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就把里面四個人給雷到了,即便他們自己是商人,也想不出姬武這樣贊美商人的辭藻,不是不可能,而是不敢想,“調(diào)和天下”這個詞的意義可是大了去了。
這時候的商人,下到平民百姓,上到卿士大夫,概念寬廣,但一般來說還處在社會底層,只有少數(shù)大商能與貴族階層交往并成為其謀利的工具,比如趙國鐵商郭氏,從趙襄子時代就被倚為國之大商,其后代在趙國一直處于中上層地位,得以世居邯鄲城。
他們四人所說的情況自然也屬實,多戰(zhàn)亂的年代,諸侯領(lǐng)主們更愿意看到安安分分地里刨食,為他們生產(chǎn)糧食以供軍隊作戰(zhàn)的農(nóng)夫,而非“舍本逐末”流竄于各地,成為與民爭利的商人。
從商之人一般是略有資本而無法在貴族階層中上位的人,相比在政治紛爭中稍有不慎便會被碾碎,行商則更為實惠,而上層貴族對商人所帶來的利益是非常喜歡的,但是對于商人卑微的身份,就會嗤之以鼻。
如同姬武這般的,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
“仆臣等見過王上。”四個起身伏拜,姬武上前一一扶起他們,指點落座之后,才笑道:“諸位為我周室做了那么多事情,本君在此向四位先生致謝了?!?p> “殿下客氣!”不善言辭的謹率先憋出四個字,剩下幾人面面相覷,謹似乎也察覺到什么不妥,連忙該口:“王上客氣了!”
“哈哈!”余下幾人笑得前仰后合,這謹在從商之時是一把好手,但要是面對應(yīng)酬場合,就有些應(yīng)付不過來,姬武也是莞爾,以這人的豪爽性格,倒是成了這幾人中最可信賴的一個。
“誒,大家都是爽朗之人,就不要拘束于禮節(jié),”姬武掛起笑容,盡量讓自己顯得平易近人:“王室打算在洛邑成立商會,諸位都可以以自己的財貨參與,模式還是如同以往那般,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王上請指教,商會,是什么東西?”這一次,謹思量了一下才提出疑問,姬武也恍然,這時候商人還沒有固定聯(lián)合行商的概念,若沒有姬武在此,商會這東西要出現(xiàn),怕是要等到十個世紀以后……
姬武笑道:“四位是大周國商,雖有自行盈利之權(quán),在外拿的卻是周室關(guān)文,成立商會,以洛邑的地勢,足可貨通南北,商會之人若有意相互交易,也方便得當,同時,周室還將遣人足見護衛(wèi),為商會保駕護航。”
“那敢情好……”謹聞言贊同之意脫口而出,卻被身邊的嬴涉拍了一下,姬武心頭微冷,這人拿著王室財貨行商方有如今財富和地位,現(xiàn)在看來卻對自己的決斷有意見,也不知他意欲何為。
嬴涉長身向姬武揖禮:“王上且聽臣有一言,自來商事,都由仆臣等人自行決定,進了商會,是不是要完全聽從商會管事之人的安排,或者,買進什么貨物,售出什么貨物,是否都要向商會報備?”
“那是自然!”姬武微有些不快,此人言語間多含質(zhì)問之意,豈不知失禮,心中對他的好感度迅速下降。
嬴涉站起來,對姬武深深揖禮:“若如此,仆臣敢請王上還是不要成立商會!”
“為何?”
“商會固然能統(tǒng)管一國商事,但國有國法,王上也當知道,商人行商,總有些事情是有違法度的,在周室地界有王上庇佑自是無虞,”
“但若是離了洛邑,一些事情難免會傷了王室聲譽,再者,我等仆臣四人都有自家商隊,行商之事已然無虞,王上何必在勞心組建護衛(wèi)?”
姬武微笑:“你確定你所言確實是善意?”說著抬眼打量著另外幾人,他們都是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既然第一時間沒有表態(tài),想必也都是不愿意。
姬武笑笑:“既如此,也就不強求各位了,在這府中毋得拘謹,諸位的府邸已經(jīng)在籌建之中,下次回到洛邑,即可進入安居了!”
“仆臣等謝過王上!”這四人起身向姬武行了禮,倒也是感激的模樣,姬武沒再停留,直接就離開了此處,那謹和蘇奕本還想在說什么,卻沒能開口。
嬴涉看看身邊三人,露出冷笑:“你們意動了?”
屈予連忙站出來:“這如何可能,周王想要將商事抓在自己手中,哪有那么簡單,我等自然憑贏兄決斷!”
謹上前要說話,卻被蘇奕攔住,蘇奕上前一步:“若是周王將事情抓在手中,那我等還哪來的自由,現(xiàn)如今還能賺些錢補貼家用,要是被王室總攬,我等怕是連生路都沒有了!”
“你們明白就好!”嬴涉冷冷一笑:“王室日薄西山,哪來的前景,爾等莫要自誤!”
另外三人唯唯應(yīng)下,嬴涉冷笑一聲,離開了此處,謹?shù)芍Q垡蟻砭咎K奕的衣領(lǐng),被屈予攔下:“莫要沖動,若非蘇兄攔住你,你的家小可就沒了!”
謹霎時間就沉默了,三人相對無言,好半晌,蘇奕才抬起頭:“王上已經(jīng)有所察覺,你我必須要有動作才是,嬴涉自視甚高,將新王看做不識世事的孩童,終究會有他的報應(yīng)!”
遠方的亭榭中,嬴涉沉聲對身后黑衣人吩咐道:“將他們的家人也接來此處,這幾人可都不是易與之輩,莫要給他們?nèi)魏螜C會!”
姬武沒有直接回宮,而是去了驛館之中,尋到其中一個屋子,也不敲門,就這么走了進去。
里面坐著一個紅衣少女,手里拿著一卷竹簡,另一手扶著劍柄,想來是被突如其來的姬武給驚到了,但是見到來人是姬武之后,卻露出歡喜之意,站起來迎他:“王兄來了,之前所察之事,當無錯吧?”
姬武輕笑一聲:“自是無錯,若非王妹前來報信,為兄可就吃大虧了!”
這女孩名叫姬玧,是姬武母親姜王后的第二個孩子,也就是姜王后失寵的緣由,當年宮變之時被姜氏人拼盡全力潛入王宮,將她搶出王宮送出洛邑,養(yǎng)在衛(wèi)國姜氏家中,為此姜氏折了三百余人。
這是姬武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了,親妹妹失而復(fù)得讓他興奮了許久,姬玧還帶衛(wèi)國姜氏的書信,想要與姬武合力打造商會,姬武前去尋找那四位商人,為的就是此事。
然而,這事情似乎非常不順利。
那嬴涉雖然富甲一方,但還不曾在洛邑擁有財勢大于權(quán)勢的威風(fēng),但卻能讓另外三人對他俯首帖耳,實在是出乎姬武的預(yù)料,而他最討厭背叛,前世因戰(zhàn)友背叛而死,現(xiàn)在又遇到下臣背叛,他恨不得當時就把嬴涉殺了!
但嬴涉手中還掌握著大批財富,姬武需要將這些錢財留下,同時將他背后的人挖出來,網(wǎng)已經(jīng)撒下,只等大魚上鉤,至于另外三位,還是看看他們是否有覺悟吧!
“好了,不要看了,我們先進宮去,你有兩位嫂子,先去看看她們?!奔渥テ鸺Йj的行禮就要出門,還沒開門就被姬玧拉住,女孩沉著臉:“王兄可知,到底是誰害死了母親?”
姬武回過頭來看著她的眼睛,臉上露出從沒有過的認真:“自然是知道的,這月末,你就會看到其中兩個人被磬刑或被流放,剩余幾人時日也不遠了,至于參與其中的諸侯,為兄自有辦法,至于他,他都已經(jīng)走了,王妹須得放下才是……”
姬玧說的就是威烈王,自然知道姬武所說的“他”也是威烈王,姬武這么說,她情緒有些低沉:“是啊,但若是他相信姜祖的話,母親豈會被人冤枉致死?”
“傻妹妹,”姬武給她理了理鬢角:“你是作為我的妹妹成為王室公主,而非因為你是誰的女兒,莫要多想,走吧?!?p> 帶著姬玧回到宮中,安排了素宴晚膳,姬武還命人請來了顏浠的父親顏允,宗伯姬齡,大司徒王孫輒,虎臣虎伯,老內(nèi)侍康伯等幾個對他們兄妹有恩的周臣前來赴宴,因為姬武有明令,現(xiàn)如今這些人都還穿著麻衫。
姬武帶著姬玧向幾人敬了薄酒,以表謝意,姬武本就多驚人之舉,倒也沒人對他將康伯也請上宴席這一行徑發(fā)表看法。
其中姬玧與姬齡最為親近,在衛(wèi)國,就是姬齡當年的準妻姜季酈照看姬玧,下次姜氏的商隊再來的時候,就會將她帶到此處,姬武也算是為姬齡解了一樁心事。
季泠和顏浠對這個妹妹倒很是喜歡,姬武讓她休息了兩天,季泠已經(jīng)安排宮中綴衣為姬玧裁了五六套宮裝,唯一不能盡興的就是沒法品嘗美食,周王喪期未過,姬武也不愿開這先例。
“玧妹,該做正事了!”第三天,姬武在季泠與顏浠共同居住的殿閣中找到了姬玧,三個人正在對一套石磨傷腦筋,這是姬武用來實驗做豆腐的磨具,宮中沒有閑雜事,只好讓她們先試試。
姬玧沒有穿規(guī)制中的服飾,而是穿著姬武送給她的一身軟甲,顯得很有英氣,見姬武前來,她笑嘻嘻迎上來:“王兄莫要著急,明天,姜氏的商隊就能到洛邑,你手下那幾個小商販,怕是要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