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節(jié) 走火入魔
山頂風(fēng)很大。張良拎著兩壇酒，在懸崖邊上坐了下來。
我沉默地坐在他身邊。剛剛那一幕，正是我曾經(jīng)見過的天命之一。
張良拍開酒壇子上的泥封，端著壇子就喝了起來。
我看著他上下滾動的喉結(jié)，數(shù)著他喝了多少口。
張良大口豪飲著，我估計他這一口氣至少喝了有小半壇，他才放下壇子。
“我曾經(jīng)是韓國貴族?！睆埩汲冻鲆粋€微笑，眼里卻有著傷悲，“我祖父、父親等先輩在韓國的首都陽翟任過五代韓王之相，家族多年累積財富和聲望，極盡富貴?！?p> 說著，他又拎起壇子喝了一大口酒，“我從小機(jī)智過人，文韜武略，樣樣不在話下。父母和家族都很重視我，我也從小立志，要當(dāng)下一任韓國丞相?！?p> “但是，韓國卻滅亡了?！睆埩伎粗h(yuǎn)方，“我從小以來的夢想破滅了?！?p> 我沒說話。我想到了李斯，李斯原本也不是秦國人，他是楚國人，可是現(xiàn)在卻做了整個秦帝國的丞相。
“韓國被秦軍所滅后，我也國破家亡?！睆埩祭^續(xù)一邊喝酒，一邊說道：“我四處尋找機(jī)會復(fù)國，但屢屢碰壁?！?p> 我靜靜地看著他。
“反思之下，我想，也許是因為天下的人民被贏政的鐵騎磨滅了意志，腦子中已經(jīng)沒有了反抗的念頭。于是，我輾轉(zhuǎn)來到了這里，讀書人最向往的齊魯之地的小圣賢莊。憑著還不錯的學(xué)識，很快我就做上了小圣賢莊的三當(dāng)家。”
“我想喚醒所有讀書人被壓迫的意識，喚醒天下人民的斗志。然后，我也成功地做到了一部分?！睆埩颊f著，語氣越發(fā)苦悶，“但是現(xiàn)在，因為我的草率，這一切再次破滅，還害了天下所有讀書人。”
“害了他們的，不是你。”我說道。這句話我先前也說過，焚書令不是因為他一人而起。
“對！造成焚書令的根源不是我！”張良頗為激動地說道，“可是我卻難辭其咎！我是文化史上的千古罪人！”
張良猛地一下舉起壇子，想灌酒。可惜他手中的壇子已經(jīng)空了。
他又拿起另一壇酒。
我抓住他的手，“別喝了?！?p> 我可不想處理一個爛醉如泥的人下山，何況現(xiàn)在桑海城中已經(jīng)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張良呼吸間已經(jīng)帶上了濃重的酒氣，他任我抓著他的手，轉(zhuǎn)頭看向我：“我有沒有說過我喜歡你？”
我收回手，“你喝醉了?！?p> “我沒醉。”張良扣住我的手，“你不是想知道你第一次到小圣賢時，我在水邊抱住你那一刻時我心中的感受嗎？”
我是問過他這個問題，那時他回答說只是私人感受不足為外人道。不過，現(xiàn)在天命已明，我沒有必要知道了。當(dāng)然，這句太打擊人的話我沒說出來，他現(xiàn)在需要的只是傾訴。所以，我只是用力抽回手。
張良不肯放。他說話間帶著酒氣，鳳眸內(nèi)仍然悲傷，但確實也有著一絲清明。他抓著我的手，“就像這樣，每次我碰到你時，整個世界好像都灰暗了，只有你是明亮的、鮮艷的，芬芳像潮水一樣包圍了我?！?p> “并且，你還那么漂亮。。。”張良抓著我的手，鳳眸慢慢靠近，“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子。。。美妙絕倫的味道。。?！?p> 我瞬間使內(nèi)力掙脫并且推開了他，冷冷地看著他道：“我按你的要求陪著你，可沒答應(yīng)陪你做什么事?！?p> “哈哈！”張良突然大笑起來，使勁兒灌了幾口酒，“哈哈哈哈哈！”
我沒有再攔他。
“你知道嗎？你善于利用別人的弱點，可是被你利用的人卻無怨無悔，甚至巴不得再次被你利用?！边^了一會兒，他又開始胡言亂語了，“因為，這是唯一能接觸你的機(jī)會。”
我都懶得轉(zhuǎn)頭看他，隨便他說，天亮我就回去。
可是張良還在說：“最開始，我只是覺得你眼睛很神秘。后來接觸了才發(fā)現(xiàn)，你整個人都很神秘。你對我來說，就像一個謎，吸引我…”
“夠了！”看他越說越過分，我打斷了他，“我已經(jīng)有星魂了?！比缓笪矣謴娬{(diào)了一句，“你也會有你的生活。”
“星魂，又是他…你總是向著他…”張良醉醺醺地說道，鳳眸開始迷亂，“你不在我身邊，渴望就變成了煎熬…一想到你在他身邊，更是種灼燒，就像剛剛的大火一樣，把一切都燒光…”
“我想把你搶過來…可是我不能…因為，我是君子…對，我是君子…”張良喃喃自語。
張良不清醒了。我沒有再反駁或者做什么，他的痛苦我能理解，可是，這是他自找的。人如果學(xué)不會放下，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老天也救不了。
“可是…我現(xiàn)在后悔了…后悔…”張良的聲音越發(fā)微不可聞。
都說酒后吐真言，張良這樣意氣風(fēng)發(fā)又精于算計的人還會有后悔的事？我轉(zhuǎn)頭看向他。
“對！我后悔了！”張良看著我，突然激動地站了起來，聲音提高許多，“我后悔！后悔那天沒有擁有你！我不該停?。》駝t你今天早已是我的女人！”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站起身就想打他。
可是張良很敏捷，他一把就抓住我揮向他的手，“回答我！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放你走！”
“放手！”我用力扳開他。
張良好像快溺水的人一樣，死死地抓著我，“告訴我，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我停止了掙扎，看向張良的眼睛。他鳳眸里有一絲閃爍的亮光?？磥磉@是個對他很重要的問題，可能直接影響十年后他到底救不救我和陰陽家。
該撒謊還是說實話，我一時之間下不了決心。
“我知道你對我有感覺！那天在山谷中的杜鵑花海，你都不敢看我！你在害怕！你怕自己陷進(jìn)去，是不是？你中意過我，是不是？”
“是?！蔽矣仓^皮看著他眼睛說出這個字，然后沉默了。對不起，張良，對你有感覺那是天命的影響。我本意是想回答“從來沒有”的。為了爭取你十年后的相助，我只有選擇撒謊了。
張良聽了我的回答，鳳眸內(nèi)頓時一片大亮，正想對我說什么，突然卻噴出一口血倒了下去。
我吃驚地轉(zhuǎn)頭看去。
星魂正站在不遠(yuǎn)處，極端陰鷙地看著我，全身上下都燃燒著幽藍(lán)色的火焰，像來自地獄的惡魔一般。
他后面隔著幾米遠(yuǎn)，還站著一個白裙女子，九喬。她黑洞洞的眼睛閃過一絲心虛。
我有點發(fā)抖。我不知道星魂聽到了多少，但他肯定聽到了最后我撒謊的那句。他會殺了張良和我的。
“星魂，不是你看到的這樣。。。”我快速說道。我想解釋，可是張良還在場，我又不能當(dāng)場撕破謊言。
星魂滿身殺氣地朝著我和張良走近，手中聚氣成刃漸漸成形。
“你答應(yīng)過我什么？”星魂聲音極度冰寒地問道。
“你在忙小圣賢莊的事，我沒法叫你一起來?！蔽沂谴饝?yīng)過星魂以后見張良都會叫上他，不過今天純屬意外。我迅速解釋道：“上次在百浪沙我對張良說過日后還他一個要求，今天只是兌現(xiàn)而已?！?p> “很好?！毙腔耆匀魂幚涞乜粗?，然后目光移向倒在地上的張良，“那就是他的錯！”
話落，星魂瞬間出手，一道強勁的氣刃向張良攻殺而去。
張良勉強滾身躲過，然后忍著內(nèi)傷站了起來，一邊抽出了晶銀奪目的凌虛，一邊冷冷地看著星魂說道：“妧姝本來就和我天生一對，是你一直橫加阻攔！我早就想跟你決一死戰(zhàn)！”
“你有什么資格這樣叫她！”星魂手中的氣刃光芒越來越亮，聲音也愈發(fā)危險，“我的人，是你隨便叫的嗎？”
“你的人？你自己剛剛也聽到她的回答了?！睆埩甲旖菕熘廊粍C若冰霜地看著星魂，不客氣地說道：“我一直在懷疑，她是不是被你強迫的！”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星魂，星魂整個臉都扭曲了：“對！她是被我強迫的。怎么，你想救她嗎？可惜，你連自己都救不了了！”
星魂手中的紫色氣刃突然光芒暴漲，然后手臂翻轉(zhuǎn)，極快地殺向張良。
不好！張良有危險！我認(rèn)了出來，星魂聚氣成刃功力突破五成了，現(xiàn)在他在用的正是最大功力！剛剛他和我、和張良說這些話恐怕就是在拖延時間，以便發(fā)功。
“星魂！他不能死！不能殺他！”我急了，一邊喊道，一邊暗中運功。星魂下了殺心，張良必死無疑。
星魂卻招招狠厲，一個飛身而起，雙手合掌，聚氣成刃以十倍之力向著張良劈去。
我迅速翻轉(zhuǎn)手指，拉起兩條綠葉流絞住星魂的手腳。
可是，星魂發(fā)狂了。綠葉流碰在他身上，迅速散開，并且全數(shù)反彈回來。我一時沒料到，瞬間被反彈回來的內(nèi)力擊傷在地。
我吐出口中的血，也顧不上痛楚，立即從地上爬起。抬頭卻看到張良被星魂的聚氣成刃切過，然后漫天血光從他身上飛起。
“不要！”我拼盡全力瞬移到星魂身邊，拖住了星魂的手，“不行！不要殺他！他不能死！別殺他！”
星魂一把將我甩在地上，然后又兇狠地卡著我下巴將我提起來：“你竟然敢背叛我！記不記得我說過什么！我殺了他后，你就等著我讓你生不如死吧！”
星魂已經(jīng)殺紅了眼，原本幽藍(lán)色的雙眸此刻紅得像充了血。他手中的聚氣成刃又開始漸亮，欲一招讓張良徹底斃命。
我已經(jīng)無力再站起來，先前的內(nèi)傷出乎我想象的重。我顧不得擦下巴上的血，只能跪在地上拉星魂：“星魂！別殺他！他不能死！不要殺他！。。?！?p> 星魂手中的聚氣成刃再次在一瞬間光芒驟漲。與此同時，我被他身上一股強大的力量甩了出去。
這一下讓我摔出幾十米遠(yuǎn)，差點跌落懸崖。五臟六肺仿佛都被撕裂開來，全身的骨頭像被敲碎了一般。更糟糕的是，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喉頭又涌上了血腥，我不住地吐血，好像快要陷入昏迷了。
“星魂。。。你殺了他我永遠(yuǎn)不會原諒你。。?！蔽蚁氪舐暫埃墒前l(fā)出來的聲音自己都覺得微弱。
視線一片黑暗，我強自撐著，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昏迷，絕對不能，等我醒來，肯定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不行，我不能昏過去。
意識模糊中，我突然聽到九喬的一聲高亢的尖叫：“星魂大人！”
發(fā)生什么事了？我努力睜開雙眼，可是眼前還是一片黑暗。九喬的尖叫讓我感覺到一陣心慌，我雙手摸索著，努力向前爬去。
“啊！——”又是九喬的一聲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尖叫，凄厲至極。
然后，我聽到了星魂的吼聲，極度痛苦的，好像一頭狂暴的野獸不斷怒吼、哀嚎。
星魂發(fā)生什么事了！
“星魂！。。?！蔽移疵叵蚯芭?，卻爬不快。
視線還是一片黑暗，久到我快以為自己失明的時候，才終于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星魂。
星魂周圍一片飛沙走石。他好似想把自己的雙眼摳出來一般，緊緊地捂著眼睛。從他的指縫中，射出了紅色光芒。
危險！星魂功力使用過度，加上失去理智，現(xiàn)在走火入魔了！
“星魂！”我焦急地喊道，使勁想起身，兩步一跪，跌跌撞撞向他走去。
“星魂！你冷靜一下！千萬別傷害自己！”我努力地喊。星魂周身氣流強大，并且高速旋轉(zhuǎn)，山頂上飛沙走石像刮起了一陣劇烈的風(fēng)暴。
我艱難地一步步靠近，咳血喊道：“星魂。。。我是妧姝！我在你身邊！你冷靜一下！”
九喬滿臉是血地躺在不遠(yuǎn)處的地方。張良在另一邊的地上，也是渾身是血。
星魂周身的氣流越來越強。我急得不住地哭，他這樣下去，會毀了他自己的！
終于，終于來到星魂身邊。我死命抱著他的腿：“星魂！求求你！你冷靜一下！冷靜！你會毀了自己的！。。。”
星魂捂著眼睛的手指骨節(jié)都發(fā)白了，指縫中仍然紅光不減，他全身都因在爆發(fā)極強功力而晃動。
“星魂！求求你！冷靜下來！”我拼命地想站起來，想將他的手一起抱住?？墒撬苌碚诒l(fā)的氣流太強了，我鼻子都出血了，耳膜內(nèi)感覺也開始流血，口中的血更是流到了星魂身上。
“妧姝。。?？熳摺?。。我控制不住了。。?！毙腔暝诏偰е忻銖娬f了幾個字，然后是更令人心悸的痛苦的吼聲。
“我不走！”我哭著抱住他，“我只有你！你死了我怎么辦！”
“啊——”星魂在極度痛苦中周身氣流突然炸開，嘴里噴出一股血，雙眼紅光瞬間消失，緩緩倒在了地上。
周圍的飛沙走石紛紛下落。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不遠(yuǎn)處九喬的啜泣聲。
我急忙抓起星魂的手探脈，察看他的情況。
經(jīng)脈大損，需要立即用內(nèi)力疏導(dǎo)經(jīng)脈。
我靜坐下來，立即施展治愈術(shù)給自己療傷。過了一會兒，七竅終于停止流血，應(yīng)該可以走路了。
我看了看在另一邊的渾身是血的張良，一咬牙，扶起星魂，朝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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