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雨夜訪秦
天黑之時,驟然下起了雨。
秦家的門扉在家主秦重回來后就一直緊閉著。
秦重孤身坐在浮白軒中,對著敞開的軒窗品茶聽雨,屋里已點上了燈。
在他聽不到的大門外,響起一陣快速的敲門聲。
家中管門的下人撐了傘前去開門,嘴里嘟囔道:“這會兒怎么還有人來?天都黑了,又下著這么大的雨。”
打開門時,還未及看清,便有一個影子從門外躥了進(jìn)來。
“誰?。俊奔移兔?。
影子停在門邊,抖了抖身上的雨,說道:“我啰,還能有誰?”
“喲,原來是范公子,您怎么不撐把傘吶?瞧這衣服都濕透了。”
“淋點雨而已,不妨事。秦兄在嗎?”
“在的。在浮白軒呢,我讓人給您通報去。”
“不必了,我直接去找他就是?!闭Z罷,便自往里面走去。
“哎,范公子,把傘帶去吧。”
這位范公子背著身擺擺手,并未停下腳步。
“秦兄,我來看你來了。”
秦重尋聲往窗外望去,只見好友范青浦從雨中急步而來。
“青浦兄,你是沒帶傘嗎?怎么淋成這么個狼狽模樣?”
雖然素知范青浦行事不拘一格,常做些出人意料之事,但看著站在門口渾身淌水的他,秦重還是禁不住詫異地問了一句。
“出了門才下的雨,懶得再回去拿傘了?!狈肚嗥帜ㄈパ劬ι系挠晁f道。
“還是速去換身我的干衣裳吧,別仗著身強體健就胡亂折騰,小心著涼?!?p> “好,那我先去把濕衣服換下,著涼事小,把你這屋子弄臟,你可要怪我了?!?p> 范青浦在門口把衣服擰了擰身上的濕衣服,才進(jìn)里屋換上了秦重的衣服。秦重又命人沏了壺?zé)岵鑱?,待他出來便讓他趕緊喝了一杯暖暖身子。
“這種時候要有酒喝才好?!狈肚嗥址畔虏璞f道。
秦重道:“我這兒可沒那么多酒給你喝,姜湯倒是可以給你熬一鍋來。”
“那還是跟著你喝茶吧?!?p> “不是很好么?雨夜之中,有友一人,共品半壺清茶,可勝浮生萬千?!?p> 范青浦笑道:“照你這么說,喝茶跟喝酒一樣,一個人叫喝悶茶,非得要多些人才有趣?!?p> “不完全如此,人太多也無趣。不說這個了,你冒雨前來可是有事?”
“能有什么事?不過是隨便走走罷了。”
“非得選個雨夜隨便走?你還真有閑情?!?p> “可不是。古有雪夜訪戴,我今夜就附庸風(fēng)雅,來個雨夜訪秦?!?p> “既要附庸風(fēng)雅,就不該進(jìn)來才是?!?p> “這不是想到許久沒見你,所以想來跟你秉燭夜談嘛。”
說到秉燭,秦重才覺得桌上的燭光昏暗了些,便順手拿起燈盞旁的小刀撥了撥燭芯。
“你這兩月又去了哪里?”
“我沒告訴你?去嵩山上住了些日子,畫了幾幅好畫,你要看嗎?”
“那你為何不帶來?”
范青浦雙手?jǐn)r胸想了想,才道:“哦,忘了。虧得沒帶,不然豈不是要被雨淋壞。要不明日到解語姑娘那兒去看?”
秦重端起茶杯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后啜了口茶,說道:“明日還有事,不去了。你改日帶到我這里看吧?!?p> “也好。對了,聽說下月你父親五十大壽,你作何打算?”
“沒什么可打算的。”
“不回去看看?都這么多年了?!?p> 秦重眼中浮過淡淡哀傷,轉(zhuǎn)頭望向浮白軒對面的迎夏閣,閣前那叢芭蕉在風(fēng)雨中搖曳著。
苦笑一下,“不回也罷?!?p> “嗯……”
這件事好像一個不可靠近的秘密深潭,連范青浦也不敢再向前。兩人都停在安全的地方沉默了半晌。
范青浦先轉(zhuǎn)移了話題,“我在嵩山陪了一只老虎半個月,很有意思?!?p> “是嗎?你倒是不怕老虎把你吃了?!?p> “難道你不應(yīng)該擔(dān)心那只老虎嗎?”
秦重笑了兩聲,道:“說得也是。不過,看你這么喜歡它,應(yīng)該是放過它了?!?p> “當(dāng)然,我又不是獵戶?!?p> “你既然到了嵩山,那去少林寺沒有?”
“去的,還小住了幾日,與主持辯了辯佛法問題?!?p> “是不是又把人家說得頭疼?”
“還好,還好,哈哈哈……”
避開過往之事,兩人又興致昂然地談天說地起來,直說到蠟燭化盡,雨聲漸微。
尹家作坊第一天開工,尹千何與尹千儀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一切。工人到齊后,尹千何把相關(guān)事宜仔仔細(xì)細(xì)地說明一遍,隨后便讓王裁縫指導(dǎo)他們開始做事。
雖然這些人對做衣服這事都很熟悉,但由于是初次到作坊里上工,所以還有些不適應(yīng),幾乎不知道該從何做起,全靠王裁縫和尹千何指揮。
這樣一天下來,一件衣服都沒做成。但也沒辦法,工人們還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yīng)新的工作。
下工之后,大家都陸續(xù)回了家,最后只剩向天青和尹千何還留在作坊里。
尹千何是在研究夏季服裝問題。春天很快就要過去了,夏天的衣服應(yīng)該趕快做起來才是,不然會跟不上季節(jié)的。本來,按服裝店的正常流程,這個時節(jié)已經(jīng)開賣夏裝了。但因為前期的不順,她還沒顧及到此。
向天青坐在那里卻不知在做什么。尹千何以為他還在干活,便說道:“天青,別干了。你一個人也做不了什么的,早點回去吧?!?p> 向天青沒作答,默默走到她身旁,低著頭一聲不吭地站著,一看就知道是有話想說卻說不出口的。
“怎么了?是不是想預(yù)支工錢?”尹千何猜他身上應(yīng)該沒什么錢。
向天青忙擺動雙手說不是,“老板,我,我是想,能不能讓我晚上住在作坊里?”
“住這兒?”尹千何睜大眼睛問道,“這兒又沒床,怎么住?”
“沒關(guān)系,我只要睡在那個臺子上就行了?!毕蛱烨嘀钢脙蓮堊雷又饋淼拇蟛僮髋_說。
“光光一塊木板怎么睡?你沒地方住嗎?”
難為情地點頭,“嗯。我身上只剩幾十文錢了,住不起客棧。在京城里又沒親戚,所以……老板,你放心,我住在這里不會打擾你們的,我晚上還可以干活?!?p> “難怪你來還背著個包袱。家里還有好多空屋,反正沒人住,我讓千儀給在隔壁屋里給你鋪張床就是,何必在這兒睡硬板?”
“那怎么好意思?我沒關(guān)系的,以前也經(jīng)常睡門板,能有個遮風(fēng)擋雨的住處我就很感激了?!?p> “就算我讓你住這里,千儀也不會同意的,我們家是她說了算。你就別爭了,沒見過還有人好好的床不睡,爭著睡木板的?!?p> 向天青接連彎腰對著尹千何鞠了好幾個躬,謝道:“謝謝老板,我一定會努力干活,報答你的收容之情的?!?p> 尹千何笑道:“別對我鞠這么多躬,三鞠躬在我們那兒是一種葬禮上的禮儀,你這可不是在咒我?
而且,動不動就對人點頭哈腰也顯得你自己太過卑微。自尊的人才會被人尊重,你有這么好的技術(shù),就要自信一點、硬氣一點,不卑不亢可是重要的生存法則。還有,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叫我老板的嘛。”
“哦,是,對不起?!毕蛱烨嘤窒刖瞎?,但彎了一半就停住了,然后抬頭對千何笑道:“我會慢慢改正的,千何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