仙芝奇道：“你等既遠在西南，把杜家莊卻設在此處，如何能為自杞取財？想破頭皮，我也是萬萬想不出所以然的?！?p> 周天一和鐘麟相視一笑，卻等著德施自答道：“杜家莊設在大宋邊陲，宋夏戰(zhàn)事我等自然便可獲知。大宋軍中所稀缺者乃是良馬。而夏遼多仰仗騎兵，定是不會將馬匹販賣給大宋的。而南詔自古便有滇馬。滇馬雖體型略小，但耐力極強。大宋自然極欲得滇馬以充軍需。而從南詔入中原，必道由我自杞。況且道路崎嶇，山行迢遞，極難運輸，路損甚多。我在此設杜家莊之目的，便有為大宋輸送軍馬之意。此番難道不是個好生意么？”
孔仙芝恍然大悟，驚呼：“絕對是絕頂?shù)暮蒙?！除了夏遼，南詔、自杞和大宋三方，自然是拍手贊成的?！?p> 周天一也調(diào)笑道：“大頭領此后，日進萬金，不在話下！”
德施嘆氣道：“只是杜家莊既未被大宋驅(qū)逐，也未被西夏傾覆，卻葬在訓機僧人的手上！”言及此，恨意又起道：“訓機僧真是死有余辜！我自杞雖小，勇武之士，卻都聽命于族中。各部族，自然又聽命于我。不似你們中原，派別極多，各派武功各有絕技，大部分私下又不遵王命。我看你們大宋皇帝，未必便放心得下！”
正在此時回望處，河曲部又有煙花放出，此番連放四股濃煙，鐘麟大驚。
周天一卻仰天長嘆道：“如我所料，顏查散果然動手了！”
德施疑惑道：“大宋朝廷之上，多智謀之士。江湖之中，多豪俠之客。大宋子民，勤勞務實，物產(chǎn)極豐。為何卻為西夏纏斗的幾位難受？看來你們極擅內(nèi)斗，難不成顏查散便是如此？他已然圍了河曲部么？”
周天一搖頭，緩緩道：“顏查散并未進攻鯉魚堂，也未圍攻河曲部。此兩地，十年之內(nèi)，宋軍斷不會進攻的。有此兩地橫在夏遼大宋之間，豈不大利于宋軍？顏查散他已知我等救出了趙宗實，率眾去剿了龍門總壇！自此可將守衛(wèi)之勢，越在大河以西?！?p> 周天一所言不差，顏查散屬實是暗里調(diào)兵剿了黃河門龍門總壇。
顏查散在朔州城中，將神箭八都悉數(shù)調(diào)遣已畢，又將朔州守軍調(diào)出。如此多兵士調(diào)動，豈能瞞得住敵人？西夏自然有斥候偵悉回報，便將大軍悄悄往朔州挺進。
顏查散要的便是夏兵調(diào)動，不致西援龍門總壇的要塞，他暗里又命神箭八都大半數(shù)兵士潛赴大河之畔。
他心中的籌劃乃是：趙宗實的性命此際乃是天大的事！周天一若不能救回趙宗實，他便顧及不了周鐘等人，便要趁著陳洪和趙小錫不在之時，強攻突襲。待顏查散獲悉周天一已將趙宗實救出，他也心知周天一鐘麟未必便痛痛快快將人交出，但他更知道趙宗實在周天一手上，不會有性命之虞，于是一聲令下：“諸軍聽命！此番既然敵我雙方，軍力皆已調(diào)動，若就此撤手，徒費軍力！即刻突襲龍門總壇，務必得勝！”
此刻龍門總壇中，野利疾已帶著沒藏護衛(wèi)回日月山養(yǎng)傷，楊洞坐鎮(zhèn)之后，命司馬德修整頓修繕寨中設施，命宮世良仔細布置防御機關。便在此時，四面鼓聲大作，顏查散命士兵將早已備下的船只從隱蔽之處拖出，乘船渡河，強攻而來。
寨中士卒本就因掌門易主，各個軍心不穩(wěn)，又方經(jīng)了周鐘安廣全等人一場大鬧，更是惶恐擔憂。此刻宋軍大至，一桿大旗迎風招展，上書“鎮(zhèn)北將軍顏”，立在大河之畔，眾官兵不時便從塌陷之處攻入。寨中士卒再無斗志，片刻之間已逃了半數(shù)。
楊洞本就跟這些黃河門人人不相熟識，他殺了幾名士卒，試圖穩(wěn)住陣型，拼力阻住官兵。孰料，不殺還好，楊洞殺了數(shù)人后，黃河門士卒紛紛喊叫：“這姓楊的，方才跟安廣全纏斗之時，便殺了我等數(shù)人。此刻又殺我等兄弟，毫不憐惜我等性命。他又并非我等首領，我等無需為其賣命！顏查散來啦！顏查散來啦！逃了吧！逃了吧！”
楊洞彈壓不住，正想仰仗自己武功，取了顏查散性命之際，但又心知自己方才與安廣全對拼，耗力甚劇。
此時，神箭八都張弓搭箭，一發(fā)三矢，萬千羽箭，破空而至，有若鳴鏑。
楊洞心道：“顯然各個神箭八都的弓箭手都有極強的功夫底子。也不知官軍來了多少？”
瞧著士卒四散潰逃，敗局已定，楊洞毫不猶豫，率著宮世良等人，返身往日月山逃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