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的夫人低頭一笑,暗暗攪動著鴛鴦繡帕,面上兀得浮現(xiàn)潮紅。
“原來她叫黎柔,她怎么生得如此好看。”我心里這么想著,于是便呆呆看著。
黎柔終是等不住了,她踱著細碎的步子,纖纖的手搭在闌干上,探著身子往北方看去,見那馬和馬上的人近了,又是低頭抿著嘴一笑,然后轉過身去,將垂下的鬢發(fā)撩到耳后,又將落在輕衫上的花瓣拂去。
馬蹄聲又近了,有鏗鏘的甲胄撞擊聲響,我見一男子面容俊朗,身后如血的披風飄蕩,眉目之間,正氣浩然。
可此刻他眼里盡是柔情,輕喚一聲:“黎柔.....”伸出雙手輕輕擁住背對著他的夫人,親吻住落在她發(fā)上的花瓣。
“瑾郎.....”黎柔臉上都是蜜意:“瑾郎終是趕在金絲海棠花開時,得勝歸來......”
金甲男子一言未發(fā),只是緊了緊手臂,將頭埋在黎柔的頸窩,嗅著她的體香。
黎柔伸出一只手輕貼在男子的臉上,指尖都在微微顫抖:“奴家日日看著這片金絲海棠,綿綿九里林道,白雪掩覆時,奴家還怕你策馬路滑,吩咐人鏟了,你竟此時才來......”
“是司瑾我不好,黎柔久等了,”金甲男子掰過黎柔的肩膀,溫柔看著黎柔的眼睛:“司瑾念黎柔之心,晝夜如火,日月可鑒。”
“奴家思瑾郎亦是,”黎柔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司瑾,雙手捧住,踮腳吻上,呼吸也因緊張變得為不可聞,如同貓語。
亭外神駿的白馬低頭嚼花,有彩蝶環(huán)繞著馬蹄。
......
我心中竟然也泛起了無數(shù)甜蜜,仿佛與這兩人感同身受......
這畫面好像停頓,飛花靜止,花樹停擺,唯彩蝶與司瑾身上的披風微動,一吻永恒......
......
突然畫面破解,有如刀的疼痛劃在我的心口,肅穆的城樓,如林的持刀軍士,昏暗的天蘊育著云雨,冷冽如次的寒風入骨,血色的軍旗被風拉得筆直。
一輛鳳攆軋著積雪駛出內城,停在城門,黎柔裹著金色的裘襖步出鳳攆,她發(fā)髻凌亂,秀鼻通紅,兩眼含淚卻一言不發(fā)。
司瑾騎著白馬在點將臺上,風聲太大聽不到他在聲嘶力竭地說著什么,只是黎柔眼中的淚水幾欲落下。
有什么東西哽咽在我的喉頭,我心痛如刀絞。
司瑾終是講完,他從馬上翻身而下,步伐緩慢地走向黎柔,終于站定在她的身前,擋住了西來的烈風。
“黎柔......”司瑾喚了一聲,好像要說些什么,卻終是沒有說出口,然后就背過身去了,看著城門口的軍士。
黎柔無力地吸了一口氣,緊了緊身上的裘襖:“瑾郎終是男兒,報國為先。”
司瑾轉過身來,怔怔地看著黎柔:“我......我......”
黎柔搖了搖頭,將風吹亂的發(fā)髻理好,正了正身上的裘襖,站立在風中如一株未放的寒梅。
“奴家不知瑾郎前幾日契約穆峰為何,只知瑾郎此去必能得勝,無虞回來。”黎柔沒有上前,定定站在原地。
“司瑾此去......”司瑾的雙手握成拳頭,拳上青筋畢露。
“司瑾無須多言,黎柔明白,”黎柔又正了正身上的裘襖:“瑾郎放心征戰(zhàn),奴家亦能讓你無憂?!?p> ......
城樓上的大鼓敲響,萬軍齊發(fā),盔甲與腳步聲達成奇異的共振,塵土紛紛,漫天黃沙,唯見最前的司瑾身上的披風和血色的軍旗。
我心口的疼痛一絲未減,反而愈演愈烈,好像有什么從胸口要迸發(fā)出來。
黎柔站在威嚴的城門下,定定地看著司瑾遠去的背影。
只聽黎柔低聲說道:“司瑾你此去十死無生,奴家早已明了,自十月皇廷晚宴,圣上就已對我抱不軌之心......瑾郎你忠肝義膽,奴家亦無怨無悔,你且前去,奴家先去焚了那九里金絲海棠,隨后就來。”
霎間,黎柔眼中寒淚滾下,兩頰慘白。
我的心臟仿佛被刺了一刀,頓時痛不欲生......
初冬時節(jié),金絲海棠枝上唯有些許殘葉隨風而動,滿地灰葉堆積,寒風掃動,處處堆積,恍若墳塋。
黎柔將一火把擲入林中,紅色的火焰一點點擴散,揚起的熱浪翻涌,寒暖摻半的風撩動黎柔的裘襖,也將她的臉映得血紅。她的兩眼不住地淌出淚水,落在裘襖上。
蓬松的裘毛被淚水沾濕,仿佛是領上的狐頭在落淚。
熊熊的火光蔓延了整片海棠林,黎柔終于哭出聲,她緩緩褪下身上的裘襖,露出里面的紅衣。
這是一件華麗至極的嫁衣,輕薄的紅紗上繡滿青鸞,亦繡有一只駿馬踏云于胸前。
黎柔伸出雙手,腰肢下靦,足間輕點在石亭的地上,劃了一個半圓,而后開始偏偏舞起,燃燒的海棠樹林有火焰被風鼓動的聲響,將黎柔的哭聲掩蓋地微不可聞。
天終于降下瓢潑的雨,可是熄不滅這海棠林里燃起的火......
......
“唐夫人,唐將軍帶軍士深入敵后,被十萬敵軍圍困,后招來穆峰,與十萬敵軍......同歸于盡了......臣等無能,未能發(fā)現(xiàn)唐將軍的遺體,圣上已經下令,于穆峰山腹中修建將軍墓......”
黎柔看著地上跪著的士兵,紅腫的眼睛沒有一絲地波動,可是我的心里竟然像有十萬支箭不斷穿透,痛到如同死去。
“昭示天下,我......秦黎柔,將即日起啟程穆峰,為我夫君唐司瑾,陪葬!以示矢志!”黎柔怔怔地看著門口,有漫天的白雪飛舞,在皆是飛灰的地面上覆上一層晶瑩。
......
我看到一處滿是龜裂的荒地,綿綿不知幾里,有一座黛色的巨峰矗立在荒原的中心,它的四周厚厚的積雪上滲出血色,到處插滿招魂的幡,仍有無數(shù)的哭聲回響天地。
黎柔身穿著紅色的嫁衣,嫁衣上的青鸞恍若死去,沾滿血色的雪。寒風撩動她身上薄紗,滿身的青鸞隨著翩然舞動,此般一步一步踏上穆峰。
黎柔看了一下大墓,在東墓室的司瑾畫像前站立了好久,親手將司瑾的一具甲胄放入空蕩蕩的棺桲中,看著士兵蓋上了棺蓋,然后轉身向中墓室走去。
中墓室的地磚沒有鋪蓋,留著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周圍有數(shù)個陣師在墻上勾勒著數(shù)不清的符文。
“瑾郎,奴家下來陪你了......”
黎柔臉上浮現(xiàn)一個嬌羞的笑容,像是我第一次見她在石亭里等她的瑾郎一樣,面若桃花,無限嬌嗔。她如著魔一般上前一步,跌入洞口。
她的身下突然出現(xiàn)了一片粉色的花海,有漫天的花瓣隨風,扶搖又或墜落,花樹搖動,有濃烈的香氣襲面而來......
我仿佛也隨之縱身躍下,看見了那一片隨風而動的花海,身著金色甲胄的司瑾站在花間,正氣浩然的臉上滿是柔情,他對我招著手,嘴上喊道......
“黎柔......”
“黎柔......”
“黎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