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奮終究還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如愿考上了研究生。當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所長時,陳所長的表情有些難看。他不知道自己是要祝賀秦奮還是該罵他幾句。
他一直很器重這個小伙子,從秦奮參加工作進入民品研究所那一天開始。說實話,他自己在這個兵工廠也是大起大落,現(xiàn)在還是一個吃不開的王寶釧。他所管轄的廠民品研究所,名頭聽起來很好聽,名義上是研究所,其實就是個空架子,比起軍品研究所,從各個方面來看,其差距真不是一星半點兒。別的不說,就拿那次甩圖板工程被劃在運行范圍之外,就是個再明顯不過的例子。
實際上這個民品研究所的出現(xiàn)完全就是目前廠里當權領導班子為排除異己,同時又能提升政績,還能不致因洗牌而導致影響面太大而采取的一個權宜之計。秦奮剛參加工作來民品所報到的第一天其實就聽出納老符說過,這個老牌兵工大廠五年前還擁有著員工1萬多人,機構冗雜、人浮于事、連年虧損。攤子實在太大,企業(yè)負擔嚴重超員。為了響應上頭的減員增效的號召,廠里一直明爭暗斗的兩大高管陣營都挖空心思想借助這一改革之機會打破長久以來的權利平衡,于是便不宣而戰(zhàn)地大動起了干戈。
常言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斗爭的最后結(jié)果還是當時位居廠黨高官的老高和當時的廠長助理小陳敗下陣來。得勝一方趁熱打鐵、立即積極采取后續(xù)措施,連出組合拳。首先就是降低、放寬了內(nèi)退年齡限制,這樣一下子就先推出去了1000多名老同志,當然其中不乏對方隊伍里的一大批高管老家伙們;其次是減少了新員工的招收數(shù)量,就拿秦奮他們這屆來作比較,比他們高一屆的接收員工有300多人,其中上到博士、下到職高、技校、當然還有關系戶。到了秦奮他們這一批總共只接收了80名新員工進廠,這里面不但沒有了博士、職高、技校,同時還大大縮減了本、??拼髮W生的錄用名額,當然,關系戶名額不會有多大變化。這80名新生力量里面,那些有點兒關系或者私底下有活動意識并付諸行動的人們,基本上都進了軍品部,而象秦奮這樣一無關系、二無意識、三無活動的三無人員無一例外地被發(fā)配到了這個民品部。
這些情況,是秦奮進廠一年之后才逐漸領悟到的。而民品部的人員組成也是秦奮這時候才基本摸清楚的。民品部里面要么是剛生完孩子的婦女、要么是整天吃勞保的懶漢、要么是將要到達內(nèi)退年齡的半大老頭。但凡不在此列的年富力強者,一摸底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當時站錯隊的,這里面當然就有這個小陳所長和老高書記。這老高說起來可是大有來頭,之前曾是廠黨高官,陳所長就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在權利斗爭中不幸落敗,勝為王、敗為寇。就這么著,被當權派堂而皇之地組織成立了個民品研究所,然后笑里藏刀地讓這一老一少共同合作、發(fā)揮潛能,去開創(chuàng)所謂企業(yè)轉(zhuǎn)型大動作、大手筆的軍轉(zhuǎn)民的新業(yè)務模塊。
剛得到這一調(diào)令的時候,老高郁悶了小半個月。后來也想通了,要么大義凜然、士可殺不可辱,主動辭職走人;要么就委曲求全、混到退休得了。老高今年已經(jīng)五十八了,自己尋思著的確沒幾年蹦頭,也就沒那么多的權利欲望,加之現(xiàn)在雖無實權,可也算是要名有名、要利有利,待遇也不俗,于是決定就這么著了。而才剛剛40歲的陳所長則不然,他決定臥薪嘗膽、暗中運作,準備羽翼豐滿之后再進行反撲。秦奮就是他尋覓了很長一段時日才看上的一個績優(yōu)股,他覺得這小伙子有知識、有能力、有膽識、有沖勁兒。更重要的是他從秦奮一雙眼睛里看出他有野心。而獨缺的就是社會經(jīng)驗,尤其是職場爭斗、權力相爭的經(jīng)驗,不過以陳所長的感覺,他自信只要自己對這小子稍加點撥、假以時日,定成大器。這在他謀圖大計的征程上一定是個不可多得的得力幫手。于是他就一心想好好培養(yǎng)培養(yǎng)秦奮,回頭作為自己的左膀右臂有朝一日共創(chuàng)大業(yè)。誰曾想,現(xiàn)在秦奮竟然悄無聲息地把研究生考上了,如果就這么把秦奮放走,那自己四年的辛苦就此白費,他當然是十分心不甘、情不愿的。
“小秦,你真的決定了?就不打算再考慮考慮看看?你就算上了研究生又能怎么樣呀?現(xiàn)在社會上的研究生一抓一大把,沒有工作的多得很吶!現(xiàn)在這年月,有權就有一切。你跟著我干,現(xiàn)在咱們的發(fā)展前景多好呀。不瞞你說,我已經(jīng)運作得差不多了,我上面有人的,我向你保證,不出兩年,我一定會東山再起,到那時,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陳所長是悶著頭抽了好幾支煙后才開口說的話。
“所長,我已經(jīng)決定了!我很感謝您在我人生走上工作崗位的最初階段給我的教導和幫助,這將是我一生的財富,謝謝您!”秦奮默然地回答著。
“沒有商量的余地啦?一點兒都沒有了嗎?”陳所長這么問著,眼睛里閃現(xiàn)出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狡黠。
秦奮看到了陳所長的那眼神兒,心里不寒而栗,想到自己進廠時,是在無意識狀態(tài)下與廠里簽了十年勞動合同的。當時什么也沒想,甚至還有人說:“不是鐵飯碗嗎?怎么還簽合同,才十年,那十年后廠里如果不要我了我該怎么辦?”,當時秦奮根本沒想那么遠。如今想想,真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呀?,F(xiàn)在的問題就來了,如果秦奮辭職,是有違反勞動合同的,如果陳所長想卡自己,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到時候不但會有自己無力承擔的一大筆違約金,而且自己要想提取檔案也一定會大費一番周折。
想到這里,他覺得識時務者為俊杰,對付什么人就得用什么招兒,自己以前莽撞行事已經(jīng)吃了不少虧,現(xiàn)在也該有所長進了,不能硬來,于是秦奮語氣緩和了一些,說道:“所長,其實我也不想走,可一來家里老爸老媽硬逼著我考研,說是光宗耀祖,另外現(xiàn)在考上了總歸是個好事,如果不去上我也覺得確實太可惜了。您這里發(fā)展前景這么好我當然也很想繼續(xù)干,跟著您肯定不會有錯,這一點我相信的。要不這么著您看行不行。我不辭職,我辦個委培讀研,定向回廠。這么著,一來我可以不違父命、二來我也能學習提升、三來我還可以學成回來報效工廠和您。你覺得?”
話音未落,陳所長便笑逐顏開地站起來拍著秦奮的肩膀:“我就說你小子有兩下子,看來我沒看錯人。就你剛才說的這個方案,我都沒想到。不錯!非常好!就這么著了。我?guī)湍戕k這些事。不過,你上研歸上研,我和所里有事情需要你的時候,要確保隨叫隨到,你能做到嗎?”
“沒問題!”秦奮只能這樣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