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伸手來奪張氏手里銅錢的竟是余氏!
她手腳極快,可張氏的反應(yīng)竟也不慢。余氏的手剛碰到那串銅錢的紅繩尾巴,張氏這邊就緊捏住銅錢往回收。余氏卻不肯罷休,她緊拽住紅繩,怒聲道:“張氏!你瘋了!還不撒手?”
往日里余氏稱呼張氏都是叫“大郎媳婦”的,親熱起來甚至?xí)八|名“秋娘”,這直呼對方為“張氏”,還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張氏被嚇得渾身一哆嗦,抓銅錢的手再不敢用力,手上一松,那串銅錢終于被余氏拽走了去。
余氏拽走了銅錢,臉上卻仍然是鐵青的。她將銅錢抓在手上掂了掂,冷笑道:“多大的臉!老三媳婦給你錢,你還真收!敢情這個家往后是要你來當了!我還沒老呢,你就要騎我頭上拉屎。瞧這樣兒,我還是趁早把自己折騰死才是正經(jīng),要不早早地給你騰位置,我怎么對得起你在這個家里頭長嫂的地位?”
她說話語速極快,這連珠炮般的一番話說出來,直說得張氏臉色慘白,雙腿發(fā)軟。她身子直搖晃,口中虛弱地道:“娘,我不敢……我咋滴能夠這樣呢……我要是這樣想,叫我天打雷劈……”說著,她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歪,就往地上倒去。
“孩他娘!”
宋大郎忙從座位上站起,抬腿就來接張氏。
說來也巧,張氏正是向著他這方向倒的,他動作雖然慢了一步,但好在兩邊桌子隔得近,他伸長了手,上半身往前一傾,恰恰好就接住了張氏。
張氏傷心地嗚咽一聲,眼睛還看向余氏,模模糊糊地喊了一聲“娘”,一手無力地抓住宋大郎的衣襟,到底是在他懷里昏了過去。
她這一昏,又招來了全子的哭聲。
全子也從凳子上跳下,倒騰著小短腿就撲向張氏,口中只是哇哇哭著也喊“娘”。
他此前磕破了頭,可鄉(xiāng)下孩子皮實,張氏后來在他頭上抹了一把草灰就給他止了血。這會兒到了午飯時候,他頭上雖然頂著灰糊糊一塊草灰痂,可人卻早就恢復(fù)了精神,還能自己坐桌上抓飯吃呢。
這時候張氏昏倒,全子哭得那是一個中氣十足,亮堂得屋頂都簡直要被他掀翻了。
江慧嘉頗有些無語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心里頭就冒出一句話,“一百個銅錢引發(fā)的血案”。
說實話,她此前當眾拿出這一百個錢給張氏,的確是沒安什么好心。
她來到宋家雖還只有短短幾日,但余氏的性情簡直太好琢磨了。不,余氏的性情根本就不必琢磨。她就是一個完完全全,地地道道的農(nóng)村潑婦。小氣貪婪、尖酸刻薄,更兼沒臉沒皮,又極具掌控欲。在這樣一個人面前,她拿了錢出來不給余氏卻給張氏,一旦張氏將錢收下,余氏會有什么反應(yīng),那完全是可以預(yù)料的。
江慧嘉沒能料到的是,宋大嫂張氏的反應(yīng)。
張氏這樣是什么反應(yīng)?張氏這完全就是一朵白蓮花的反應(yīng)??!我的大嫂居然是朵白蓮花,這個命題太酸爽,江慧嘉表示,她真沒想到會這樣。
江慧嘉只是多掃了張氏一眼,就敢以她前世多年的學(xué)醫(yī)經(jīng)歷保證,張氏這是在裝暈!
江慧嘉目光流轉(zhuǎn),很快將全屋子人的神態(tài)都收入眼底。
宋家目前的女當家余氏撇嘴立在原地,銅錢已被她收入懷里,她的神情是冷漠不屑的。仍然坐在桌邊的余氏幼女宋清芙,則高高挑起了一邊眉梢,憤怒瞪向江慧嘉。并不無辜的江慧嘉坦然接受了她的怒意,同時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江慧嘉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她拿錢出來給全子治傷,本是寬宏良善的行為。雖然她另有居心,想看余氏和張氏為錢爭執(zhí)起來的情景,又想趁機向這些人表明自己絕不接受拿捏的意思。但假如余氏不眼紅這一百個錢,假如張氏能及時做出取舍,這婆媳兩個仍如她們平常表現(xiàn)的那樣和和睦睦一條心,如今這狀況,又怎么鬧得起來?
再看其他人,宋二嫂郭氏趁機雙手飛動,埋頭在飯桌上猛抓東西吃。好吧,這位根本就不在意這邊的吵鬧,人家八風(fēng)不動,只是海吃自己的,這鎮(zhèn)定功夫,江慧嘉見了,心里也是佩服的。
而男人那一桌上,宋老爺子面色難堪,眉頭緊鎖。宋柏山一臉漠然,充耳不聞。宋大郎抱著媳婦,關(guān)切傷心。宋二郎眼睛滴溜溜轉(zhuǎn),一邊也是不停往桌上夾菜吃飯,這能吃的功夫與宋二嫂如出一轍,正正一對。至于宋三郎,宋三郎沒在桌上吃飯,他的飯菜早在這邊開飯前就被單送到他房里了。
而宋四郎今年十五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他雖然皺著眉,時不時看向這邊,并一臉難以忍受的表情,可他的嘴和筷子也沒停,吃起東西來的速度竟不比宋二郎慢。
宋家還有一個兒子宋五郎,卻是這一輩里的又一個讀書人。他今年十三歲,如今的鎮(zhèn)上的塾館上著學(xué),平常是住在學(xué)里,一月才有一次假,能回來住上兩日。
這就是宋家目前的全部人口了,連大帶小,包括宋老爺子和曾孫輩的全子,以及新媳婦江慧嘉,通共十三口人。
江慧嘉看著眼前鬧劇,一邊在心中默默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