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征一行人在路上第三日時,要經(jīng)過封平縣,程征已盡量選擇開闊的路。這里水木廣茂,叢林密布,只怕會有人躲在林中為非作歹。程征命人仔細留意,自己也是時刻在馬車邊不敢懈怠。一姍叫他上車陪自己說話他也婉拒了。
果然如他所料,當(dāng)經(jīng)過樹林深處時,只見一幫黑衣人持刀飛速而來。
“有刺客,保護小姐!”
“小姐請千萬不要出來?!背陶鞒槌鲩L劍,不敢往前廝殺,只得和錦風(fēng)一左一右死死守住馬車。黑衣人來勢洶涌,個個訓(xùn)練有素,當(dāng)?shù)厍皝碜o送公主的官兵要么一兩招被斃命,要么落荒而逃,他們?nèi)粘6荚诳h內(nèi)當(dāng)差,哪里見過這種激烈場面。眼下能與黑衣人角逐的,只有從京城一路隨程征來的精兵了。程征一早便安排了人暗中保護,現(xiàn)在救兵從外包圍,他和錦風(fēng)一干人等在內(nèi)拼殺,里外夾擊,情形倒也不差。雖說刀光劍影乒乒乓乓,倒也在程征的掌控之中。
程征正在下方揮劍死守,卻見一個黑衣人飛至馬車頂部,程征也隨之一躍而上,黑衣人劍法兇猛,每出招直取程征要害。程征自有一番本領(lǐng),自保當(dāng)然不在話下。不過他要顧及車內(nèi)公主,出招也是有所忌憚,幾招下來,也耗費了不少體力。此時下方的黑衣人已明顯弱下來,車頂?shù)暮谝氯艘膊辉賾賾?zhàn),抽身撤回,程征恐敵人調(diào)虎離山,也不敢遠追。
從車頂下來,還未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只見無數(shù)支箭頂著火團密集如雨點般朝馬車射過來。原來黑衣人不是撤退,而是變換戰(zhàn)術(shù)。馬車沾了火開始燃了起來,馬受了驚瘋了般的飛奔而去,車內(nèi)傳來一姍驚恐的呼救。程征策馬急追而去,余下的人也無心爭斗,紛紛借機會脫身去追公主。馬車本就帶了火,借著奔跑引起的風(fēng),燒的愈發(fā)猛烈。在離馬車幾步之遙的地方,程征從馬背上躍起,跳到馬車上。車內(nèi)煙霧火苗混作一團,一姍驚慌失措,又是呼叫又是咳嗽?!靶〗?,小姐!”程征抱起一姍一躍而出,在地上翻滾幾下,終于停了下來。程征不敢耽擱,馬上起來,急切的問,“小姐,你怎么樣?”
一姍害怕的說不出話來,她過著安逸平和的前半生,從未見過如此激烈兇惡的場面,眼下沒有昏厥已是難得。不容程征多做停留,黑衣人已緊隨追來,程征用力握緊了劍,這下可得一番硬拼了。程征一手牽著一姍,把她護在自己身后,一邊又要防范近前的黑衣人,眼下只能盡量防守了。程征也是在沙場馳騁多年之人,臨危不懼的心境是早已練就,只是一姍在后面哆嗦顫抖,很是不安。攻來的數(shù)十個黑衣人將程征圍住,程征腹背受敵,難顧左右。此刻錦風(fēng)率領(lǐng)部下趕來,那些黑衣人經(jīng)不住幾下便悉數(shù)倒地。
然而這場爭斗并沒有結(jié)束。又有一幫黑衣人手持弓箭嚴陣以待。隨著中間一人的揮手,利箭驟然飛來。程征將一姍護在最后面,手中快速飛舞的劍竟如盾牌一般,敵人沒有一支箭能射進來。程征此刻余下的部將也全是精銳,這點場面還是有辦法抵擋的。箭陣攻了片刻,沒能取得絲毫進展,黑衣人被迫收手。扔下弓箭,取出刀劍奔來近身搏殺。此刻程征的隊伍只余一二十人,而黑衣人卻有數(shù)十之眾。還是在馬車頂與程征打斗的黑衣人,又落到程征身后,拔劍直指程征,程征劍尖一掃,挑了黑衣人的劍,雙方一進一退,勢均力敵,難分伯仲。而錦風(fēng)想去助程征一臂之力卻無奈被幾個黑衣人隔在外圍,鞭長莫及。
打斗一番之后,雙方都已顯疲累,但又不敢懈怠。程征將一姍護在身后,行動范圍明顯受限,與他爭斗的黑衣人則是進退自如。程征對黑衣人一番猛攻,黑衣人連連退后。
“站著別動?!背陶鲗σ粖櫿f,借機踢起地上死者的劍,左手接住,等著黑衣人的再次進攻。黑衣人退后落地后稍作調(diào)整,馬上崛地而起。剛才還處于被動的程征,此刻握著雙劍,轉(zhuǎn)而有了優(yōu)勢,而黑衣人欲攻破雙劍,則是困難重重,顧此失彼。程征一手與黑衣人糾纏,一手猛勢進攻,直刺黑衣人心臟。黑衣人退讓不及,身體稍稍一側(cè),雖沒刺中要害,但程征出手兇狠,他必也受傷不輕。在程征刺中黑衣人之際,黑衣人忍住劇痛,沒有半點停頓,忙挑了程征另一只手的劍,朝一姍扔去。程征顧不得抽回黑衣人身上的劍,急忙撤回,沖向一姍,黑衣人扔來的劍從程征耳邊掠過,驚險萬分。嚇得一姍方寸大亂,程征沖來太快,重心不穩(wěn),抱住一姍兩人同時倒地。黑衣人將手上的劍扔向程征,又拔了身上的劍再次扔去。此刻程征手上已沒有任何兵器,只得空手抵擋,手臂一揮掃去了一把劍,哪想緊隨而后的還有一把,程征躲閃不及,那把劍,直刺在程征的右手背上。
程征沒有時間多想,左手拔了插在右手的劍,鮮血直流,一片血腥迷糊。一姍從未見過如此殘忍的景象,腦袋一片空白,癱倒在側(cè),身體顫抖著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程征握劍而起,手背上的一道傷口清晰可見如一條峽谷,傷口涌出的血如小溪般順著劍滴在地上,他目光冷峻凜冽,時刻準備再戰(zhàn)。而黑衣人中那一劍也是不輕,眼見程征右手受傷,黑衣人想再戰(zhàn)自己的身體也不允許,心有不甘又不得不無奈離開。此時余下的十多個黑衣人見老大受傷撤退,也都不再戀戰(zhàn),紛紛借機撤回。
見敵人悉數(shù)退盡,片刻之后確實再無聲響程征才丟了手里的劍,一方面握著劍傷口更加裂開,血流不止,另一方面也實在是疼痛難忍。程征不顧自己的傷勢,扶起一姍,“小姐可曾受傷?”
“你的手?”一姍十分擔(dān)心,“你的手受傷了。”
“我沒事,小姐無礙就好了?!?p> 一姍焦急道,“怎么沒事,你的手一直在流血?!?p> 程征忍住痛深吸一口氣,“小姐無需太過擔(dān)心,習(xí)武之人受點小傷不算什么。錦風(fēng),你怎么樣?”
錦風(fēng)看了一眼胳膊上的傷口,并不深,回答道,“屬下無妨?!?p> 程征問,“這些黑衣人可有留下什么線索?”
“屬下剛檢查過,他們身上個個干干凈凈,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來歷的東西?!?p> “他們也是有備而來,若是輕易落下線索,也未必能信。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在天黑之前趕快找個地方落腳吧?!背陶鲯咭曇蝗?,見余下的十幾位部下均有受傷,這叢林茂密,杳無人煙,也確實不是療傷之所,還是盡快趕路吧?!榜R車已毀,眼下只得委屈小姐騎馬了。”
一姍怯怯道,“我,我不會騎馬?!?p> 官兵一些出逃,一些死傷,余下的馬倒是充足。錦風(fēng)牽了馬過來,程征扶一姍先上,自己隨后上去,兩人共乘一驥,“小姐坐穩(wěn)了。錦風(fēng),打點行動不便的人上馬,我們趕去下一站?!?p> 程征握著馬韁攬住一姍,等候大家都上了馬一起出發(fā)。路上,一姍掏出手帕包在程征手上,輕輕的打上結(jié)。
大約一個時辰,便到了一座小鎮(zhèn)。封平縣境內(nèi)叢林豐茂地廣人稀,行至下一處還要許多路程,而且天色漸暗,只能在此停留了。尋至一處客棧,錦風(fēng)進去拿出一錠金子,“收拾幾間上房出來,另派人把你們這兒有名的大夫都請來?!闭乒竦纳跎僖姷匠鍪秩绱碎熅b的人物,而且見他們一幫人個個手持刀劍,掌柜的看著心生畏懼,麻利的吩咐伙計去辦了。
掌柜的收了錢果然辦事利索,程征剛剛落座,掌柜的一溜兒煙從樓上跑來,“房間收拾好了,各位大爺請隨我來吧。”
程征起身,掌柜的引路在前,程征帶眾人各自安排了房間。一姍擔(dān)心程征的傷口,執(zhí)意不肯離開。錦風(fēng)只是胳膊受傷,行動還算便利。程征對錦風(fēng)耳語幾句,錦風(fēng)點頭而去。
小二送上一壺茶放在程征房里的桌子上,“客官一路辛勞,先喝點茶水吧?!倍陶鞑⑽蠢頃?p> 很快便來了幾位大夫,而程征只是讓他們一旁等候。
約莫兩盞茶的功夫后錦風(fēng)回來了,只是對程征點頭,并沒有說什么。程征不動聲色,左手掂起茶壺到了兩杯水,一杯放在一姍面前,一杯自己喝了下去,我終究還是高估了你們啊。
錦風(fēng)走到等候在側(cè)的各位大夫面前,“請留下兩位大夫為我家公子治傷,其他人隨我來?!?p> 一老一少的大夫留了下來。老大夫小心的解開了程征手上的絲帕,一片血肉模糊,已經(jīng)難辨?zhèn)凇R粖檱樀妹闪搜劬ΓD(zhuǎn)過頭去。
“真兒快去打盆熱水和干凈的帕子?!崩洗蠓蚍愿赖?。
“是,爹。”年輕的大夫麻利的去了。
老大夫拿帕子沾了熱水擦拭程征手上的血跡,程征眉頭緊皺,忍著一聲不吭。一條帕子一會兒已被染紅,那為叫真兒的年輕大夫忙遞上干凈的帕子,將臟的換下在盆里清洗。如此幾次,盆里的水猩紅不見底。錦風(fēng)安排了其他大夫后回來,聞見房間內(nèi)布滿甜膩的腥味,眉頭緊皺。真兒吩咐小二換了一盆水來。清洗完后,傷口清晰可見,深可見骨,老大夫倒也不怕,查驗片刻之后,終于出聲,“公子的傷口不輕啊?!?p> 程征還沒開口,一姍便著急起來,“怎么?很嚴重嗎?”
老大夫嘆道,“傷到了筋骨,日后就算傷口復(fù)原,公子這手也會留有隱患。”
錦風(fēng)在一旁擔(dān)心的問,“怎么會如此嚴重?”這堂堂邊關(guān)主將,威震一方,若是以后手不能持劍,可怎么生存。
老大夫道,“現(xiàn)下還是趕緊上藥吧。公子可要忍著點。”
程征點頭,緊閉嘴唇一言不發(fā)。父子兩人相互配合著撒上金創(chuàng)藥包扎起來,程征已是痛的滿頭大汗,臉色蒼白。一姍拿袖子給程征擦著汗,又心疼又害怕。
“公子的手可要靜養(yǎng),暫時不可再舞刀弄槍了?!崩洗蠓蛏狭四昙o,閱歷豐厚,說起話來也是語重心長,沉穩(wěn)有力。
程征點頭,“有勞大夫為我屬下診傷?!?p> “好,這位公子請坐?!?p> 錦風(fēng)落座后,老大夫撕開他的衣袖,也是清洗了血跡,查看一番后說,“這位公子的傷可就輕多了,結(jié)疤脫落便可復(fù)原,并無大礙?!背陶髀犃朔潘刹簧?。一小會兒功夫,錦風(fēng)的傷口便包好了。
“我去給兩位公子煎些藥,也好助傷口早些愈合。真兒,隨我來。”老大夫從容不迫,見他們擁刀帶劍,沒有絲毫慌亂,體貼入微,卻也不多問一句。
“好?!蹦贻p大夫跨了藥箱隨老人出去。
“多謝。”錦風(fēng)送他們出房門,吩咐小二給幾個房間送飯菜進去。
一姍給程征擦著冷汗,安慰道,“別擔(dān)心,我聽說醫(yī)術(shù)最高的大夫都在皇宮里。你回去以后他們一定可以給你治好的。別聽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小郎中胡言亂語。”
吃飯時,一姍主動拿起碗筷喂程征,這讓程征很是為難?!靶〗?,這不太好吧,屬下怎可勞小姐玉手?!?p> 一姍不拘小節(jié),坦然道,“有什么不好?你是為救我受的傷。現(xiàn)在你傷了右手,怎么吃飯啊。大夫又說要靜養(yǎng),你若自己動手,傷口裂開,反反復(fù)復(fù),可什么時候能愈合啊。我喂你就當(dāng)是報答你對我的救命之恩了?!?p> 程征推辭道,“保護小姐是屬下的職責(zé)所在,不敢想小姐報答?!?p> “我就是要報答了,你還不接受啊,你敢不接受?”
“這……小姐……”
“叫我一姍?!?p> 此刻程征竟然想起一臨,每天面對著與一臨一模一樣的臉,他竟然此刻才想起一臨。那那個與程征無話不說的一臨,此時是在看奏章,還是在議政事,或是在宮門口望著遠方?
一姍夾起菜,遞到程征嘴邊,“張口啊?!?p> 程征還是感覺不適應(yīng),“這,這讓人看見了不好?!?p> “誰能看見啊,現(xiàn)在屋里就我們兩人,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啊,再說我都不在乎有人說什么,你一個大男人,千軍萬馬都不怕,怕這點事?別廢話,快吃,一會兒飯菜都涼了。”
程征無奈不得不吃了。只吃了半碗飯,程征便推說好了。一姍又是一頓猛說,逼得程征吃了兩碗。飯后一姍收拾碗筷出去,囑咐程征好好靜養(yǎng)。
程征一人坐在房里,錦風(fēng)敲門,“少爺?!?p> “進來?!?p> 錦風(fēng)關(guān)了門,“少爺吃完飯了?”
程征白了他一眼,“你再胡說。”
錦風(fēng)裝作無辜的樣子,“少爺這是干什么。屬下關(guān)心少爺一句,少爺卻說我胡說,是何道理?”
程征無奈不做聲,錦風(fēng)開口問正事:“少爺明日是在此休息還是趕路?”
“他們首領(lǐng)身受重傷,短時間內(nèi)想必也不會再次來犯。過了這封平縣,前面的路平坦開闊,往來的人馬絡(luò)繹不絕,想他們也不好大開殺戮。我們余下的人雖各有傷亡,但也都是高手。且說行程耽擱不得,這是非之地也不宜久留?!?p> 錦風(fēng)提醒道,“如此,只怕有兩三人重傷,不能跟上隊伍了?!?p> 程征點頭,“讓他們在此養(yǎng)傷吧,等好些了再動身?!?p> “少爺今天為何如此多疑,連暗人都信不過了?!卞\風(fēng)知道這一路程征早已讓暗人沿途打探,有情況暗人自會相告,若沒有消息即為一切安好,程征放心行事即可。而今天偏要與暗人碰了面確認之后才放松警惕。這就是為何在掌柜的領(lǐng)進房門時,程征不像往常請一姍先進,大夫來了卻只讓他們一旁候命,小二端來的茶水他起初也紋絲未動。
程征解釋道,“不是我信不過我的暗人,是我高估了那幫黑衣人。他們既是有備而來,必然想到我們在叢林受傷,隨后會到此地療傷,如果是你,你不覺得在此埋伏會更事半功倍嗎?”
錦風(fēng)不以為然,“若真有埋伏,暗人會一早相告?!?p> 程征復(fù)問,“若暗人也遭了埋伏呢?”
“這,少爺過慮了。暗人隱藏的極深,不是他們?nèi)齼商炀湍馨l(fā)現(xiàn)的?!?p> “若是他們埋伏不成,被暗人所殺,倒也在情理之中??墒撬麄兏揪蜎]想埋伏,會是什么原因?”
錦風(fēng)分析,“屬下認為,第一個可能是他們?nèi)耸植粔?,分散力量倒不如集中決一死戰(zhàn)更有希望。第二個可能,他們對少爺很熟悉,知道少爺一路有暗人相護,埋伏不會輕易成功。還有一個可能,他們怕連累百姓或者小姐,埋伏此地打起來也不如外面方便,難免有誤傷?!?p> 程征贊同,“今天與他們交手,他們雖然刀刀兇狠,卻似乎沒有要加害小姐的意思。”
“少爺防范嚴謹,他們就是有意也必先過了少爺這關(guān)?!?p> “這也是一種可能。箭上無毒,可見他們恐傷及小姐,和當(dāng)年的情形不謀而合。十七年前,小姐從西池回大照的路上遭人劫走,當(dāng)時小姐還是周歲嬰兒,若想殺小姐,易如反掌。但隨后小姐卻出現(xiàn)在了相隔千里的江南,可見無論當(dāng)年還是今天,他們的目的并非要取小姐性命?!?p> “少爺懷疑和這次的是同一路人?”錦風(fēng)疑問。
“只是一種推測。如果是的話,他們不著意于加害小姐,只是一味的阻撓小姐回宮,究竟意欲何為?”
錦風(fēng)嘆道,“當(dāng)年之謎未解,現(xiàn)在又來一個。”
“也罷,以后慢慢追查吧。今天都累了,回去早些歇息吧?!?p> 一劫過后,這夜倒也安穩(wěn)。第二日一早,錦風(fēng)買來一輛馬車,還未出發(fā),就看到昨天那位叫真兒的大夫跑來,“還好趕上了?!闭鎯耗贸鲆粋€盒子,“這里是一些藥和紗帶,我爹吩咐我來送與公子。我爹說,公子的傷口太深,此去顛簸,若不好生養(yǎng)著,只怕以后用再好的藥都難以調(diào)理過來?!?p> “謝過大夫,也替我多謝老先生。”
果如程征所想,一路上很平靜。每天一姍親自為程征換藥,講笑話或是講她小時候的趣事逗他開心,一路也不覺苦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