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柯四人可沒想到姬武會帶來來這么個消息,經(jīng)過昨日的驗證,他們都是信心倍增,鄭國大軍在他們嚴整的軍陣面前猶如散兵游勇,幾乎是一觸即潰,虧得鄭公還敢對洛邑伸爪子。
“不敢有負王命!”幾個司馬非常振奮,這太難得了,他們祖祖輩輩都住在洛邑,卻已經(jīng)好幾代人沒聽說過周室兵卒跨境而擊的事情了!
“渡河的工具帶來了吧?”姬武看著月色下,城外一條白色的玉帶蜿蜒到遠方,心中禁不住波瀾起伏。
辛苦經(jīng)營三個月,今日一勝已經(jīng)打出王室風采,只須拿下那兩座大邑,周室已經(jīng)持續(xù)幾百年的下坡路就會暫時緩解,王室崛起的機遇就在其后,姬武絕不允許宣王中興再次出現(xiàn)!
顏柯點點頭:“帶來了,即便鄭軍毀掉橋梁,我們也能迅速追過去。”
姬武聞言點點頭,對于周軍而言,跨境而擊百余年沒有出現(xiàn)過了,缺乏經(jīng)驗,到時候缺醫(yī)少藥,缺糧少秣什么的可就丟人了。
顏柯很是憂心:“殿下,若是等到明天,我方可能就被動了……”
鄭國臨近周室的兩座大邑,其中一座是鄭國首代領(lǐng)主鄭桓公所建都城華城,其二是第二代領(lǐng)主鄭武公遷都之后的滎陽。
如今這兩城都不是鄭國都城,因為第三代鄭莊公已經(jīng)將都城遷往新鄭,也就是史上韓國滅鄭國時的都城和韓國被秦國所滅時的都城。
既然是都城,那么城池必然堅固,周軍人少且不善攻城之事,若是要速戰(zhàn)速決,免不得要死很多人,顏柯一時間有些愁苦,若是可以引動鄭國大軍,周軍必能搶得先機,可現(xiàn)下卻沒什么辦法。
姬武凝神想了好一陣,突然開口道:“顏柯,速速命人將渡河器具搬出城外,隱匿行跡,等到了北方渡口,再點亮火把,本君領(lǐng)三千騎兵銜枚裹蹄,務必引得鄭軍率先動手,我們方能輕松進入鄭國境內(nèi)!”
顏柯抬眼看了看北方那個渡口,頓時明白了姬武的意思,姬武此議甚妙,可引得鄭國出擊而松懈防守,一舉兩得!
洢水上是有橋梁的,此時已經(jīng)被鄭國大軍占據(jù),若是等明日堂堂而戰(zhàn),即便勝了,也會因橋梁被毀而耽誤時間,鄭國若是據(jù)城而守,周軍攻城必然損失慘重得不償失。
既然能引出來,那就好辦了!
“好,臣這就去辦!”顏柯說干就干,登時就快步走下城頭安排去了,他已經(jīng)將司馬法對戰(zhàn)時的影響扔到一邊不再理會,鄭國已經(jīng)不宣而戰(zhàn),那么他還需要講道理?
鄭國大軍中軍帳內(nèi),鄭公正與他的相邦子陽對飲,今日出兵失利,他并不太在意,在他眼里,周室或許有些上進了,也比以往強大了些。
但要對付凡三千里地,養(yǎng)民兩百余萬的鄭國,這根本就不太可能,只要能逼得周王另立嫡長子,他鄭國就會是最大的贏家!
子陽就是那個給列子送糧食卻被拒絕,還引出列子潔身自好佳話的人,鄭國列子是道家名士,自來以清貧為樂,子陽看他面黃肌瘦心中不忍,就讓人給他送糧,結(jié)果被列子拒絕。
列子對于其妻子的質(zhì)問回答了這么一段話:君非自知我者也,以人之言而知我,以人之言以遺我粟也,其罪我也,又將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且受人之養(yǎng),不死其難,不義也;死其難,是死無道之人,豈義哉!
這話的意思就是:相邦子陽并非自己了解我,而是通過別人的話來了解我的;聽了別人的話才送糧食給我的,這是使我犯罪,也是我不接受的原因,而且接受別人的幫助,卻不為別人的急難而死,是不合道義的,如果為別人的急難而死,卻是為不講道義的人而死,難道又符合道義了嗎?
后來子陽果然因為民憤太大,被民眾抓起來,交給鄭繻公,鄭繻公不得已,只好處死了子陽,這就說明眼前這個子陽不是個什么好人,至少,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
“君上真有把握明日一擊定音么?”子陽對鄭公掛在嘴邊的“姬武孺子”“不足為道”這些話不感冒,他比鄭繻公了解姬武,若真是個孺子小兒,怎么可能在那么多次栽贓陷害中活下來,在他看來。明天一役絕沒那么簡單!
鄭公放下酒爵,自有一邊的寺女端起酒樽將爵杯倒?jié)M,鄭公探著腦袋讓另一位寺女給他擦了擦嘴,才笑道:“駟子陽也有擔憂的時候?放心罷,那姬武不過是個孺子,能有什么大作為,周王軟骨,你我明日定能收獲一場大勝!”
子陽心中越發(fā)警惕,臉上掛起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讓鄭公有些看不清他到底是何情緒,他朗聲道:“君上已然親征,怎懼一孺子爾,臣下與君上共飲一爵,明日必將大勝!”
“好好,好!”鄭公聽子陽的話分外舒爽,端起酒爵與子陽虛碰一下,再次一飲而盡。
子陽捋著胡須,心中暗自思量,若是鄭公大勝于此,他便可從中分得一份功勞,若是鄭公大敗于此,他便可以執(zhí)掌著鄭公幼子,號令鄭國,至于鄭國是何結(jié)果,鄭公是何結(jié)局,這就不是他愿意考量的了。
既如此,鄭公要做夢就讓他做罷,這場“大勝”,發(fā)生的可能性太低了!
“報!”他們喝得很歡快,帳外卻傳來士卒的吶喊聲,直接將兩人驚醒,鄭公惱恨非常,當即就要發(fā)火,子陽連忙攔住他,朝外間喊了一聲:“進來說話!”
一個小兵快步走進來,跪倒在桌案前,神色焦急:“君上,北方渡口火光閃亮,似乎是周室叛軍在渡河,駟車司馬請命阻擊,請君上定奪!”
“渡河?”兩個醉鬼先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鄭公急急跳下矮榻,鞋子都來不及穿,只蹬著足衣就跑出了營帳,噔噔噔攀上望樓,然后他就看見洢水上游的那個渡口出亮起一片火把,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蔓延到了河面上!
“駟車,給我領(lǐng)兵五千,去斷了他的后路!”鄭公驚喜萬分,小賊做事不靠譜竟敢讓他發(fā)現(xiàn),此時不出擊還等什時候?
那小卒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想了想再自家主君喝醉酒的時候掃興的后果,還是把話憋了回去。
他手下的司馬駟車領(lǐng)兵而去,子陽覺得莫名心慌,好半晌,已經(jīng)微醉的他被一個念頭給驚得滿身冷汗,熏醉頓時散去。
沉吟了一陣,他還是沒向鄭公說明自己的想法,而是借口身體不適回了自己帳中,暗自命令家隸準備車馬,自己則是焦慮地坐在帳中等待消息。
接到鄭公的軍令,鄭國司馬駟車就領(lǐng)著五千步卒急急往北方奔襲而去,鄭公醉了,他可還清醒,周軍可能是要渡河也有可能就是要引他前去,無論如何,鄭軍都不能沒有動作。
即便再怎么隱匿行跡,在這月光之下還是會被發(fā)現(xiàn)的,五千人馬在三百步之外就被發(fā)現(xiàn)了,差不多一里的距離,但駟車還是領(lǐng)著人結(jié)成陣列慢慢靠過去。
然而,五十步之后,駟車手下黑壓壓一群五千余人卻迎來一陣密集箭雨,還沒接觸敵手就挨了當頭一棒!
“沖過去!”駟車揮舞短劍,指揮著前方盾手加快速度,對面卻亮起了火光,將洢水河岸照得透亮,蓄勢待發(fā)的羽箭反射著光芒,像是一片星?!?p> 駟車怔然,隨即下意識地爆出一聲凄厲怒吼:“舉盾!”
“……”弓弦震顫的聲音無法描述,箭矢飛掠的聲音也無法描述,而箭矢入肉聲,敲擊在盾牌上的聲音,慘叫聲卻是分外清晰。
駟車的反應夠快了,但手下士卒卻沒那么快,他們又是步卒,對方安然放箭即可,上萬支羽箭沒入鄭國步卒陣中,收割走一條條性命……
如果鄭軍的步卒維持了陣勢的話,必然不會死那么多人,盾牌的作用不單是保護自己,還應該配合同袍相互掩護,除此之外,在統(tǒng)兵者眼中,士卒本身就是肉盾……
然而在混亂之下,除了駟車的幾個親兵之外,這支本來訓練有素的軍隊除了幾個竟敢士卒之外竟是沒有一人能反應過來,駟車睚呲欲裂,甚是不甘心地發(fā)出一聲低吼:“退!”
鄭軍在前排盾手的“掩護”之下徐徐退去,周卒出奇地沒有追擊,火把也被熄滅。
駟車恨恨地看了一眼河上那些火光,領(lǐng)著殘兵四千余人向后退去,他也是軍中宿將,偏偏今晚折在了周軍手里,鄭公醉酒以后脾氣古怪對下臣動輒重罰,他的前途一片黯淡。
月亮被烏云掩蓋,遠方大營還好,后面也沒有追兵,駟車的心情也漸漸放松下來,心中思量著要怎么對付醉了酒的鄭公。
除了腳步聲再無其他聲響,駟車往后揮揮手,鄭卒行軍速度頓時加快,他卻聞到一陣油腥味,腦子遲鈍了好一會兒,他才察覺那是火油的氣味!
頭皮一陣麻酥酥的顫栗涌起,危機來自何處無法言說,駟車舉起手中牛皮盾牌,同時發(fā)出一聲虎吼:“舉盾!”
心弦緊扣之下,這一次鄭國軍隊反應迅捷,很快就做好了戰(zhàn)斗準備,緊張地打量著四周,可惜這緊張竟是沒有等來任何攻擊,駟車松了口氣,漸漸放松下來。
“轟……”一道火光自前方不遠處亮起,似乎是一匹戰(zhàn)馬,那人將火把扔到地上,地上就燃起了一道火溝,將鄭國步卒方陣四面都圍了起來,駟車才絕望地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被包圍了,這一次不是步卒,而是騎兵!
“我周室地界,豈是爾等亂臣賊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一騎人馬出現(xiàn),怒喝猶如龍吟曠野,霸氣絕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