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小心點……唉，小姐，不行，那里不能去，太危險……”
“謝姐您還是下來吧，夫人看見了可不得了啊……”
淮安侯府，蘅芙苑，一群小丫頭圍著一棵老榆樹打轉(zhuǎn)，而樹上面正趴著掏鳥窩的就是她們的小姐，席蕓婷。這位小姐此刻一身米黃色娟紗羅裙，本該飄逸飛揚的袖口被人用一根極不和諧的紅布條扎緊，寬大的裙擺還是隨風(fēng)搖曳，看上去嬌小的身板也晃動起來。地下的丫頭們一個個隨著小姐身子的搖晃而一驚一乍，但看這位卻擰著修眉，瞪著杏眼，盯著已經(jīng)被她摸到手的鳥巢……眼看就要拿到了，卻腳下一閃沒拉下來。不待樹下丫頭們的尖叫聲停止，席蕓婷大叫一聲，“你們幾個是要找打嗎？好容易盼到今日席翠出門本小姐才有機(jī)會得手，被你們這么一驚弄砸了窩里面的蛋看我收拾你們！”
地下終于安靜了，席蕓婷這才滿意的再次探向目標(biāo)……“這就對了么，本小姐一貫的好說話，只要你們今日把嘴管住了，讓我摸上那幾粒鳥蛋，自會有你們的賞賜……”就在她的手再一次夠到鳥窩之際，一陣風(fēng)從耳邊吹過，熟悉的檀香味傳入鼻息，緊接著一雙大手橫上她的腰記，這位大小姐被一個玄身帶回了樹下，再次與心心念念的鳥窩失之交臂。
席云劍把妹妹放穩(wěn)，對她的不滿視而不見，冷峻的雙眼掃過伏地的眾人，“唐唐侯府連規(guī)矩都沒有了嗎？小姐要胡鬧你們居然看著？席翠呢？”
“稟大少爺，席翠姐姐按例今日休息，一大早就交代過喜梅姐姐回家去了。”一個稍大一點的丫頭低聲回話頭卻還是不敢抬起來。
席云劍只是嗯了一聲，好半天才叫人起身，“到午膳時間了，給小姐洗漱一下，我一會過來帶小姐去正院用膳！今日之事是最后一次，你們最好都記住了！”
“是！”眾人齊聲應(yīng)下，趕緊拉著噘嘴鬧脾氣的席蕓婷去洗手梳頭。
席蕓婷這位大小姐說起來其實很好伺候，長得如花似玉的，性子也隨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天性癡傻，如今已有十五歲年紀(jì)言行舉止卻與七八歲孩童無異。虧的是命好生在了功勛卓著的淮安候府。說起這淮安候可算得上是如今這剛剛成立的不到十年的大夏國的開國功臣。當(dāng)年跟著當(dāng)今皇帝南征北戰(zhàn)，憑著一桿長槍建下無上戰(zhàn)功深得皇帝信任。原本皇帝是要將自己的親妹子許給這位的，想著給個外姓王的爵位再與公主結(jié)親在天下人眼里這位隨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也就與真正的親王無異了。卻不想被這位當(dāng)場拒絕，寧愿削官為民也不舍糟糠之妻?；实凵钍芨袆铀觳辉購娗螅顮斪詈舐犃似拮拥膭裾f只領(lǐng)了淮安侯的爵位。
社稷初定，大局不穩(wěn)，侯爺?shù)能姍?quán)始終沒能放下?？椿实鄣囊馑歼@軍權(quán)他在位時不打算收回了，這樣的恩待與別人或許是皇恩浩蕩，于淮安侯卻無半分意義。只因他與侯夫人相守半生卻只有席蕓婷這么一個女兒，還是個癡兒。而之前提到的席云劍雖頂著大少爺?shù)拿^天下人都知道他不過是侯爺戰(zhàn)時撿回來的一個孤兒。這孩子生的乖巧懂事，加之聰慧勤勉，如今年方二十卻也是文韜武略無一不精，因此深得侯爺夫人喜愛，就一直以養(yǎng)子的身份待著。侯爺不是沒想過將爵位給了席云劍，無奈席云劍志氣高遠(yuǎn)，直言養(yǎng)育之情已是恩同再造斷不敢再靠著侯爺坐享榮華，唐唐男兒想要功業(yè)自然要靠雙手去造。
因此雖是世襲的爵位也就到侯爺這一輩兒了。
說到這里侯爺對自己這個癡傻的女兒總是百般疼愛也不覺為過了。也正是如此才養(yǎng)成了席蕓婷無法無天的性子，放眼整個侯府也就侯夫人跟席翠兩個人的話能讓這位小姐聽一聽。
席翠只是席蕓婷身邊的大丫鬟，跟喜梅一起在蘅芙苑伺候的，喜梅是管家的女兒算得上是家生子待遇自然高一些。而席翠卻是簽了六年活契時間一到就可以發(fā)送出去的。打八歲進(jìn)府如今剛滿五年，此刻的席翠正歡快的走在喧鬧的大街上，想著打小就與自己定下親事的齊豫，還有還有一年就可以贖身出去了，齊豫說他已經(jīng)十六歲了到了該成親的年紀(jì)了，帶她贖身出來就娶她過門。自此遠(yuǎn)離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不用再自稱奴婢，不需再看人臉色，可以抬起頭唐唐正正的做人了！
雖然離開相伴了五年的小姐她多少會舍不得，可再怎么樣她一個奴才也不可能保她一輩子不是，畢竟還有自己的日子要過。
夫人自打一年前小姐及笄就已經(jīng)開始為小姐相看親事，據(jù)說早已定好了，只差定下吉日過門了，如此她是不是在小姐出嫁之后就可以找機(jī)會跟夫人說說贖身之事了，這些年夫人待自己很是與眾不同，雖然她只是個丫鬟卻也可以跟著小姐一起讀書識字，甚至連待人接物的禮儀夫人都叫她跟著小姐一起學(xué)。就連喜梅這樣的家生子都沒得她的待遇好。年初那會干脆把名字也改了，原先她們蘅芙苑的大丫鬟都排的喜字，她那是叫喜翠，如今叫席翠。連府里的老嬤嬤都說夫人待她不像主子奴才。
卻也是因為如此，席翠自知夫人對自己的好，待小姐比別人更加的用心，癡傻之人最是能看清人心，端看席蕓婷對席翠的依賴就知道席翠待她是最好的。
想著走著不覺已經(jīng)到了與齊豫約好的地方左右沒看到期待的身影，干脆看看路邊的叫賣的珠花。這些年在侯府雖說月歷也是不少可她大多用來貼補家人，給自己留下也是攢起來為贖身準(zhǔn)備了，珠花這類的小玩意她還真沒給自己預(yù)備過。女孩子家多愛這些，席翠自然不能例外。
忽然一陣馬蹄聲傳來，“快讓開，馬驚了！”人群中有人喊道，馬背上的人弓著腰伸手蒙住馬眼，席翠匆忙抬身躲閃只看見火紅色的馬身上雪白的錦袍隨風(fēng)飄揚，似那白蓮在火中綻放。卻看見馬身踏去的方向就在自己不遠(yuǎn)處一個灰衣老和尚領(lǐng)著一個七八歲孩童背對著這里悠閑的走著。“讓開，讓開……”馬背上的聲音急切的呼喊，老和尚卻似聾了一般。
此刻席翠站的位子剛好在驚馬與老和尚之間的路邊，眼看著馬身就要越過自己踏向老和尚，只見席翠忽的跨步上前伸手拽住老和尚寬大的衣袖用力往路邊甩去，她似乎用盡了全部氣力，卻不想老和尚在自己手里竟身輕如燕，伴隨著眾人的驚叫情形發(fā)生了一個大轉(zhuǎn)變，老和尚穩(wěn)穩(wěn)地站在路邊，而席翠把自己送到的馬身下。
看著在自己眼前越來越大的鐵馬掌席翠本能的抱住頭，閉上眼睛，雙腿哆嗦著軟成一團(tuán)，這就要死了嗎？好想再見一見齊豫，再看一看爹娘，弟妹還不懂事……“小翠！”齊豫的驚叫聲傳入耳朵，席翠的心忽然咯噔一下，真好，還可以聽見齊豫的聲音……
過了許久傳說中的疼痛并不曾出現(xiàn)，席翠慢慢睜開眼睛，卻看見齊豫已經(jīng)跑到距自己三步遠(yuǎn)的地方，看見她睜開雙眼才一邊松氣一邊放慢腳步，臉上的震怒卻不曾減少半分。席翠看著他俊朗的臉上慢慢褪去的蒼白知他是擔(dān)心自己，笑著伸手向他，卻見一只骨節(jié)分明，五指修長的極漂亮的手緩緩握住，這只手很是溫暖這樣的溫暖讓他拇指上那顆冰涼的墨綠色扳指更加凸顯出來，一熱一涼，席翠迅速回神。抽回自己的手，拖著地慢慢起身，齊豫已經(jīng)過來了，站在席翠身邊，扶著她的肩，席翠這才抬頭看見眼前的男人，劍眉入鬢，目似寒星，剛毅不失俊秀，錦衣白袍，玉帶纏腰，身材修長如玉樹臨風(fēng)。彼時席翠自認(rèn)為席云劍已是俊美至極的男子，可如今這位站在這里端是席云劍出現(xiàn)也只能生生的被掩蓋住光華了。
“阿彌陀佛……”一旁的老和尚終于過來了，只見他慈眉善目，雙眼含笑，目光卻一刻都不曾離開席翠，“姑娘即救老衲一命，老衲自當(dāng)將這份恩情歸還。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闭f著就拉住席翠的手腕，席翠想要拒絕的話還沒出口就被他拉到一邊。
“你這老和尚怎能這般無理，早知如此姑娘我定不會因著你們二人可憐就舍身相救。”席翠被他拖拽的生疼，心里早已氣憤異常。
“二人？姑娘何出此言？”老和尚放開她。
“你這老和尚，方才牽著你手的那個孩童不是跟你一起嗎？”席翠看著他，這才發(fā)覺那孩子怎么就不見了，該不會是丟了吧？“你還不趕緊去找？方才那樣慌亂，孩子丟了如何是好？”
“難怪……”老和尚忽然大笑起來，再起拉起席翠的手，“也罷，許是本該如此。姑娘且聽老衲一言，是奴是主皆看本心。姑娘所謀之事必敗，三年之內(nèi)你仍需為奴，須知這本就是你前生之果，也必為今世之因。姑娘此一生皆因此三年而改變，八年為奴半生主，姑娘此生定能富貴安康，姑娘命里所護(hù)之人也因著姑娘富貴安康?！彼詈筮@一句似乎想要所有人都知道，聲音雖不顯高亢卻似用了內(nèi)力，穿透了眾人的耳朵。
席翠想著老和尚定是在胡說八道，趕緊離開這是非地才是正經(jīng)。于是低著頭，捂著臉想要逃離，卻撞在了一堵堅硬的肉墻上，“你這丫頭真的這般慌張？”眼前是那一身讓人驚艷的白袍，入耳的聲音也是天籟般好聽，可聽到的話卻不怎么好聽。席翠知道這人不好惹，只能彎腰行禮趕緊脫身。
“禮王世子么？慧能當(dāng)年欠下令堂的債方才已經(jīng)還了，至于你們能否把握得住只能看緣分了，阿彌陀佛。”慧能？這個老和尚是慧能？席翠的心又是一驚，傳說這個慧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能斷人前世今生。夫人只是十年前見過此人一面得了幾句批言竟念念不忘至此。席翠忽然想起來，夫人這幾日一直念叨著慧能曾應(yīng)下十年后再見的日子仿佛就是這幾日，只是這慧能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天下無人能尋得到蹤影，除非他來找你。如今這人是來赴約了嗎？
“大師這個啞謎打得有些深奧了，宇峰不明。”白袍男子抱拳彎腰，似要慧能把話說明白些。席翠本想趁著此刻繞過兩人，卻不想又被齊豫拉回來?？待R豫望向慧能的眼神定是想要老和尚批言，若不是眼前有這位禮王世子，他怕是會迫不及待的打斷他們的談話了。對齊豫這樣的舉動，席翠是理解的，他們齊家前朝就是官宦之家，到了他父親背上如若沒有戰(zhàn)亂，想必也是要入士的，如今兩輩人的希望全都落在齊豫一個人身上?；勰苓@樣的高僧可遇不可求，若能得到他的批言對他今后的人生會有很大的幫助也說不定。
“世子之聰慧焉能不明所以？只需些許時日罷了……回去告訴王爺，老衲與之緣盡于此，該去便去，留戀無用之凡塵莫不如為后世子孫多留一些善緣。”慧能看都不曾多看世子一眼，卻徑直走到席翠身邊，盯著齊豫看了許久，“你當(dāng)真想要老衲為你看官途？可知你窺探天機(jī)需要付出的乃是最初的本心？”
“望大師指點，小生定當(dāng)……”齊豫約莫太激動了，竟不曾聽清慧能說什么就開口求，卻被慧能擺手打斷。
“切莫許愿，少造些口孽吧。老衲不想你日后想起今日會記恨上，罷了，無妨，想見既是緣分，老衲不妨告訴施主，他日定為人上人，披金戴銀富貴堂皇……”顯然還有后話卻見他開了口并沒有發(fā)出聲音。
打發(fā)了這些人老和尚還是追著席翠，“方才老衲才憶起與淮安侯夫人的約定，如今既見了姑娘也就無需再去赴約了，還望姑娘回了夫人三年之后，大劫即解。當(dāng)年老衲與她相看之人既是逢兇化吉之引。本月多是吉日，既已定下歸宿早早送出去才好?！?p> 聽他這么說席翠真的信服了，這人自己從未見過如今卻知道她是淮安侯府的人，看來外界所傳非虛。
“此番入京事已大半，老衲這就與姑娘告別了?！被勰苷f著雙手合十，恭敬地閉眼，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姑娘切記：一念常惺，才避去神弓鬼矢；纖塵不染，方解開地網(wǎng)天羅。善哉善哉……”
老和尚身影早已不見，可聲音卻久久不散。席翠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自己一個小丫鬟居然能得到慧能大師如此關(guān)懷？這于她究竟是福是禍呢？她不用抬頭就可以知道周圍人定是已經(jīng)對自己開始指點議論，想必流言定會四起，若真到了風(fēng)口浪尖上她還能全身而退嗎？
“你是淮安侯府的？叫什么名字？跟著席云劍還是席蕓婷？”宇峰擰眉看著眼前的小丫頭，一身洗的褪色的粗布衣裳，也就是白一些，看上去也不過十一二歲眉眼都沒張開的樣子，看不出來有什么特別的。
“稟世子，奴婢是跟在小姐身邊的，叫席翠。不知世子可有事情吩咐奴婢，若是沒有……”席翠雖身居大院偶爾也會聽到一些傳言，據(jù)說禮王也是半生戎馬，年近四十才得了這么一個兒子，自是寵愛非常，要月亮不敢給星星。傳言這位秉性冷漠，脾氣霸道連皇子都敢打，可是皇帝唯一的公主卻對這位一見傾心，鬧著非君不嫁。這件事曾一度成為京城女眷口口相傳的茶余消遣，很是聞名了一把。當(dāng)初她還是不以為然，如今見到這世子的模樣，可不是叫姑娘們丟魂舍魄的風(fēng)采嗎？
“哼，本世子看來也就是個其貌不揚的奴才！老和尚定是昏花了老眼……走吧走吧，回去記得告訴席云劍兩個月后的比武場上，本世子等著他！”
席翠趕緊答是，拉著齊豫就走。
另一方慧能別了席翠等人徑直進(jìn)了一扇朱紅色大門。里面的人一看來人先是一驚，迅速叫來了主人。跑著迎來的是一個衣著華麗，保養(yǎng)得當(dāng)?shù)闹心陭D人，一見到慧能即跪在地上，“大師，您可是來了，我兒有救了……”
慧能卻沒叫她起來，只是走進(jìn)院子，看向一個面色蒼白，瘦骨嶙峋的紫袍少年。顯然這少年是聽到他來了才撐著身子過來的，端是這么幾步路卻也已經(jīng)費了他許多力氣，額上早已細(xì)汗綿綿。
慧能遠(yuǎn)遠(yuǎn)看著，嘆息一聲，“幸虧還來得及……孩子，你且過來?！边€有三個臺階慧能就可以進(jìn)院子了，可他竟然止步，對著眼前的少年招手。待他靠近，慧能拉住他的雙手，“王少巖，你雖惡疾纏身卻仍是錚錚男兒，老和尚且問你，若有人可救你性命，卻要你用余下的一生護(hù)她周全，你可愿？”
“大師所說可是那淮安候府千金？母親曾與少巖提起過，說我這身子唯有侯府的千年靈芝可救，只是得了人家的靈芝必要娶了他家癡傻女兒。母親憐愛于我，自是舍不得我娶那般女子為妻，可少巖卻并非看不上她，只是擔(dān)心著破敗身子怕即使有了靈芝也無力回天。若到時不能護(hù)之周全卻累了姑娘名聲且不是多了些罪孽？”少巖的聲音因著病痛，有些沙啞卻仍舊擲地有聲。
慧能卻笑了，“好孩子，你且記著，應(yīng)了你父親吧。月內(nèi)你與那席蕓婷成親即可，有了她你的身子自會安好，只是切記你的諾言，護(hù)她周全?！?p> 說完慧能既大笑而去。留下門內(nèi)眾人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