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約能聽到細微的鈴聲和金屬撞擊的聲音,似乎正隨著什么人的腳步而不斷響起。
陰暗潮濕的房間中,冉衛(wèi)國不敢透過窗戶往外去看,他就那樣屏住呼吸貼墻而站,過了很久,當耳邊只能聽到雨水嘩啦啦落下的聲音后,他才松了口氣,坐在地上。
在胸口的衣袋里摸了摸,冉衛(wèi)國又取出了那枚金屬掛墜。
本來他的手機里還有很多照片的,不過幾天前手機遺失了,現(xiàn)在他渾身上下也就只剩這張而已了。
“幸好習慣隨身帶著啊……”
輕輕摩挲著金屬外殼,看著照片上面帶笑容的兩個人,冉衛(wèi)國也忍不住露出了柔和的目光。
冉衛(wèi)國干這一行,大概有二十年了吧。
這一行很忙碌,而且很危險,一不小心就可能會牽連家人,所以在冉衛(wèi)國還年輕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鮮少回家了。
十八年前的冬天,冉衛(wèi)國和許瑤結(jié)了婚,他就在家里待了三天。
那是二十年以來,冉衛(wèi)國最長的閑暇時間。
三天之后,冉衛(wèi)國就回到了同伴們的身邊,他就像以前那樣東奔西走,忙忙碌碌,無法回家早已是常態(tài),他很明白自己欠了許瑤多少。
唯一讓冉衛(wèi)國感到慶幸的是,在許瑤最痛的時候,他總算能夠一直在她的身邊陪著她。
從產(chǎn)房里出來后,與護士一同將許瑤小心的轉(zhuǎn)移到病床上,又為虛弱的許瑤忙活了半天,冉衛(wèi)國才有時間去打量自己剛出生的兒子,看著那個熟睡的小生命,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好小……好像猴子啊……”
即使十分疲憊,聞言許瑤還是忍不住笑了:“你啊……小心他長大了我告訴他你嫌棄他哦?!?p> 輕輕碰了碰兒子軟軟的臉頰,冉衛(wèi)國樂呵呵的笑了:“沒有沒有,我怎么會嫌棄他呢?我喜歡他還來不及啊!”
“那你仔細看看,他是像你多一點,還是像我多一點呢?”
“嗯……”端詳半天,冉衛(wèi)國一本正經(jīng)的板起了臉,“我覺得還是像猴子多一點?!?p> “……你還是嫌棄他啊?!?p> “噗嗤”一聲輕輕笑了出來,冉衛(wèi)國握住許瑤的手,溫柔的看著臉色有些蒼白的她。
“辛苦你了,小瑤?!?p> 裝出責備模樣的許瑤忍不住幸福的笑了起來。
一晃十幾年過去,那個小小的“猴子”如今已經(jīng)長成了活力四射的少年。
時間過得真是好快啊……
隔著掛墜輕輕撫摸照片上的兩張面容,冉衛(wèi)國的目光慢慢染上了悲傷。
快得自己還沒多抱一抱,兒子就已經(jīng)這么高了;快得自己還沒多看一眼,小瑤的眼角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皺紋了……
這些年來,自己到底有多少時候是陪在他們身邊的呢?
闔上雙眼,冉衛(wèi)國輕輕的把掛墜按在自己的胸口。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有機會陪伴他們了。
他也知道,像這樣一直逃是撐不了多久的,但是至少……
唇角微微顫抖著,苦澀的弧度再次變成了堅毅。
至少讓他親眼確認,這兩個對自己最重要的人,能夠幸福平安吧。
外面的大雨持續(xù)下著,大半天后才又一次稍微變小了一些,但窗外的天空依舊陰沉沉的,絲毫沒有放晴的跡象。
吃過晚飯后冉興華就讓許瑤在沙發(fā)上休息,自己則麻利的收拾碗筷去洗了,看著那懂事的身影,許瑤不禁欣慰的笑了笑。
真是越來越像他爸爸了啊……
忍不住回想起冉興華剛出生時,她和冉衛(wèi)國在醫(yī)院里的對話,許瑤的目光變得十分懷念。
那個時候,冉衛(wèi)國臉上的幸福是那么的濃烈,從他的目光當中就能看出他是多么的珍惜她和冉興華。
可是,他卻沒能常常陪在他們母子身邊。
許瑤并不是想要抱怨什么。
她明白冉衛(wèi)國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也明白冉衛(wèi)國只要還干那一行,就一定難以陪在她的身邊。這些許瑤早就明白了,她就是在早就知道這些的前提下,依舊毅然嫁給冉衛(wèi)國的,所以結(jié)婚這么多年以來,她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
但是,許瑤卻忍不住心疼自己的孩子。
冉興華馬上就要十七了,在他過去的十六個生日當中,冉衛(wèi)國在當天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只有三次。
冉興華自小就很懂事,從來不哭不鬧,但曾經(jīng)有一次,他拽著許瑤的衣角,噙著淚水不解的仰望著她。
“媽媽,為什么我總是見不到爸爸呢?”
許瑤只能蹲下身子輕輕撫摸冉興華的腦袋,溫柔的告訴他:“因為爸爸是個大英雄??!所以他很忙很忙,不能常常回家,但是爸爸是很愛興華的哦!非常非常愛的,知道嗎?”
“真的嗎?”
“真的?!?p> “可是……”小小的冉興華輕輕抓緊了自己的畫,“可是我還是……好想見他……”
許瑤愣住了,然后終于注意到冉興華手中的那幅畫。
彩色的蠟筆笨拙的描繪出異想天開的色彩,上面像是畫著三個人,兩個大人牽著一個小孩,都畫著大大的笑臉,畫紙上方,寫著“我的家人”。
幼稚的筆畫拼湊出歪斜的文字,“家”字甚至還寫錯了。
鼻頭一酸,許瑤緊緊的抱住了冉興華。
“……興華,你會討厭爸爸嗎?”
腦袋埋在許瑤的胸口,冉興華努力的搖了搖頭:“不會的!我最喜歡爸爸媽媽了!”
許瑤不會怨恨,但是她忍不住想,如果冉衛(wèi)國能夠多抱抱這個孩子,就好了。
但是,冉衛(wèi)國卻無法做到。
錯過兒子的許多個生日,也缺席了兒子的許多幼兒園活動,甚至冉興華升上小學時,冉衛(wèi)國也沒能到場。
直到那天,許瑤打電話告訴他冉興華跟同學打了一架,他才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在孩子的教育上真的缺失了很多,于是他努力的擠出時間,終于在那天回了一趟家。
進屋就看見許瑤在給各處都擦破皮的冉興華消毒,冉衛(wèi)國便盡可能的板著臉,以一個父親的威嚴姿態(tài)責問兒子。
“這才剛?cè)雽W幾天,怎么就跟同學打架了?”
看見許久不見的爸爸,冉興華的臉上剛綻出開心的笑容,便因為冉衛(wèi)國嚴厲的詢問而皺起眉頭,撅起了嘴。
“因為他說我沒有爸爸?!?p> 許瑤拿著棉簽的手僵住了,冉衛(wèi)國的神情也僵硬了。
沒有注意到雙親的神情變化,冉興華握緊拳頭用力一揮,抬頭看著自己的爸爸,堅定而大聲的開口。
“所以我告訴他,我有爸爸的!我爸爸是個大英雄!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英雄!不許他胡說!”
仰頭看著冉衛(wèi)國,冉興華的眼中滿是倔強與堅強。
“爸爸,你放心,就只有這一次,以后我都不會再給媽媽添麻煩了,我會很努力很聽話,會加油,會不哭,我會保護媽媽的!所以,所以……爸爸,你也要加油!要努力!要經(jīng)?;丶铱次覀儼 ?p> 眼中分明閃爍著淚光,小小的身影卻依舊裝作沒事一樣。
手中的外套終于落在地上,冉衛(wèi)國伸出手去,緊緊抱住了自己的兒子。
看著他微微顫抖的肩膀,許瑤悄悄抹了抹眼角。
她知道,冉衛(wèi)國的心中,其實和他們是一樣的。
如果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