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記憶深處那來自背后的槍聲猶如永世難以掙脫的夢魘,又一次將姬武從噩夢中推了出來。
昏沉間,姬武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榻上,周圍有模糊人影在走動,還有人的竊竊低語,但是昏沉的姬武并不能聽清周圍的人在說什么。
雙手無力,之前支持自己參戰(zhàn)砍殺的那股力氣蕩然無存,身體像是不由自己控制一般,想要撐著做起來都辦不到。
“乓!”不知什么物件兒被姬武探出的手打翻,驚到了周圍的人,立即就有幾個人圍過來。
“殿下醒了?”這是一個問句。
隨后有人接上話:“殿下醒了!”
“快去請顏司馬!”
一陣忙亂之后,顏柯走了進來,見他醒過來,不住松了口氣,安慰道:“諸事已畢,毛公父子三人被收監(jiān),其家室中,只懲戒了他那一脈,毛公宗族尚在,對殿下也是感激涕零。”
姬武強撐著坐起來,沒法發(fā)出聲音,只好點點頭,抬手浮空做了個寫畫的手勢,一邊聰慧的親兵就遞過來一塊木板和一只雞毫筆。
雞毫筆的翎羽一端被細繩綁縛起來,蘸了墨汁,可以在木板上寫畫,這時候的文字還存在記憶之中,倒也不算太難。
他關心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軍中的士氣,所以一開始就寫道:“軍中士氣如何,有無鬧事者?”
顏柯接過去一看,搖搖頭,安慰道:“軍中士氣并無變化,不松不緊,也沒有鬧事的人。”
他接過木板,又在上面寫道:“韓楚戰(zhàn)事如何?
“楚軍兵分三路,但都是較弱的步卒,但勝在人多,這一次韓侯孤軍作戰(zhàn),沒有魏趙支持,若是想要取勝,預計須得月余,若是楚王盡心,韓軍怕是要拖延兩個月!”
姬武聞言一個勁搖頭,在木板上寫道:“楚王不會盡心竭力,須得早日做戰(zhàn)備之事,靠人始終不如靠己?!?p> 顏柯點點頭,表示贊同,有親衛(wèi)遞上一碗藥水,輕聲道:“殿下,軍中醫(yī)吏說了,雖然他對殿下的具體病癥無可奈何,但這碗藥,能讓殿下很快恢復言語?!?p> 姬武點點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又接過木板開始在上面寫寫畫畫,兩人聊了一個上午,才將事情理得條條清晰。
姬武恢復了說話的能力,覺得身子恢復了些許力氣,就讓顏柯扶著自己起來,兩人用了飯,然后齊齊往甕城之外走去。
前幾天都沒有覺得冷,現(xiàn)在姬武卻覺得寒氣一股股上涌,有親兵遞過狐皮大氅,他也沒接,兀自活動了一下手腳,覺得有了些許暖意,才繼續(xù)向外走去。
他不能示弱,不能讓士卒看出來身體虛弱,哪會嚴重影響軍中士氣,只有想辦法在戰(zhàn)前恢復才是正理。
之所以沒有被稱為邑,是因為它占地本就小,所以僅用城來命名,只有城郭以及城外很少的土地隸屬伊城邑宰管轄,是周王室的王畿之地。
城中來往人很少,這時候,大多在家吃飯,小城被積雪覆蓋,一眼望去銀裝素裹,沒有了前些日子的喊殺聲,倒也分外安寧。
一間小屋外坐著個老人,神色寧靜,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前放著一個破爛的瓦罐,里面有幾枚鐵錢,看樣子是個乞丐。
姬武從自己內甲上扣下一顆金珠,放進那個瓦罐里,然后繼續(xù)往前走,身后的老人似乎察覺了什么,睜眼看了看瓦罐中的金珠,又看了看已經走出七八步的那個紅甲少年,若有所思。
姬武不知身后事,還在與顏柯談論軍事:“日前我與王孫司馬商量過了,從騎兵剩余的備用馬匹中抽調出兩千匹,選一些擅長駕馭戰(zhàn)馬的士卒,編練一支騎兵,你看如何?”
顏柯慣性地懷疑姬武的玩笑性子又犯了,聽見他這么說,不由得瞪大了眼:“你又要鬧什么,騎兵有什么戰(zhàn)斗力,那么單薄,連沖陣都做不到!”
姬武瞬間回歸現(xiàn)實,是啊,這時候,誰知道騎兵會有很大戰(zhàn)場實用性?若非北方諸國累受游牧民族侵襲之苦,趙武靈王胡服騎射,誰會相信騎兵的戰(zhàn)力?就算相信,要推廣怕也難度不?。?p> 為什么?因為這時候以戰(zhàn)車為主要戰(zhàn)力,新興的步卒都只是戰(zhàn)車的輔助,可以說,戰(zhàn)車沖陣贏了,這一場仗也就贏了,至于相比戰(zhàn)車算是單薄的騎兵,倒也有人想到過,但始終規(guī)模不大。
更何況,戰(zhàn)車還象征著地位等次和與之并存的榮耀觀念。
如今各國都有些許騎兵,被命名為疇騎,規(guī)模不大,戰(zhàn)力也不怎么樣,因為馬鞍還沒有出現(xiàn),至于籠頭馬蹄鐵馬鐙什么的,還得等七八百年才會出現(xiàn)在中原大地,因此騎兵本也難以形成戰(zhàn)力。
但是,姬武心中已經堅定這個信念,未來,騎兵必定取締戰(zhàn)車,這是戰(zhàn)爭大環(huán)境使然,現(xiàn)如今讓周王朝強大已經成為他的執(zhí)念,這戰(zhàn)力超卓的騎兵,大周必定不能放過!
“你可不要說的那么篤定!”姬武艱難地露出一個笑容,拉著顏柯靠近自己,輕聲道:“我有辦法讓騎兵戰(zhàn)力提升,再說了,看出騎兵的戰(zhàn)力還不簡單?編練兩三天你就能看出來。”
顏柯不信的表情還掛在臉上,但是話中已經沒有違拗的意思:“你要編練騎兵,可以,任你折騰,從朋友的身份來說,我只是不希望你失了成為周王繼承人的機會,要知道,你可是在周王面前立下了軍令盟書!”
“哈!”姬武這才想起來,記憶里似乎有那么回事,自己為了能領兵出征,在王廷之上立了軍令盟書,也就是軍令狀,若是不能取勝,就將自愿被貶為庶民,放棄嫡長子繼承王位的資格……
現(xiàn)在想想當時的場景,這個姬武完全就是被他的弟弟給陰了,他的二弟名叫姬驕,當日就是他在議政之時蠱惑姬武立下軍令盟書作為承諾,而姬武若是戰(zhàn)敗,直接受益人就是他!
然而,前身的智商就是那么捉急,他毫不猶豫就答應了,祭天禱告之后領兵出征,然后就掛了,最后將一個爛攤子扔給現(xiàn)在的姬武。
怪不得史上的下代周王名叫姬驕,搞半天是嫡長子姬武被自己弟弟給坑死了。
顏柯還在接著叨咕,言語中滿滿地擔憂:“你要知道,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保住自己嫡長子的地位!”
“要是讓那個良心敗壞的姬驕做了周王,洛邑這巴掌大的土地,數(shù)十年后將會徹底消亡,周王朝只剩下你這么個希望,若非族兄勉力支持于你,這一次出戰(zhàn)的兵卒能不能有五千都是問題,莫要讓人失望!”
姬武聽得驚心動魄,若不是顏柯解釋,以他腦海中僅剩的那點記憶來看,這些事完全不在以前那個姬武的關心范圍之內,這么說來,陷害自己的那個姬驕心智還真不差咯?
嘿嘿,咱共和國尖兵隊長怕過誰,要玩陰的,咱將來不妨過過招兒!
于是姬武認真的應下了顏柯的要求,然后跑到王孫朽那里選擇戰(zhàn)馬,順道好好感謝了王孫朽,他昏睡三天,顏柯回來之前,一直都是這個人在執(zhí)掌軍務,也正因此,軍中士氣才依舊平穩(wěn)。
王孫朽是個選擇戰(zhàn)馬的好手,他很快就帶著他手下的十多個下士子從備用的三千戰(zhàn)馬中選出了兩千匹。
這就是周王室最后的老底,若是這場仗敗了,別說周王的那筆積蓄,就連這幾千匹來自秦國的戰(zhàn)馬也怕是保不住了。
選了戰(zhàn)馬,選了人手,姬武也不避諱是國人野人還是貴族子弟或者只是奴隸,只要適合騎兵或者略有經驗,全給拉了過來,然后從府庫中選了些角弓,短劍,長戈配給他們,就在滑溜溜沒有任何馬具的戰(zhàn)馬上開始演練。
同時姬武讓伊城邑宰召集了被收入城中的千余野人為匠人,在十多個隨軍匠師的指點下,按照姬武的要求編制馬籠頭和制作馬鞍。
至于馬鐙就先算了,太容易泄密,要是被游牧民族給學了去,他哭還來不及,馬蹄鐵也來不及做,再說這又不是長途奔襲,馬蹄鐵暫時也用不上。
于此同時姬武還讓士卒削制箭矢,雖說硬木箭矢始終比不上銅簇箭矢,但總比沒有要好,這時候的士卒能有頭盔的都是少數(shù),這硬木扎在腦袋上或者刺穿了布衣,其作用還真不小。
馬具十天之后打造完畢,這時候,士卒們已經大部分學會了怎么加緊馬腹不會被摔下來,摔得骨斷筋折的也不在少數(shù),姬武安排他們養(yǎng)傷之后去做后勤,并承諾往后還有補償。
有了馬籠頭和馬鞍,騎兵訓練一日千里,編隊行進,騎射,齊射,馬上砍殺很快就有了不俗的戰(zhàn)力,只要往后有時間制作馬鐙,換了長兵器,這騎兵的戰(zhàn)斗力還會提升一截。
當然,這是看出來的,至于具體如何,還得等戰(zhàn)時檢驗。
姬武一下子就清閑下來,除了每天喝醫(yī)吏調制煎熬的各種中藥,還看看書,練練字,這里的所有一切,他都需要適應一番。
他的身體狀況一直沒有好轉,幾天前他還在城頭與敵手拼殺,現(xiàn)如今卻是連拿起一支長戈都很難,十七天了,沒有絲毫改觀。
“呼……”姬武從一堆竹簡中站起來,走出軍帳,看了看豎人制作的紙,搖搖頭,果然,太過著急,顏色不對,厚薄不均,質量還是不咋地。
嘗了嘗新酒,咳,有點酒味兒,但是還是不夠精純,這些將會是他將來賺錢的門路,須得精良方好。
“殿下,門口有個老者,說來自鄭國,他說他能幫助殿下,在正門外等候!”
姬武抬頭往門邊看看,發(fā)覺這人似乎有些熟悉,便對這隸卒揮揮手:“請他進來,不,本君親自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