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母靜觀其變,不動不睜眼,任陰十七在她的家忙活著。
直到陰十七輕聲喚醒她,說讓她吃點清粥,她方緩緩睜開了眼,任陰十七慢慢將她扶起身,靠著床板坐著。
陰十七見啞母雖還是面有菜色,一臉病容,但瞧著啞母睜開了雙眼,精神已是好了許多,她由衷地笑了開來:
“大娘,你醒啦!可還覺得哪里不舒服?這是我順道買來的清粥,大娘將就著先喝點吧!晚些時候我再來,一定買些營養(yǎng)些的菜啊肉的來,現(xiàn)今你剛退了高熱,還是先吃點清淡的粥,等……”
她滔滔不絕,說的都是關(guān)心啞母的話,全心全意的。
啞母看著她一張小臉十分認真正色的模樣,念念叨叨地像個小老太婆,她的眼漸漸濕潤了。
陰十七念了好一會,剛把盛了清粥的湯勺遞到啞母嘴邊,便見到啞母眼眶都泛起了淚花,一時間她怔住了,她小心翼翼:
“大娘,是不是我說錯或做錯什么了?”
啞母搖了搖首。
陰十七松了口氣:“那就好!伯母也不必多想,我這次來不是為了水仙的案子,大娘不想說的事,我不會再問的,大娘怕是還不曉得其實我家里只有一個祖母,沒有父親,沒有母親,也沒有兄弟姐妹……”
啞母突然握住她的雙手。
陰十七笑道:“沒事的,大娘,五年來,我都習(xí)慣了與祖母相依為命的日子,我與大娘說這些,并不會勾起什么傷心難過的事情,我只是想告訴大娘,我不是為了案子來的,我只是純粹地見不得與我一樣孤獨的人……病了也沒人曉得……”
啞母奇怪地看著她。
陰十七想起她剛剛才說過她有一個祖母的話,遂又拍了拍自個額頭:“瞧我,說話顛三倒四的,大娘定然是給我說糊涂了!”
她又將陶婆婆并非是她親祖母,及在五年前她是如何被陶婆婆救了一條小命,并撿回家認做了孫兒養(yǎng)到如今的事,一一說了個遍。
說道完,啞母也將一碗清粥吃完了。
待她將碗拿回廚房并洗了放好后回到寢屋,啞母將不知什么時候拿在手上的一封書信遞給了她。
陰十七遲疑地看著啞母,啞母只是笑著沖她點了點頭,她接過那封看起來寫了好幾頁的信封,開始拆看。
書信中的大意大致是——
“如若有一天她水仙死了,那么她的死必定與李世寶脫不了干系!
因著她親眼目睹了李世寶發(fā)瘋的模樣,那是在一個夜里,李浩剛從她這里出了英翠樓,就在她房間后窗的街道里,一個瘋狂的少年打腫了李浩的一只眼,事后她問李浩那是誰,李浩譏笑著說,那是他名份上的龜兒子!
從那一刻起,水仙知道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因著她看出來了,李世寶并非是一個正常的少年,他有著瘋狂的暴力傾向,更有著絕對的破壞力,李浩被打掉的兩顆門牙及那只被打得費一月余方消了腫的眼睛,皆是最好的證明,那不過是一拳所致!
自從李浩口中聽到李世寶的腦子確實有些問題之后,水仙欣然暗喜,她想這是一個大秘密,她可以從中得到某些利益,比如錢財,而她也自呂氏那邊得到了。
可每當想起呂氏那陰陰的眼神及李世寶打人的那一幕,她心中開始惶惶。
她并不怕呂氏,可她怕極了那個看似正常實則不正常的李世寶,他不打人不動怒之時,他正常得就是一個翩翩美少年!
她料想有一日,她被殺了或失蹤了,那么定然與那不正常的李世寶脫不干系!”
看完了水仙提前所寫的書信,陰十七心中的所有云霧似乎在瞬間明朗。
聰明的水仙早預(yù)料了自已的危機,并寫下了這樣有因有果的書信,來告知關(guān)心她生死或查她案子的人。
這時啞母向陰十七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些。
她如啞母的意走近,在床榻邊沿坐下。
啞母抓起陰十七的手,開始在她手心寫字:
“陰快手,你是個好人,請你一定要為我家水仙報仇,水仙就是個可憐的孩子,若非為了我這一副老骨頭……水仙她……”
啞母寫得極為緩慢,邊寫著淚邊掉落在她的手心上。
她看著手心一筆一劃寫著的字,心里感受到啞母在她手心上寫著每一個字上所蘊含的悲傷、憤怒與無奈。
陰十七問:“我與展捕頭初次登門之時,大娘為何不將水仙的這一封書信交給我們?”
倘若一開始啞母便交了出來,那她與展顏會更早地抓住李世寶這條線,倘若李世寶真的就是兇手,那么田月街的四條人命興許還能挽救回來……然而,這世上沒有倘若。
啞母似乎被她問住了,啞母頓了有片刻長的時間,方又在她手心里慢慢寫道:
“水仙是個好孩子,她只是為了我……她并非真的想去敲詐那些富貴人家,她只是想早日攥足了贖身的銀兩……當初她也是為了有銀兩葬她父親才賣身青樓……”
看到這里,她有些明白了。
啞母是怕這書信一曝光,衙門的人會追究水仙敲詐呂氏多次錢財?shù)南戮帕餍袕?,在水仙本來就不清白的穢名里再加上一筆污黑。
興許在外人看來,水仙本就已是一張全黑的紙,再加上一筆或兩三筆污黑根本沒區(qū)別,可在慈母的心里,那便是割在她心頭的一刀。
陰十七保證道:“大娘放心,這封書信只會助我們早日抓到兇手,讓兇手得到應(yīng)有的懲處,令水仙在天之靈得以瞑目,至于其他……我們不會多言!”
她話中的“其他”自然指的是水仙敲詐呂氏錢財?shù)哪且欢巍?p> 啞母頓時老淚橫流,她聽了出陰十七的話中之意,她掙扎著爬起身,就那樣跪在床榻上,她不住地向陰十七磕頭。
陰十七嚇了一跳,連忙阻止啞母向她磕頭之舉,心中感觸。
即便水仙在所有人眼中早已是殘風(fēng)敗柳,毫無清名可言,但啞母心目中,水仙是她最心疼的女兒,水仙再行差踏錯,啞母仍然想保住水仙的最后一點尊嚴。
于是啞母在初次陰十七與展顏登門時,內(nèi)心十分掙扎,她既想衙門的人能盡快找到兇手為水仙報仇,卻又矛盾地想保住水仙生前隱瞞了所有人的那一段不光明。
那時的陰十七雖直覺覺得啞母有所隱瞞,卻沒想到啞母所隱瞞之事竟是這般重要。
水仙的一生充滿了戲劇性,及悲劇性。
她初時賣身,是為了她的父親,爾來則是為了她的母親,再后來鋌而走險敲詐不該屬于她的錢財,不過是為了早日離開那令她敗壞家門、令家人親族蒙羞的風(fēng)塵之地。
只是水仙未想到,她的鋌而走險最終將她推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