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醒心情很差,由不得他不差,當(dāng)你灑掃庭除,漿沐待客時,客人卻說你禮儀不周,這種情況,想必任何人心情都不會好。
秦伯和楚王時不時在身邊勸幾句,但是無關(guān)大局,另外兩位該鬧的還是在鬧。
即便他老于世故,也想不出是什么事情,讓去年還受恩于周王的齊康公有臉說周室禮儀不周。
年前三晉三諸侯聯(lián)合攻打齊國,將齊康公擄掠到洛邑王城,要逼迫周王分封他們?nèi)齻€三晉大夫為諸侯,周王自然是同意了。
周室自來憧憬姜尚,齊國公室一脈,就是姜尚后人,周王既不能讓齊康公被三晉三家烹殺,也不能讓這件事影響自己崇尚德治的名聲,不答應(yīng)都不行。
但是無論怎么說,周王都是有恩于齊公的,如今他這般作態(tài),顏醒惡心至極!
至于燕侯,顏醒就更加不明白了,歷來燕國對王室還是很尊重的,現(xiàn)如今咄咄逼人,鬼知道他想干什么?
“太宰當(dāng)真不改這車仗鋪陳?”齊康公羊胡子一樣的長須隨著他出聲不斷抖動,眼睛里透出些許猥瑣,顏醒很懷疑,這人到底是不是姜子牙的后人。
顏醒抖抖衣袖,向齊康公微微欠身,依舊是不悲不堪:“禮儀諸法,自有定度,按照四位爵次,周室已經(jīng)備足公侯之禮,未有差錯,敝臣不知,為何二位屢屢糾結(jié)于此。”
“顏醒,你莫要欺人!”燕侯上前一步,拉住齊康公的衣袖,聲色俱厲:“迎接公侯,須得周王親迎,豈是你一個太宰可以代勞,速速回王城,邀周王前來迎迓,否則,我等即刻就走!”
兩人對視一眼,滿滿自得之意,顏醒怒氣升騰,面上卻已經(jīng)是那副表情,讓人看不透他的虛實,蒼老的秦簡公和楚聲王無力勸解,只能在一旁干看著,秦簡公略有些著急,楚王只是嘆氣……
“周室既是宗主,自然沒有大宗宗主親迎小宗之理,二位若是有意面見周王,那就請遵循周室禮儀,莫要敗壞綱常,若是二位無心九賓,顏醒自會備上饗宴,恭送二位離開周境?!?p> “你!”齊康公指著顏醒的鼻子,怨毒之意幾乎從眼睛中冒出來,燕侯有些錯愕,但卻沒再說什么,只是拉了拉齊康公的衣襟。
顏醒將這些都看在眼里,但是沒有任何表示,微有笑意但卻冷意更多的臉上沒有一絲變動,右手還在向王城方向做請進的動作……
齊康公沒察覺燕侯的提醒,只見他上前一步,聲音依舊是咄咄逼人:“齊國歷來尊崇周室權(quán)威,現(xiàn)如今周室如此對待齊國,怕是會寒了天下人的心,顏醒,你等著!”說著轉(zhuǎn)身就要走。
“齊公稍待!”燕侯趕忙拉住他,剛要說話,卻聽得遠方一陣轟隆隆的響聲傳來,兩人都是呆了一下,才又恢復(fù)正常,顏醒稍有些松了口氣,秦伯楚王也是有些好奇地爬上戰(zhàn)車引頸探看。
姬武領(lǐng)著百余王室護衛(wèi)乘騎戰(zhàn)馬來到了此處,就見兩個頭發(fā)有些花白的老人站在顏醒身邊,看著自己欲言又止,另有兩個神色猥瑣的家伙站在一乘戰(zhàn)車旁,其中一人正欲上車,另一人扯著他的后襟……
那么,兩個老王侯應(yīng)該就是秦伯楚王吧?
姬武領(lǐng)著一干騎士下了馬,快步上前向秦伯楚王行了一禮:“本君周室長子姬武,聞秦伯楚王前來朝儀,特來迎迓?!?p> 秦伯楚王一臉驚愕,這位就是那個領(lǐng)著一萬五大敗韓侯兩萬的年輕王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啊……
倒不是他們以貌取人,只是姬武現(xiàn)如今真的太年輕。
十七歲的少年郎,連長胡子的資格都沒有,別說領(lǐng)軍取勝那么大的事兒,但是接下來姬武的行止,卻是讓兩人稍微有點信了。
秦伯楚王也是恭敬行禮,就算對方再年輕十歲,也是周室嫡長子,對方上來就是大禮,他們也不能失禮。
姬武正在想著怎么收拾那邊那兩只,秦簡公就說出一句讓他有些想吐血的話來:“殿下果真是年輕有為??!”
要說我年輕,嘴上沒毛,你直接說不就好了……
姬武腹誹,但還是謙虛著將兩人請上了軺車,然后自己也爬山戰(zhàn)馬,招呼著顏醒上了迎接軺車,前后招呼一聲,揮鞭就要走……
秦伯楚王心頭震了一震,姬武這個行止,可真是把那兩位的臉打得啪啪響,心里對姬武的評價又有了轉(zhuǎn)變,這人不是聰明得緊,那就是傻了,那兩位雖然智商不怎么樣,但都是大邦……
絕對不是那么好得罪的,雖然不知道姬武那里來的底氣,但是他們心里也有些暢快,身為王侯的大氣魄,讓他們實在是看不慣這樣的王侯,如此小事,爭執(zhí)起來有意義嗎?
現(xiàn)在被人甩一臉,臉色黑得像是黑炭一般,怪誰?
也正在這時,顏醒做了一個讓后面兩人臉色更黑的動作,他突然轉(zhuǎn)身,看了他們一眼,然后朝姬武喊了一聲:“殿下,殿下且先停下,臣忘了請燕侯齊公上車了!”
虎嵐臉色紫紅,姬武看過去,不知他是憋的還是笑的,秦伯楚王嘴角抽搐,連帶著他們的侍衛(wèi)也是忍俊不禁,百余騎士有的低頭有的仰天,姬武不看都知道他們在忍……
姬武勒住戰(zhàn)馬,轉(zhuǎn)身看向那齊公燕侯,抬臂微微行了個揖禮:“原來二位便是齊公燕侯,本君年紀尚小,自來未出過洛邑,自然也是不知道二位模樣,略有失禮,還望齊公燕侯莫要見怪!”
哪二位的臉色已經(jīng)黑得超過鍋底,聽見姬武的話,也不好再立在原地,若是再過分些,誰知道姬武會不會真把他們晾在這兒?
顏醒又下車按照禮儀將幾人請上軺車,派了御戎,才又回到戰(zhàn)車上,之后就再沒出現(xiàn)什么意外,一行人馬直接就到了王宮之中。
姬武與顏醒率先進了宮中,四位諸侯在十八位儀官的山呼之下進了宮中,依次排列,向周王行了臣子之禮,然后依次跽坐在大殿中央的蒲團上。
“諸卿還真是難得一見啊……”周王笑容殷切,姬武能從中察覺一種悲憫與慈和,與那蒼蒼白發(fā)和長長白須映襯,倒像是仙翁一般。
秦簡公乃是這里最為和善的人,聞周王此言,他長身揖禮回答道:“王室戰(zhàn)勝,可喜可賀,臣等自該前來貢賀,此行秦國奉上千金之禮,秦地戰(zhàn)馬百匹,是對王室此次大勝的貢禮。”
周王露出微笑,點點頭:“秦伯有心了。”
楚王也長身而起,恭敬道:“周室大勝,乃是中興之象,為此,楚國百家部族,奉上銀魚干萬斤,蘭陵酒百甕,千金,貢賀王室大勝!”
周王還是那副表情,僅有眸中略過些許驚訝:“謝過楚伯?!背鯇⒅芡跎駪B(tài)盡收眼底,也沒有在意周王稱自己為伯,畢竟周王即是王,既然來此稱臣,作態(tài)還是要有的。
齊公燕侯也奉上了貢禮,雖然沒有秦伯楚王那么多,但是勝在珍貴,朝貢周王,歷來是諸侯高低相爭的舞臺,雖然這近二十年也就這一次,但是他們還是將傳統(tǒng)保留了下來。
而在姬武看來,這幾個人,定有人心懷惡意,比如齊公燕侯,也有人意欲有求于周王,如楚國秦國兩個老公侯。
“諸位有心了,這數(shù)載難得一見,今日晚間,王廷備下饗宴,為四位卿家接風(fēng),嗯,此間事務(wù),交由天官與王長子姬武負責(zé),散了罷!”
周王本欲結(jié)束此次朝儀,聲音才落下,諸位大臣已經(jīng)起身一半,意外卻在此時發(fā)生了。
禮儀官急急從外間進來,朝周王揖禮道:“稟告王上,魏侯在外,稱為王室大勝貢禮而來,請吾王定奪!”
滿朝嘩然,魏侯這一手,確實是讓周室大臣們不愉快了,但凡面見主君,都有禮儀規(guī)制可以參詳,而魏侯未曾通報,如此這般進入周境,本就已經(jīng)是不禮,更何況掐著這個時間,讓周王顏面何存?
周王有些迷茫,想來是一時間沒弄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姬驕已經(jīng)上前一步,對周王揖禮道:“父王,魏侯遠來,當(dāng)速速迎迓才是!”
周王還在昏寐中,聽得姬驕此言,當(dāng)下就脫口而出:“那就……”
“不可!”姬武一步踏前,聲音若如雷鳴,將周王驚醒:“父王,魏侯無禮,周室豈能失禮,朝儀已散,魏侯意欲覲見,當(dāng)另擇時日,不然,周室顏面何存!”
“王兄!”姬驕很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像是要教育姬武一般:“魏國強大,周室只能暫避鋒芒!”
周王似乎清醒了些,一時陷入思考之中,姬武則是冷笑一聲:“暫避鋒芒,王弟這是怕了,暫避鋒芒數(shù)百年了,現(xiàn)今結(jié)果如何,今日有一個魏侯,將來就會有數(shù)個魏侯!”
“這不是大宗榮光,這是恥辱!”
姬武提高音調(diào),慨然聲音如在大殿中回響,那恥辱二字,瞬間就刻進了周室大臣的心中,至于他們怎么想,姬武沒心思關(guān)注,他正等著周王的回應(yīng)。
周王臉色陰晴不定,但是良久之后的回答卻沒讓姬武失望:“傳命,魏侯晚來,意欲覲見,請另擇朝儀之時!”
“唯!”禮儀官匆匆退了出去,四國諸侯臉色各異,太宰將他們帶走,朝臣們也在散去,周王向姬武和姬驕擺擺手:“都退下吧!”
“是,父王!”兩人恭敬行禮,慢慢退出了殿中。
路上,姬驕突然站到姬武身前,臉色冷然:“王兄此行,定然會害了周室,若是知錯,還是趁早向魏侯行禮吧!”
姬武沒看他,他在想問題,沒時間搭理姬驕,只是側(cè)身讓過姬驕,慢悠悠向?qū)m外行去,姬驕臉色陰沉,暗自咬牙切齒:“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