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歲的祖儀下班回家的時候，有人從房間里出來。即使看見了，也不會互相招呼。仿佛“我回來了”“你回來了”之類的話，總覺得是多余的。
晚飯的時候人很少坐齊，她低頭想著亂七八糟的東西，默默吃飯的動作因為一句“還沒有要回來呢？”而停頓。她點點頭，換了個姿勢，加快手里的動作，想盡快結(jié)束這種尷尬的時刻。
“我當(dāng)初說的時候你不聽，他們本來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吃虧了也是活該?！弊鎯x還是沉默著不想說話?！澳闩笥训牡昀镆膊灰チ?，都說那一塊地方的人名聲不好。聽見了沒？”起身繼續(xù)點點頭。心底因為她詆毀升上來的一絲怒氣，在繼續(xù)諜諜不休的不堪詞匯里忍不住膨脹?！拔抑懒耍悴挥霉芰恕！毕胍浦顾脑掝^?！拔译m然不屑和你說話，也不想每次看見你都這么斗氣?！?p> 房間里只剩下粗拙沉重的呼吸。天黑了，都回來了。沒有過多的交流，用掉了為自己準(zhǔn)備的洗澡水，衛(wèi)生間里，祖儀看著滿地的狼藉，顫抖著擰開冷水的水龍頭。從頭頂上澆下來。白天因為別人的諷刺而被刺痛的情緒還沒有徹底沉淀下來，眼淚順著冷水流到下水道里，變成一文不值的垃圾。
客廳里坐著的男人看了她一眼，繼而大聲地咆哮起來。瘋狂地，用擴散到每個角落的聲音，數(shù)落她的遲鈍、不小心燒壞的飯。祖儀穿著睡袍，披散著頭發(fā)，濕淋淋地站在門口，直到看到他走進房門。才拖著有些麻木的身體，回到房間。
那頭的爭吵還在不停地擴散，祖儀躺在黑暗里，看著手機里小說的每一個字，眼睛灼痛地流下淚來。來不及看清就接到的電話，“你干什么呢？”溫暖的聲音。讓祖儀的聲音也變得平靜下來。
“看書。你呢？”
“我在看動畫啊，蠟筆小新，好搞笑的。你要不要看？”
“好啊?！币驗楹退字傻膶υ捜滩蛔≥p輕笑起來.
“怎么哭了？”對方敏感地察覺到祖儀聲音里帶出的鼻音。她使勁地?fù)u頭，又突然想起來他根本看不見，于是又說了句“沒有?！比缓蟀言掝}又帶到別的地方去。聽對方興致勃勃地說了一個多小時。等到他累了祖掛掉電話。
她閉著眼睛把手機放到一邊，想著他干凈好看的笑臉，沉沉地睡去。第二天上班仍帶著淡淡的黑眼圈，免不了被人嘲笑。
冬天店里人很少。幾個人圍在柜臺邊的暖風(fēng)前面聊八卦。
“祖儀，你男朋友什么時候才來一次?。课覀兌紱]見過?！?p> 她紅了臉：“快了，圣誕節(jié)馬上就到了，他說要和我一起過?！?p> “奧，是嗎？那到時候我們一定要看看哦?！弊鎯x點點頭，聽她們繼續(xù)談?wù)撽P(guān)于男朋友的話題。下班的時候同事還是依次被男朋友提前接走了。因為沒什么事，想晚點回去所以答應(yīng)最后一個關(guān)門。剛剛下過的雪已經(jīng)被清潔工掃成了一堆一堆，可路還是會很滑很難走。僅有的幾個路燈也壞到只剩下三個。很黑。
她小心翼翼地騎著車，比走的還要慢，索性就準(zhǔn)備下來推著回家。抬頭就看到對面的人剛好撞倒在雪堆里。很搞笑的畫面。經(jīng)過的時候還是拉了那個人一把，他說了謝謝往相反的方向開始走。
回到家已經(jīng)是9點了。自己做著自己的事，熱菜，準(zhǔn)備熱水。不打擾任何人。那個房間燈已經(jīng)關(guān)了，他們都已經(jīng)睡了吧。這樣，就不會被罵了。電話那頭依舊是溫暖的聲音，和這個冰冷的地方顯得有點格格不入。心里卻還是有一種小小的幸福。希望工作的這幾天馬上過去。老板已經(jīng)準(zhǔn)假了。到時候就可以一起過圣誕節(jié)了....
今天輪到祖儀去買早點了。呂晴還在樓上忙，她喊了一聲“錢在包包里，祖儀你自己拿吧?！弊鎯x應(yīng)了一聲，從柜臺底下拿出包包，取了需要用的錢，沒有任何后慮地出去了。
回來的時候，人齊齊地都坐在柜臺邊。用怪異的眼神看著祖儀。她放下大包的早點，疑惑地看向老板?！白鎯x啊，你拿了多少錢去買早點？”老板猶豫了一下，開口問。
馬上意識到了什么，“我拿出去的錢都買了早點?，F(xiàn)在身上沒有錢了。”呂晴雙眼犯紅地看著他，祖儀閉上眼睛，“要不，老板，你查查我的口袋吧?！崩习暹t疑了一下，還是把手伸出來。什么都沒有。
“只查一個人不公平?！眳吻缋潇o地看著每個人，“對不起，祖儀。我丟了半個月的生活費?！弊鎯x輕輕點頭，沒有絲毫情緒。“去看監(jiān)控吧?！彼f，“看看除了我，還有誰如果柜臺?！北O(jiān)控里只出現(xiàn)三個人。畫面里只有書宣在柜臺里蹲下過，其他人都是把東西拿到上面來。
“很明顯了。”老板說，“把錢交出來，書宣?！睍堰谑中睦锇櫚桶偷拟n票放在柜臺上，一聲不響走出店門。店里一片沉寂。呂晴反應(yīng)過來，憤恨地盯著門口“我對她那么好，她怎么可以這樣！”老板不知所措地安慰著。“老板，”祖儀覺得心里很悶，“我今天想請假。”“好?！钡玫皆试S，祖儀走出門口。這種被冤枉的情況，總是讓人事后很難介懷。
去看蘇景吧.一看見他就總是會不自覺地開心起來。也許也是圣誕節(jié)提前的驚喜。一個半小時的舟車勞頓，讓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困倦。
學(xué)校里還在上課。
祖儀裹緊脖子上的圍巾。辨認(rèn)出操場上打籃球的某個人，就是蘇景。照例還是不少女生圍在周圍尖叫，祖儀微笑著走過去的動作，就在蘇景摸摸身邊那個女生的頭的時候，僵硬停止。
門衛(wèi)爺爺走到祖儀身邊，“不是回來看同學(xué)嗎？你們班在上體育課，怎么不直接去?。俊弊鎯x轉(zhuǎn)過身來，自然臉上還有的微笑：“不用了，他好像不在。我要回去了。爺爺拜拜”…
晚上很早就躺下了，往常這個時間，她還要等一個小時才會下班。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不多，所以會被其他人吸引，是難免的。祖儀想，或許是因為距離，在情侶之間，時間和距離是成正比的。他摸那個女生頭發(fā)的表情，和之前他摸自己的時候，是一樣的。不用解釋什么了吧。更何況我這么要強的人，他怎么好開口。那，還不如自己先開口。保留那份自尊，也幫他隱藏他的愧疚。于是起身出去，給蘇景買圣誕節(jié)最后的一份禮物。七點，不算晚。
禮品店應(yīng)該還沒有關(guān)。走了很久，才看到一家很燦爛的店。玻璃櫥窗掛著朦朧的水汽，里面看起來很溫暖。推開門才看到店主原來是個男人。“想要點什么？”
“我自己看吧，謝謝?！彼弥馓缀孟褚鲩T的樣子。
“爸，出門小心。上次我不小心撞到雪堆里被那個拉我一把的女生笑，好糗?！?p> “知道了，幫我看好店?！?p> “哦?！弊鎯x詫異地回過頭，那個男生就是不看路的笨蛋？淡淡的笑剛好被那個男生看見：“很好笑嗎？還需要笑兩次額…”
“嗯…你認(rèn)出我來了？”“當(dāng)然了，雖然天黑，我夜視力可是超好的！”男生有些得意地看著祖儀：“你要買什么??？”好像因為先前的事，態(tài)度不用那么拘束，自然地問了起來。
“不知道?！弊约菏钦娴牟恢浪褪裁幢容^合適。
“送給誰？男朋友的??？”他的長相很可愛，所以八卦起來也不覺得討厭。
“分手了的?！彼鼗貞?yīng)。
“哦…那，既然是男的，我?guī)湍氵x吧。”
沒有想像中同情的眼神，只是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禮物上來。祖儀看他認(rèn)真挑禮物的樣子，突然覺得很溫暖。“啊，這個好了。”男生似乎選到了合適的，拿給祖儀。
“這是什么？”祖儀看不懂，這個小長方形里面有好多的雪花，揚揚灑灑的倒是很漂亮，上面有一個扣，像是暫時扣，可又有按扭，好復(fù)雜。
“這個啊，是音樂鑰匙扣，你們是在這個冬天成為朋友的嘛，很有紀(jì)念意義。”好像很有道理。可是…“
分手了還可以成為朋友嗎？”
“當(dāng)然啦，我就是這樣啊，她們也經(jīng)常來我店里光顧啊。這叫有風(fēng)度”男生的臉上滿滿的都是自豪。“她們都是好女孩，我們現(xiàn)在感情也很好的?！?p> 祖儀點點頭，把錢交給他。這個男生好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書楊。你呢？”
“祖儀。那，下次再見了。謝謝你挑的禮物?！?p> 書楊笑著把她送到門口。祖儀的心情似乎有些明朗了起來。他說的或許沒錯，我們還可以成為朋友。
圣誕節(jié)很快就到了。祖儀縮著身體站在車站門口很久，才看到蘇景。他手里提著一個袋子，應(yīng)該是給自己的禮物吧。祖儀迎上去，還沒有說話手就被蘇景握住不斷地揉搓：“好冷，等很久了嗎？”祖儀搖搖頭，把禮物遞過去：“圣誕快樂?！碧K景瞇起好看的眼睛，從袋子里拿出一個很可愛的帽子：“你也是。”大街小巷都放著很歡快的圣誕歌，祖儀想，最后一次了，就好好地相處吧。于是她像所有女生那樣，帶他去拍照，買了情侶衫一起穿，穿梭在各種熱鬧的店里。一直玩到餓，跑去蛋糕店。她很清楚蘇景不喜歡吃甜食。所有她最愛的，他通通沒有興趣。于是她帶著小小的失望，替他點了無糖咖啡。
“蘇景，我們好久都沒有在一起了吧？”
“嗯?！?p> “我都快要忘記你長什么樣子了，”祖儀停頓了一下，“我受不了太遠(yuǎn)的距離。因為我怕委屈的時候沒有真實的保護。所以，我們分手吧。”
蘇景驚訝地停止攪拌咖啡的動作，他低下頭，“我以為，你很喜歡我。”
“可我也會喜歡上別人。你也是。”“好吧。”他嘆氣。好像如釋重負(fù)?！跋Ｍ院竽氵€會記得我。”“我們還是朋友?！薄鎯x把蘇景送到車站，不再像以前一樣，看他上車。而是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盎丶伊藛?？””蘇景手機的信息聲響起。他看著字幕，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祖儀慢慢地往回走。自從書宣的事情之后，店里的人們都不再像以前那樣互相信任，氣氛也冷了許多。她經(jīng)過店門口，還是沒有進去，低著頭走過去。以后煩躁的時候，再也沒有蘇景的聲音讓她平靜下來了。該怎么辦？“好巧哦，你怎么在這？”迎面而來的聲音打斷了那種無助的心情。抬頭看來人，是書楊?！把剑阍趺纯蘖?？”書楊慌張地從車上下來，看著她不知所措。祖儀在臉上抹了一把，濕濕的一片。真的哭了？自己都不知道?！翱禳c擦干，這么冷的天，一會就凍上了?！睍鴹钸f給祖儀一條手帕，她愣了一下，又笑了好久，“哈…你這個人，說話好好笑…”書楊放心地吐出一口氣?！安豢蘧蜎]事了。你這是怎么了？”“沒事，就是剛剛甩了男朋友?！薄澳闼θ思夷憧奘裁窗?？”書楊表情怪異地看著她，“舍不得還甩?！笨傆X得和他說這個總像是一個人自言自語，還是轉(zhuǎn)開了話題：“你去哪？”“去我媽媽那里?！薄霸趺催€分那里？那不是你家嗎？”“我爸媽離婚很久了?！薄皧W”書楊看起來一點都不難過的樣子?？墒亲鎯x還是略帶抱歉地看著他。“奧，我該走了，能不能把你的電話給我？”“好。”沒有問為什么，掏出隨身攜帶的本子寫下一串?dāng)?shù)字，遞給他?！澳?，再見了?！睍鴹顡P揚手，和她告別。走到家門口，突然想起自己沒有家里的鑰匙，啊了一聲表示埋怨自己的健忘，弟弟馬上就放學(xué)了，等等吧。雙手插進口袋，摸到自己的手機。已經(jīng)壞到?jīng)]有聲音了，所以有時候來電也不知道。掏出來看了一下，有一串陌生的號碼。直覺是書楊，還是發(fā)短信過去確認(rèn)了一下。對方回復(fù)肯定之后，才存起來。像自己這么笨的人，凡事都需要小心確認(rèn)才敢去做。有時候會讓人覺得“至于那么小心嗎？小事而已”，卻還是不想犯不該犯的錯誤。弟弟回來了，他拿著鑰匙開門時說著“這么冷怎么不去鄰居家呆一下？”沒得到回答也沒有覺得奇怪。自己的姐姐本來就不擅長和別人交流。祖儀進門就直接躺下去，不開心通常都是睡醒就忘記了。“姐，美術(shù)作業(yè)幫我一下?！钡艿苣弥嫾堈驹陂T口拜托。點點頭，開始認(rèn)真畫起來。兩個小時以后發(fā)現(xiàn)他們又都已經(jīng)睡了，于是把輕輕畫放在客廳里，自己去廚房找吃的。一用腦子肚子就會覺得餓。煮面的時候感覺口袋里有東西在動，來電書楊?！拔覐膵寢屇悄没貋硪淮蟠贸缘模俸伲阍诟蓡?？”“煮面?！薄澳阋苍诔詵|西哦？我們真有默契?！蓖蝗幌氩黄饋碜约簽槭裁唇o他電話，于是問：“你怎么會想到要我電話？”“沒有啊，就覺得你還是個蠻好的人，所以就想要多聊聊?！钡谝淮温犎苏f自己是“很好的人”，感覺好奇怪?！皧W，謝謝。”“嗯，”那邊似乎毫不在意地接受了祖儀的感謝，“你沒有在上學(xué)了吧？那天晚上我看你在關(guān)店門?！薄班拧驗楹鼙?，覺得學(xué)不出來所以不想要浪費時間。你還在念嗎？”“是啊，不過成績也不是那么好?！备杏X不妥當(dāng)似的，那邊又加了一句：“感覺你不是那么笨的，是心事太多了吧?！弊鎯x看著水咕嘟咕嘟地冒起泡來，“面煮好了，我要去吃了?！薄鞍?，那好。你去吃吧。”那邊反應(yīng)過來，結(jié)束了話題?？戳似聊坏攘艘粫?。祖儀把電話按掉。習(xí)慣了別人打來再被別人掛掉，第一次掛別人的電話。不喜歡掛機的聲音，大概是因為讓人覺得很失落吧…自己…是心事太多了么？…自從發(fā)現(xiàn)每次上班都會經(jīng)過禮品店門口，不管是書楊還是他爸爸，祖儀都會和他們點下頭互相打招呼。書楊的爸爸是個溫和的男人。書楊也對她這么形容過，總之，是個感覺很親切的人。偶爾下班的時候禮品店關(guān)門晚些，書楊和他爸爸還會招呼祖儀進去喝茶參觀。書楊這個時候和祖儀已經(jīng)很熟絡(lu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