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凝丹

　　冷竹仙向后揮了一下黑色袍袖，那書架和墻又靜悄悄地關(guān)上了，和原來一樣，看不出發(fā)生了什么變化。

　　冷竹仙長嘆一聲，沿著洞中黑魆魆的向下傾斜的通道走了九九八十一步后，一扇高約五尺卻看不出是什么材質(zhì)的半透明小門兀地出現(xiàn)在面前。

　　冷竹仙雙手掐訣，在心底默默地念了一句：“開?！?p>　　緊接著，這半透明小門微微一顫，“轟”的一聲就打開了。

　　與門外相比，門內(nèi)寬敞整潔，自成一屋。這既是他的密室，也是他的練功房。

　　屋子正中央是一個三尺高的圓柱形石質(zhì)臺面，頗為大氣。四面堅硬的石墻把這里圍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狹窄的墻角處各懸掛三根火把，給這個屋子增添了些許光明。除此之外，木床，木桌，書架等物品應有盡有。

　　一襲黑色長袍的冷竹仙輕盈一躍，仿佛一只展翅的黑鷹一般，躍上了三尺高的石臺。

　　黑袍如幕，悠悠落下，冷竹仙緊閉雙眸，盤腿打坐。

　　他雙手掐訣，輕喝道：“本命為引，精元為藥，天地為爐，壽元為火，消元凝丹大法！”

　　霎時間，他周圍的空氣似水般波動，泛起層層漣漪，足有千層相疊。接著，來自天地的靈氣帶著一股所向披靡的氣勢向他涌來，撩起他的萬縷青絲和素樸黑袍。

　　他面色凝重，眉頭一蹙，隨即大喝一聲，道：“消元！”

　　話音剛落，一絲絲淡藍色細線狀氣體從他皮膚上無數(shù)的毛孔中飄出，簇在一起，相互纏繞，在他頭頂上方匯成一片朦朧藍霧。

　　隨著這一絲絲淡藍色細線狀氣體悄然飄出體外，冷竹仙的萬縷青絲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從發(fā)梢到發(fā)端，皆是皓雪之色。那原本俊俏的容貌也逐漸老化，殘忍的皺紋肆意地在他臉上留下分割的痕跡，幾塊褐色的斑點也爬上了他的眼角和額頭。

　　他忍的不止這些，還要忍受那種在鬼門關(guān)前徘徊的噬體之痛，一個不小心，就會墜入那無邊無際的輪回之境。

　　他多么想把這些痛苦喊出來啊，可是這些痛苦早已泛濫成災，一旦流出，便能讓青云門的每個人都聽到，包括自己的徒弟嬴語冰。

　　不，絕對不能喊，這件事，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更不能讓語冰知道。

　　就這樣，冷竹仙把一切都隱忍，卻依然抵不住體內(nèi)翻涌的血液。

　　只見，他喉嚨一甜，張口噴出了一道紅色血柱，落在了地上，揮灑出一幅驚心動魄的赤焰圖。

　　他額頭上汗珠淋漓，卻只有強忍著痛苦和疲勞，加快掐訣的速度。那儲存在丹田里的靈力簡直瘋了一般，奪命似地消耗著，一絲絲藍色細絲狀氣體從他身體中脫離的速度也愈來愈快，迅速簇成了一團龐大的藍色迷霧。

　　冷竹仙古銅色的皮膚暗淡無光，蒼顏白發(fā)，儼然一個年歲過百的凡人老翁。

　　“凝丹！”

　　冷竹仙挺起身子，大吼一聲。然而，這一聲仿佛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話音剛剛收尾，他便暈了過去，一眼望去，雪發(fā)黑袍，已不是來時模樣。

　　那團藍色迷霧在這吼聲過后，加速流動匯聚，沒過多久，就形成了一顆散發(fā)著瑩瑩藍光的拇指頭般大小的丹丸。

　　丹丸從上方落在石臺上，完好無損，安靜地躺在冷竹仙的臉頰旁。

　　這一刻，屋子里靜默無聲，只有搖曳的火焰在演繹著一場無人觀賞的啞劇。

　　一刻鐘后，冷竹仙醒了過來，帶著平日里難得一見的微笑。

　　他做了一個夢，很長，卻又很短。

　　他夢見，嬴語冰六歲剛進青云門的時候，第一次喊他師父，那可愛的小臉上掛著一絲羞怯。

　　他夢見，嬴語冰七歲的時候，說自己怎么不愛笑，還用小手捏著自己的臉頰硬拉出一個大嘴巴的笑容。

　　他夢見，嬴語冰八歲的時候，杜齊拿著一把沙子往她臉上撒，嬴語冰被沙子迷了眼睛，還是自己舉著棍子把杜齊嚇跑了。

　　他夢見，嬴語冰九歲的時候，在青云門生了一場大病，一直昏迷不醒，秦宮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們說找不到病因，只能先開幾副藥試試，而青云門太上長老杜子滕也說沒什么辦法了。而秦王雖心掛嬴語冰，卻因為政事纏身，不能親自照顧。自己擔起了這個責任，沒日沒夜細心照顧了她近一個月，她才醒來。

　　他夢見，嬴語冰每次突破一個階段，都會親自動手下廚炒幾個菜，端到冷竹軒，拉著自己一起吃，雖然不怎么好吃，但自己還是面無表情地咽下去了。

　　他夢見……

　　“你若是我女兒，該有多好?！崩渲裣尚睦锇档?。

　　冷竹仙曾有一個女兒，可是還沒陪她長大，她就因病去世了。這是冷竹仙心中永遠的傷疤。那幾年，他郁郁寡歡，直到嬴語冰的出現(xiàn)，才重新點亮了他的人生。

　　冷竹仙回過神來，單手掐訣，使了個小法術(shù)，那顆凝聚了他三分之一生命精元的丹藥便飄了起來，毫無阻礙地朝冷竹軒的院子里飛去。

　　待在院子中的嬴語冰盯著那顆散發(fā)著瑩瑩藍光的小丹丸，伸出了白皙的手，那顆丹丸便很聽話地落在她的手掌心。

　　嬴語冰仔細端詳著手中的丹藥，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妙之感，她眉頭一皺，喃喃自語道：“師父怎么沒有出來，難道……”

　　嬴語冰的這種不詳預感越來越強烈，她坐不住了，緊攥著那顆丹藥，沖到正廳的門前，一掌揮去，那緊鎖的屋門“哐當”一聲就開了。

　　嬴語冰自幼拜冷竹仙為師，她當然知道冷竹仙密室的位置。因此，她快速地觸動了機關(guān)，二話不說，就沖到了那扇半透明小門面前。

　　“師父曾說，只要自己把手扣到這門上的任何一個地方，然后在心里默念一個‘起’字，這扇門便會打開了?！?p>　　嬴語冰心里暗道，接著照這個方法做了。她之前都是和師父一起來這里的，這一次是她獨自一人。

　　那扇半透明小門打開的那一刻，嬴語冰沒有看到以前那個帥氣挺拔的師父，只看到一個白發(fā)蒼蒼的黑袍老翁，不由地微微一顫。

　　“師父?！?p>　　密室里空蕩蕩的，嬴語冰的喊聲便有了回音。

　　冷竹仙虛弱無力地匍匐在三尺高的石臺上，沒有回答。

　　嬴語冰看著地上猩紅的鮮血和石臺上的身影，一時間，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覺得眼前的這一切讓她覺得暈眩，她慢慢地走到石臺旁，小聲地喊了一聲：“師父。”

　　冷竹仙把臉深深地埋臂彎里，沒有抬頭，假裝什么都沒聽見。

　　嬴語冰確定面前這個白發(fā)男子就是她的師父冷竹仙，縱身一躍，落到他的身旁。

　　“師父，陪弟子說說話，好嗎？”

　　嬴語冰用手撩撥了一下冷竹仙的雪白長發(fā)。

　　“語冰，你怎么來了？我不是讓你在院子里好好等著，不要進來嗎？”冷竹仙的聲音也跟著精元的流失而老去，沙啞而憂傷。

　　“師父，您這樣做，讓弟子怎么安心？”嬴語冰的一滴淚從眼角溢出，劃過臉頰，滴到石臺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耗費生命精元去凝聚丹藥，只有害處沒有好處，不僅會讓修為很難再進一層，修為還會在一周內(nèi)掉落至少一個大境界，就連壽元也會大大減少。這些，您是知道的啊，為什么還要這樣做？”

　　“杜齊的條件不就是讓我嫁給他嗎？我寧愿嫁給他，也不希望您變成這個樣子……”

　　嬴語冰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滾燙的淚水一瀉而下，打落在冰冷的石臺上。

　　“不許哭，師父不允許你哭?！?p>　　冷竹仙抬起頭，深陷的眼眶里閃動著幾點晶瑩，他剛一抬起粗糙的手掌準備擦一擦嬴語冰的淚水，在半空中突然一頓，便又收回了，“快拿著這個丹藥去救你的那位好友吧，這丹藥的效果和回春丹一樣?！?p>　　“師父，您這個樣子，怎么辦？”嬴語冰抽泣道。

　　“我沒事兒，”冷竹仙硬擠出一個笑容，蒼老的皺紋全都堆在一起，“你快去，快去吧，把你那位朋友救好了，你再回來。”

　　“師父，弟子一定努力去找恢復你身體的丹藥?！?p>　　嬴語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

　　“嗯，好，快去吧。師父也累了，想休息一會兒?！?p>　　冷竹仙微瞇著雙眼，一副很困的樣子，說道。

　　聞言，嬴語冰跳下石臺，一步一回頭地走出密室。

　　師父，雖然您平時很嚴肅，不愛笑，但是您待我就像一個父親對女兒那般疼愛。這一次，您的恩德，我怎么才能還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