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然仔細一瞧，嗤笑出聲，“大大人當(dāng)真是在欺負民女無知，這哪里像兇手，連個人都不像啊。”
只見畫中人生就一副成年人的軀體，卻四肢短小瘦弱；白發(fā)叢生，神情哀傷，卻雙目圓睜，口水橫流，露出孩童一般貪婪的饞相。
“我倒覺得挺像?！毙l(wèi)奕偏頭看向畫像，一本正經(jīng)。
從義莊回來的路上，他已經(jīng)疑竇叢生。
根據(jù)仵作進一步的驗視，李心儀確系被人用繩索勒勁窒息至死，不過，勒痕不止一道，而是一共七道，深深淺淺，長長短短。
七道！
整整七道！
兇手就是一心要取李心儀的性命?。?p> 既然如此，第二個疑點又出現(xiàn)了。
兇手既然一心要取李心儀的性命，為什么先后勒了七次？
李心儀是個富家小姐，經(jīng)丫頭證實更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女子，所以，兇手如果得勒七次才能致李心儀于死地，那么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兇手本身手腳有殘疾，使不上力氣，二是兇手的身高、力氣比李心儀更小，還是個孩子。
可是他很快又推翻這兩種可能。
這次犯罪明顯是有計劃而來，絕不是一時興起。
兇手帶去的作案工具除了有事后被清理走的繩索，還有清理不走的木炭。
繩索用來殺人，木炭則用來塞住李心儀的口舌，防止她呼救引來李家下人。
只是，兇手忽略了八月高溫天氣加速了尸僵的發(fā)生，當(dāng)兇手從行兇的激情中回過神來再去取出塞在李心儀口舌中的木炭時，早已僵硬的下頜關(guān)節(jié)阻止了他。
所以，如果兇手本身手腳有殘，為何不干脆選擇一種更為穩(wěn)妥的方式殺死李心儀——比如投毒，比如使用利刃——而偏偏選擇了一種他最不擅長又最容易失敗的方式？
兇手能夠精心選擇作案時間，周全考慮行兇工具，為何在殺人方式上如此不謹慎？
不合邏輯。
兇手顯然并非手腳有殘之人。
那么第二種情況，兇手會是個孩子嗎？
他認為不太可能。
兇手行兇之前有明確的殺人對象和計劃，行兇過程中表現(xiàn)出嗜血無情，行兇之后又從容不迫地清理現(xiàn)場。
這般冷酷，這般淡定，這般老練，就是一個成年人也做不到，何況一個孩子？
他始終覺得其中一定有什么是他沒有理順的。詭異的勒痕，成為第二個疑點。
矛盾的行為則是第三個。
據(jù)仵作查看死者尸斑發(fā)現(xiàn)李心儀并非躺在床榻上遇害，而是坐著被勒死后再被移尸到床上。
如果說兇手行兇后清理現(xiàn)場是出于自保的考慮，那么對李心儀做的事情是否太多了？
先是移尸床上，然后擦拭整潔面容，又以絹帕蓋住臉龐。
兇手做的這一切除了表示濃濃的懺悔還有什么？
不對！
兇手根本就不是一個會自責(zé)的人。
兇手視生命如草芥，冷血，殘忍，貪婪，行兇后還能坦然拿走死者的珠寶首飾，這樣的人會自責(zé)？
他不相信。
“兇手若真的長成這副尊容，哪里還用得著大大人費盡心思以民女為餌誘他現(xiàn)身，放眼一瞧不就能捉住？”沈月然扁嘴。
衛(wèi)奕心中一哂，的確，兇手如果長得這樣突出顯眼，倒省事了。
沈月然喝完碗中湯水，放下瓷碗，走到離衛(wèi)奕不遠不近處立住了。
案子呢，她是沒什么興趣知道，她打的是另外一筆如意小算盤。
既然是非富即貴的大大人，地位又遠在縣令大人之上，口袋里定是裝有不少銀子，再加上一口氣買三十個酥餅的豪氣性子，和冤枉她后又以佳肴款待的內(nèi)疚補償，她若不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敲兩下竹杠、占兩下便宜豈不愧為吳兆容的小姑子？
“大大人覺得此案是何人所為？”她想了想，找到一個開場白。
衛(wèi)奕抬了抬眼皮，吐出兩個字，“機密?！?p> 嘁！
沈月然心底翻眼，面上卻做出一個可愛的表情，“大大人不認為是民女所為嗎？”
“沒有動機，沒有機會，而且手段也不對?！奔热皇悄盟黟D，當(dāng)然是認為此案另有真兇。不過，衛(wèi)奕并不認為這么一個簡單的道理聰明的她還要多此一問，所以，他停下手中的筆，看向她。
沈月然掩嘴笑道，“大大人的話和昨晚一模一樣。民女曾與李心儀爭執(zhí)，大大人當(dāng)時親眼看見，為何認為民女沒有動機？因為口舌之爭一時亂了心性沖動殺人，這樣的事并不少見。”
“是不少，但你不會?！毙l(wèi)奕道。
“為何？”沈月然偏了偏頭，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暖意。
“性格?！?p> “性格？”
“對。”衛(wèi)奕道，“你早已習(xí)慣了周邊的人對你冷嘲熱諷，或許你本身就生活在冷嘲熱諷之中。有些話，有些事，放在別人身上，或許是一種恥辱，可是對你來說卻習(xí)以為常。你與李心儀的沖突對你來說根本不值一提。我不認為一個厚顏茍且的人能夠因為一語不合沖動殺人?！?p> 剛剛才被自己的嫂嫂、鄰居、李家下人和他當(dāng)堂冤枉，這邊轉(zhuǎn)眼就能放開胃口大吃大睡，她的所有反應(yīng)只能令他推出一個結(jié)論——她只對自己是否被冤這件事感興趣，而對身邊的人如何看自己、說自己根本不介意。一個壓根不介意別人怎么看、怎么說的人怎么會因為口舌之爭殺人。
沈月然嘴角抽動，心中大罵，干脆直接說我沒臉沒皮不就行了？！
“怎么，我說得不對？”衛(wèi)奕見她一副想罵又罵不出聲的模樣忍俊不禁。
“對，對，大大人明察秋毫，民女佩服?！鄙蛟氯桓尚陕?，又道，“大大人說沒有機會從何而來？”
衛(wèi)奕沉吟片刻，道，“熟人，這次兇殺是熟人作案，而你并非李心儀或者李家的熟人?！?p> 兇手熟悉李家地形，熟悉李心儀的作息。
李心儀因為喜歡花草香氣，閨房緊鄰后花園，而后花園又與李家炭行相通。如果是外人做案的話，要想從李家正門穿過曲曲折折的回廊潛入李心儀的閨房而不被李家下人發(fā)現(xiàn)幾乎是不可能的，而兇手想通過炭行進入后花園再潛入李心儀的閨房更是有一定的難度，因為炭行每晚酉時落鎖，除非兇手一直藏匿于花園之中，直到亥時再現(xiàn)身殺人。可是他有派人仔細查看過后花園，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長時間隱匿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