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么巧,游兄弟,咱們這次可是第三次碰面了。想第一次在宋夏交境時,你半夜?jié)撛谖掖翱谔铰牐挂灿腥??!?p> 胡近臣站在岸邊,雙手負于背后。
千秋戰(zhàn)船仍停在河心,船上的幫眾卻已散去。雖然有了新幫主,照理要熱鬧一番??墒且挂焉?,船上空間不敞,便約好每日再聚。
胡近臣當(dāng)場指派了職責(zé),安穩(wěn)了四個副幫主的心,謝戰(zhàn)天自然得了重用,黃百秋也撈了個肥差,利不避仇,自然贏得一眾幫眾的好感。只有李琦大戰(zhàn)后脫了力,一直在一旁角落,人人忙著獻好,也沒人注意他了。
本來一場好戲看完,游返也該隨著車行眾人歸去,可是不想碰巧與胡近臣撞上。
車行數(shù)人也只與胡近臣見過寥寥幾次,此時自是興奮。此時老馬車行與黃河幫都旗歸胡近臣,眾人只覺前途一片光明。
胡近臣倒是對游返產(chǎn)生了興趣,于是便與他來到岸邊。
天上月色漸明漸暗,游返從旁邊也看不清胡近臣表情。聽了他這話,老臉一紅,解釋道:“那時我原以為你麻袋里裝的是活人,做的是販賣人的勾當(dāng)。卻沒想到竟是丐幫的李少俠。”
胡近臣哈哈一聲大笑,道:“第二次卻是你頂撞郭備,被我救了下來。當(dāng)時我還納悶,為何你不自量力,去挑戰(zhàn)郭備。后來我才知道,原來你是為小刀鳴不平?!?p> 游返聽到小刀兩字,眼前浮現(xiàn)出小刀剛毅的面容,其實自己和他也只是相處了半個月,只是自己在那種落魄的境地,無論是誰拉上一把,也會感恩戴德的。何況小刀還如此賞識他,若是黃千秋早死三天,恐怕刀嫂也不會成了寡婦。于是嘆了一口氣:“小刀是個好人?!?p> 胡近臣收起笑容,道:“小刀自然是個好人。你不畏郭備淫威,為黃千秋之死喝彩,也是一條好漢?!?p> 游返心叫慚愧,自己早年被販作奴隸,浮沉經(jīng)年,對自己這條命早已不太在意,又何況當(dāng)日喝了酒,壯了膽,也談不上什么勇氣正義,只是覺得情之所在,當(dāng)時就須這么一喊。
胡近臣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便是我輩精義所在。我創(chuàng)立不平莊,便是取在此點。游兄弟正是我輩中人?!?p> 游返問道:“胡大俠,敢問一句,那你狙殺黃千秋,是否也是路見不平,懲兇除惡?”
胡近臣又是一聲大笑,笑聲中飽含蒼涼之意:“去他娘的懲兇除惡,這世間那么多惡人,憑我一人之力,哪能除得過來。說實話,我之所以要殺黃千秋,便是要當(dāng)這黃河幫幫主之位?!?p> 游返吸了一口冷氣,瞧向胡近臣,只覺其高深莫測,令人看不透。脫口便問道:“胡兄身坐擁不平莊,又接下了老馬車行,為何還要兼任黃河幫幫主之位?實在令人不解?!?p> 胡近臣微微嘆氣,道:“你先容我講個故事?!?p> 游返望著胡近臣背影,寬闊肩膀稱著偉岸的身軀,這個人身上卻藏著太多秘密,看似神采飛揚,豪邁灑脫,說話語氣中卻藏著一絲落寞與滄桑。
“你可聽說過洛陽西京鏢局?”胡近臣的聲音緩緩響起,猶如眼前的水流一般,表面平靜,底下卻藏著暗涌。
“沒錯,我曾經(jīng)便在西京鏢局,做一個小小的趟子手。西京鏢局的總鏢頭馬輕農(nóng),外號鐵馬,固然也有手上功夫硬的原因,也是由于鏢局從來未失過鏢,便如鐵打的一般牢靠,故而受江湖朋友推崇,得了這么一個名號。”
“出門行鏢,靠的是和氣生財。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即便你武藝再高,惹到了潑皮無賴,地方豪族,也是吃不了兜著走。西京鏢局這么多年不失鏢的秘訣,便在這個和字上。”
“馬總鏢頭幾代行鏢,走的便是洛陽至蜀中的線路,路上的牛鬼蛇神也都混熟了,平時有個什么響動,道上朋友也都賣這個面子?!?p> “馬總鏢頭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生得秀氣,遠近聞名。自小便養(yǎng)在閨中,那年恰好十六?!?p> “正月十四,從東京來了一伙人,為首的是一個媒婆,卻是為馬小姐說親來了。原來對方卻是中原鏢局的總鏢頭,人稱天策的司馬求?!?p> “天策是說他謀略天成,一策既出,水到渠成,乃是近幾年武林中有名的人物。只是那時名頭卻沒這么響,也是個初出茅廬的小輩?!?p> “馬總鏢頭一生行鏢,深知其中艱辛,便不想自己女兒再嫁給鏢師,整日擔(dān)驚受怕。況且司馬求當(dāng)時已有妻室,卻是為納妾而來,更是顯得看不起人。于是便婉拒了。對方也不著惱,只是說了些好話,便乖乖拿著聘禮走了?!?p> “過了半年,鏢局接到一個大單,整整八箱官銀五萬兩紋銀,送往蜀中。事關(guān)重大,馬總鏢頭點齊人手,便親自押鏢,確保萬一。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行鏢?!?p> 游返心中一緊,知道事情肯定是出在這趟鏢上,卻不知和剛剛所說的中原鏢局有何聯(lián)系。
“大伙兒一路上小心謹慎,原本一天走一百里的,只走五十里便住店。幾個老鏢師喜歡喝幾口的,那幾日也無人再飲。路上的綠林都已打點好了。本來一切順利,卻在途中一個小鎮(zhèn)遇到了事?!?p> “那是千層峽五疊山的一個豪門氏族,在當(dāng)?shù)貙嵙嫶?,聽說鏢局車隊經(jīng)過,便置了好酒好菜,款待車隊鏢師。本來鏢局行走,常常與各地人物打交道,多個朋友也是好的。于是馬總鏢頭留下一半人留下看著貨物,另外一半人便隨著去酒宴?!?p> “也不知我運氣是好是差,隨著馬總鏢頭去喝酒,自然是淺嘗輒止,不敢多喝,卻不料杯酒下肚,便天旋地轉(zhuǎn)起來。我們一伙人酒醒已是次日,一醒來,便聽說貨物不見了,看守的兄弟也都一個個不見蹤跡,便似失蹤無影了?!?p> 游返雖早料到這批貨必然是被劫鏢了,卻也“啊”的一聲驚叫出聲。
“馬總鏢頭自然不服氣,找到那家姓嚴的大戶討個說法,為何酒里下藥。誰知那人家不但不認賬,還反過來指責(zé)我們,還差點動起手來。后來馬總鏢頭便去報官,當(dāng)?shù)毓俑畞砣丝床怀鼍烤梗犃诵諊廊思业钠o,以為我們誣告,便將我們轟了出門?!?p> “后來盤桓數(shù)日,仍是沒有結(jié)果。最關(guān)鍵是那幾箱銀兩不翼而飛。而姓嚴的在當(dāng)?shù)匾彩歉毁F人家,也無人相信是他們劫了鏢。最后無奈之下,只得班師回了洛陽?!?p> “鏢局頭一回丟了鏢,卻早已有人傳開了消息。失主尋了上門,要鏢局賠償損失。雖然數(shù)目不小,可憑著鏢局底子厚,銀兩也如數(shù)賠了出來。只是這名聲一壞,加上那失蹤了的鏢師家眷天天在鏢局門口哭訴,生意便大不如前,饑一餐飽一餐了?!?p> “轉(zhuǎn)眼又是正月里,鏢局里人來人往,走了不少老鏢師,一打聽,都去了中原鏢局。中原鏢局也開始走洛陽到蜀中這條路了。原本老主顧,也都轉(zhuǎn)去中原鏢局?!?p> “誰也沒想到,那司馬求竟又一次上門求親,我至今未曾忘記那廝得意的嘴臉。馬總鏢頭為了維持鏢局,早已將女兒的嫁妝賠了進去,此刻卻只能含淚嫁了女兒,希望與中原鏢局聯(lián)手走鏢,混口飯吃?!?p> “司馬求又豈是易于之人,過了一年,馬總鏢頭便郁郁而終,西京鏢局也落入司馬求之手。當(dāng)下早已沒了西京鏢局這塊牌匾。不過自從馬總鏢頭嫁了女兒,我也離開了鏢局,便也不知后事如何了。”
游返微微嘆了一口氣,原來西京鏢局竟然是垮在這么一件事情上,其中多少辛酸,外人卻又怎能知曉。
不過胡近臣此刻說起這事來,卻不知是何意。
只聽胡近臣繼續(xù)說道:“姓嚴的人家是當(dāng)?shù)睾雷?,怎么能干出如此齷蹉之事來?那么大的動靜,怎么能不驚動當(dāng)?shù)毓俑??我后來又去了一趟,才發(fā)現(xiàn)這些人都與司馬求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游返倒吸一口涼氣,如此說來,這事卻是司馬求一手主導(dǎo)的?
胡近臣道:“司馬求將自己妹妹嫁給了當(dāng)今太后的胞弟,也算是攀上了皇親。那姓嚴的人家,正是外戚的一支。若說那次劫鏢是巧合,沒有預(yù)謀,我是無論如何不能相信的?!?p> 游返默然不語,若真是對方手眼通天,精心設(shè)下這番圈套等你來鉆,憑著馬輕農(nóng)總鏢頭一個小小的鏢局,自然是抗衡不得。
“只是我不明白,司馬求為何要設(shè)計陷害馬總鏢頭,謀奪西京鏢局?司馬求那時已創(chuàng)立中原鏢局,又攀上貴戚,勢頭正盛,何必圖謀一個西京鏢局,費這么些周章?”
游返心中也升起同樣一個疑問,跟著說道:“是啊,為何?”
胡近臣嘿嘿一笑,道:“游兄弟,你剛剛不是問我為何有了老馬車行,為何又來當(dāng)這黃河幫幫主之位么?”
游返心中一震,又回到最初那個問題上來了。他腦中頓時混亂了起來,難道胡近臣說了這么多,只是為了說自己所作所為,便是去學(xué)了司馬求?
可是聽他講起往事的神態(tài),語氣中滿是不滿和遺憾,怎地會甘于同司馬求為伍?
胡近臣說道:“這事若放在你身上,便是問題。放在我身上,放在薛青紋這般人身上,便不是問題?!?p> 游返頓時想起剛剛薛青紋隱去的小舟,那船尾泛起的波紋,那不甘心的祝賀之辭,心中一個答案便要呼之欲出。
胡近臣道:“那便是力量。名也好,利也好,于我來說都是浮云。但若是像馬總鏢頭那樣,守著自己一畝三分田,安心做買賣,即便沒有司馬求,難保鏢局哪天也被公孫求給一口吞下,心愛的女兒也只能做了人家小妾?!?p> “一人之力有時而盡。你落魄也罷,偷安也罷,誰來管你的想法。今日這個嫌你多余,將你掃地出門,你懷恨在心。明日那個丟你一塊骨頭,當(dāng)是憐憫,你又感激涕零。薛青紋年紀輕輕當(dāng)上華山掌門,風(fēng)光不風(fēng)光??墒悄憧此^上早已愁滿了白發(fā),終日在幾大幫派之間游走?!?p> “集千萬人之力,吾往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