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個開場白接下去就容易多了,陸羽說話結(jié)巴,那是對陌生人,現(xiàn)在與李卉芷已經(jīng)不是陌生人了,而且李卉芷的馬屁拍得又極殷勤,隱隱已可以一起談未來談理想的地步。陸羽就說話明顯就順暢多了。
李卉芷終于扯上正題:“陸公,你那篇《茶經(jīng)》寫完了沒有?我十分仰慕,可不可以送一本給我?”
陸羽愕然:“么事《茶經(jīng)》?”
呃……糟了,難道年代有誤,陸羽還沒有開始寫那本曠古學(xué)說《茶經(jīng)》?尷尬了……
“……就是,不知道陸公有沒有開始想寫一本書,然后把你這么多年的心得,與研究所得,都寫進(jìn)去,整理成一套完整的書,那樣后人也可以好好領(lǐng)悟你的精神,以及你對茶的感悟?!边€有寫書也可以賣錢啊,茶圣!最后這句李卉芷不敢說出來,因為人家可是早就說過,不羨金不羨玉的,不能哪壺不開偏提哪壺。
“你……這個……想法蠻好咧,我……我寫過……一些……隨筆小記,就是……就是冒有想到,把它們……編一個集……,你想法真的蠻好!”陸羽想了想,竟十分贊同李卉芷的建議,他還認(rèn)為《茶經(jīng)》這個名字非常不錯。
《詩經(jīng)》《茶經(jīng)》,放在一起顯得好高大上似的。
李卉芷覺得自己有些方了。
這邊正談得入巷,斗詩的人忽然一齊發(fā)出了一聲喝彩聲。場面似乎沸騰了。
李卉芷這才想起,自己是身在詩會的。她朝熱鬧的那邊望去,原來是皇甫冉與另一位姓劉的才子斗出了一首令人叫絕的詩,令在場所有人為之震驚。
李卉芷當(dāng)然是不認(rèn)識皇甫冉的,她不過是聽人家議論時才得知而已。
所謂斗詩,李卉芷也是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是兩個人較量,針對一個題目,一人寫一句,在一定時間內(nèi),如果接不下去的,就得認(rèn)輸。當(dāng)然要求對仗工整韻律相當(dāng)這些就不用說了,進(jìn)得了這個青園的,都非泛泛之輩,規(guī)矩?zé)o需多講。
而壁上貼的那張紙上,赫然寫著一篇七句的詩,也就是說,他們?nèi)瓉韯ν?,已斗了七個回合,而這其中經(jīng)歷了多少驚心動魄震憾人心的場面,李卉芷這個觀光客已經(jīng)遺憾地錯過了。
鷲嶺郁岧峣,龍宮鎖寂寥。
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
捫蘿登塔遠(yuǎn),刳木取泉遙。
霜薄花更發(fā),冰輕葉未凋。
夙齡尚遐異,搜對滌煩囂。
待入天臺路,看余度石橋。
高手過招,只一動手就知勝負(fù)。場上現(xiàn)在有七句,可見勝負(fù)已定,所以才引起了人們的高呼。
高手過招,看客也需要是高手,這才能領(lǐng)略期間的妙處。比如一個對五音完全不通的人,天籟的琴音和天上的打雷,在他耳里其實是沒什么分別的。對牛彈琴是得不到喝彩的。
而現(xiàn)場觀眾明顯都是高手,這字里行間妙在何處,都各有各的品法,所以,現(xiàn)場評價紛紛,各種贊的都有。
旁邊一位看得過癮的人士還意猶未盡地從旁邊講解:“皇甫冉和那位劉公子均去游過西湖,但距離現(xiàn)在都至少已經(jīng)過去了小半年,想不到他們還能回憶起當(dāng)時的情形,斗出這樣別開生面的一首深秋中的《靈隱寺》。此詩該當(dāng)成為千古名篇,而今天的斗詩,也值得萬古稱頌了?!?p> 旁邊的人紛紛點頭以示同意。
雖然皇甫冉勝出,但那位劉公子人們也絕不敢將他小瞧了。像這種眾目睽睽之下敢于提出斗詩的,絕非普通人可以自比。人人都有自知之明。
連李卉芷這種不擅長古文的人,在這種場合之下,也跟著一陣激動吶喊。這就像是在看球賽,女性觀眾在電視面前看通??床黄饎艁?,但是你讓她到了現(xiàn)場,喊得最高聲的肯定是她!雖然她可能直到看完也看不出到底哪邊贏了,或者誰又為什么犯規(guī)了。
講解的那個人看著對自己附和的人還挺多的,認(rèn)為必定自己講得很不錯,于是他大受鼓舞,又順便開始講起了以前聽過的一段佳話。
他說據(jù)扯在玄宗開元年間,王昌齡、高適、王之渙這三位有一天相遇了,當(dāng)時他們都很落魄。
那天,天下著小雪。三位便商量著,一起喝點小酒怎么樣?
于是一致同意,他們便進(jìn)了一間酒樓。
剛坐下不久忽有梨園中十幾位歌妓,在伶官帶領(lǐng)下,登樓會客。于是,三位詩人為避喧鬧進(jìn)了里間。不多久,又進(jìn)來四位妙齡女郎,皆是當(dāng)時京都著名的歌妓。
反正坐著也是無聊,又沒有錢請歌妓過來打發(fā)時光,于是,王昌齡對高適和王之渙提議:“我們?nèi)硕家栽娭?,每每分不出高下?,F(xiàn)在我們在此偷聽諸歌妓歌唱,誰的詩入樂被歌最多,誰就為優(yōu)?!?p> 三人都說好。
不一會,一位歌妓唱到:“寒雨連江夜入?yún)?,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边@是王昌齡的《芙蓉樓送辛漸》。于是,王昌齡用手在壁上畫一畫,說到:“這是我的一首絕句”!
不一會,有一位歌妓唱到:“開篋淚沾臆,見君前日書。夜臺何寂寞,猶是子云居?!边@是高適詩的《哭單父梁九少府》。于是,高適也用手在壁上一畫,說道:“這是我的一首絕句”!
第三位唱的是“奉帚平明金殿開,強將團扇半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這是王昌齡的《長信秋詞》。于是,王昌齡又得意地在壁上再一畫:“又是一首樂府”。
但是,始終沒有歌妓唱王之渙作的詩歌。但王之渙并不著急,慢悠悠地對高適、王昌齡說:“這些唱你們詩作的皆是些潦倒樂官,只會唱一些‘下里巴人’之詞耳。我的詩是‘陽春白雪’之曲,俗物敢近哉?”然后指著其中一位身穿紫衣、長得最漂亮脫俗的歌妓說:“待此子所唱,如非我詩,吾即終身不敢與諸子爭衡矣。如果是吾詩,子等當(dāng)須列拜床下,奉吾為師?!?p> 三人大笑,在里間等候著俟之。等到這位歌妓歌唱時,開口便是“黃河遠(yuǎn)上白云間……。”王之渙便笑著對王昌齡等二位說:“鄉(xiāng)巴佬們,我沒有說錯吧”!于是皆大笑。
原來這正是他的那首著名的《涼州詞》:黃河遠(yuǎn)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
他的故事一講完,聽的人不由得都笑了。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其事,但是這個講故事的人倒真是一把好手,他每講到一個人,必模擬一下他說話的神態(tài),時而得意,時而微笑,時而謙謹(jǐn),時而鄙夷,就如同現(xiàn)代的脫口秀一般的精彩,眾人聽了哪能不笑?
這對于眾才子們是一段佳話,但對于李卉芷來說,卻仿佛一場神話,那些仿佛神話一般的人物,此刻在這些人嘴里如同常人一般的隨口談笑間說出來,這是一種什么感覺?
好像腳底踩著云層一樣,太輕飄,太不真實。
這邊故事一說完,那邊又有喝彩聲,李卉芷看去,原來是遛狗的那個婦女畫了一幅《江南春光圖》。她的用色十分細(xì)膩,眼光也十分獨到,甚至加入了一些平時意想不到的東西在里面,于是畫面顯得十分新穎生趣,于是她也獲得了眾人的贊嘆。
李卉芷有點小小的遺憾,要是自己哪怕有一點點藝術(shù)細(xì)胞,在這樣的場合里必然會獲益良多。就好像一個人到了一間世上最好的圖書館,里面應(yīng)有盡有,但是偏偏這個人是個文盲,所以一點獲益都不會有一樣,這真是件很遺憾的事情。
李卉芷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那張臉朝自己走了過來。
那張臉曾經(jīng)問過自己:“不知你擅長于什么方面的才華?”于是自己答道:“花癡算不算?”
李卉芷很想躲開,但那張臉已經(jīng)來到了面前。
“這位花癡小姐,不知道咱們大家有沒有幸,能觀賞到你的大作呢?”她十分真(挑)誠(釁)地問道。
觀你**,李卉芷十分想罵出來。干嘛老盯著自己?我只是個觀光客!要賞花你就賞嘛,這里這么多帥哥,你盡管看好了!不用客氣。
然并……
這邊聽完故事的人剛好沒什么事情做,順便也將臉扭了過來。
場面一安靜,就更安靜了,連遠(yuǎn)處本來正聊著什么的,聽到這邊靜下來了,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便都停了下來,一齊把臉扭向了這邊。
于是,整個大廳都安靜了。所有人都看向了這邊。
李卉芷一臉驚惶,怎么會這樣?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焦點?你們不是斗詩斗得好好的嗎?都忙自己的去吧!不用管我了。
柳念青這才想到,整整一場詩會進(jìn)行到一大半,竟然沒有見到李卉芷表現(xiàn)過,她很內(nèi)疚,自責(zé)自己必然是怠慢了。今天賓客異常多,而李卉芷又是新人,誰都不認(rèn)識,難免會有些放不開。自己確實應(yīng)該多照顧一點的。
于是她走了過來,拉著李卉芷的手,誠懇的說道:“李姐姐,今天小妹真是怠慢了,也不知道姐姐喜歡不喜歡這里?”
好精巧的妹子!但是,你不要管我喜歡不喜歡好不好,你去忙你的吧,你讓這些人趕緊忙起來吧,不要管我了!
這些話在一眾才子面前怎么說得出口?雖然自己一個人也不認(rèn)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