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
慶典已到高潮,人聲鼎沸。
我很是煩悶,交待完高旭便直接出去透氣了。殿內(nèi)實在太熱,我出了一身汗,打算回寢殿換套中衣。
“……曼余目以流觀兮,冀一反之何時?鳥飛返故鄉(xiāng)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棄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傳來一陣歌聲,這首小曲兒我沒有聽過,許是哪個側(cè)妃或者才人什么的又在想法子引起我的注意,但這調(diào)跑得也太偏了。
“……愿搖起而橫奔兮,覽民尤以自鎮(zhèn)。結(jié)微情……以陳詞兮,矯以遺夫美人……昔君與我……誠言兮,曰黃昏以為期……”
唱著唱著,調(diào)里竟帶著哭腔,接著我便聽見那姑娘在小聲地哭。
原來是她。
我尋著聲音去,發(fā)現(xiàn)她站在瞭望亭上望著南方,旁邊的石桌上司空見慣地蹲著一只白兔。
她已換回了原來樸素的衣裙,也卸下了洛神的妝扮。她的嘴角明明是上揚的,可那些珍珠卻從她的眼睛里一顆一顆地蹦出落下。
……笑著哭。
“妾身問王爺安。”她注意到我后迅速抹去淚水,然后俯身行禮,卻沒向我行大禮用敬語。
她注視著我腰間獨有的龍紋玉佩,若無其事地只當我是那日冒犯她的紈绔王爺。
我又走近了些,抬起她的下巴撫著她的淚痕,此時她已是另一個表情,冷漠中透露著一絲……厭惡。
“你,哭什么?”
“……”
她抬手不耐煩地將我的手擋開,然后自顧自地站起來。
我忽然想起貴嬪李氏向我哭訴“兔兔那么可愛,怎么可以吃兔兔”,興許她也和李氏一樣多愁善感吧。
“你又想要兔子了么?”
“……”
“這又不是什么難事,你若想要,我……”
“你有本事給我變只狐貍?!彼琢宋乙谎?。
“若是我能給你變出狐貍,你就告訴我你為什么會哭?!?p> 她雖沒有再說什么,可臉上卻明明白白地寫滿了懷疑。
“你等我。”
“……嗯?!背聊艘粫?,她答應了。
我回寢殿找了白狐裘拿給她看。
“這也算狐貍?”
“你可沒說要活的還是要死的?!?p> 她望著我沒有說話,忽然輕笑了一聲。
“我只是想家了?!彼戏絿@了口氣。
“……”
有一種莫名的情緒爬上心頭,好像是同情,又好像是痛心。
“家”這個字對我來說,已經(jīng)變得非常陌生。
我擁有整個北漠,卻沒有一個完整的家。
“我是個孤兒,唯一的親人是將我養(yǎng)大的皇祖母,唯一的朋友是三公主顧瑾瑄,我雖是在宮里長大,可他們沒有讓我受過半點委屈……阿瑄很喜歡看我跳《洛神》,她說那是無人能匹敵的高度,她總央求著我跳……”
她有些哽咽,在深呼吸一口氣后,她繼續(xù)道:
“也不知道阿瑄這時候在做什么,她是不是又闖禍了,不知桃紅回去后可有跟著柳綠和小安子好生照顧她……”
她又落了幾滴眼淚。
所以,她在宴上錯把耀國世子妃當作丹青三公主。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抱她,想安慰她。
我想起前段時間,李如風與我說玉衡把她的陪嫁婢女送回了丹青,她與玉衡大吵大鬧甚至以死相逼,最終玉衡用丹青三公主威脅她,她才罷休。
她從前是孤苦無依,現(xiàn)在是孤苦無援。
我在這一刻,竟生出幾分想要保護她的欲望。
“你喜歡兔子,我可以多送你……”
“我不喜歡兔子?!?p> 不喜歡兔子卻時時刻刻抱著兔子?
她推開我,抱起石桌上的兔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將白狐裘放回去,便回到宴會繼續(xù)應酬。
……
子時,點煙花。
許多女人跟自己的王爺吶喊著“王爺你快看好漂亮啊”,我不由自主地朝她看去,而她只是面無表情地抱著兔子,對天上的絢爛絲毫不敢興趣。
玉衡注意到我的目光,他轉(zhuǎn)身拿起兩個酒杯,帶著她走到我面前。
“冀國世子玉衡,向王上問安,王上萬壽無疆?!?p> 我沒多想便接過酒杯一飲而盡,也不知是在受玉衡的禮,還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
可那個某人,目中無人地抱著兔子,絲毫沒有把我這個北漠王放在眼里。
“讓王上見笑了,錦歌是南邊兒來的村野丫頭,禮數(shù)不周還請王上莫要怪罪,待微臣回去必定好好教她。”
“無妨?!?p> 突然,不知她被誰推了一把,一個踉蹌,連人帶兔地往我懷里倒,我連忙扶穩(wěn)她,然后迅速收回手。
似乎被玉衡看見了。
玉衡若有所思地望著我。
“雪球!”
兔子在她踉蹌時受了驚,掙扎著摔到地上,正要往桌子底下躲,就被玉衡一刀砍死。
“世子這是作什么?”她憤憤地看著玉衡。
“你仔細那畜生傷著王上?!庇窈獾氐?。
場上一片安靜,她與玉衡僵持著,一個不讓一個。
天上的爆竹聲異常響亮。
……這事,我管不了。
“墨鈞,帶世子妃去處理傷口?!庇窈廪D(zhuǎn)身不再看她。
她看了一眼兔子尸體,最終還是順從地低著頭跟著墨鈞走了。
我知道,她有些許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