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翠回去后正房的燈還亮著,青兒見到席翠趕緊過來說王少巖找了她幾次,該是蕓婷鬧騰著找她。
席翠進(jìn)去之后蕓婷抱著身子坐在床頭,王少巖坐在床邊的繡墩上,手里端著藥碗。看樣子蕓婷不肯乖乖喝藥。見席翠進(jìn)來,王少巖站起來,藥碗順手放在了身邊丫頭端著的托盤里,一臉的蘊(yùn)怒,“去哪里了?你家小姐這個樣子你卻跑得不見人影!這像話嗎?”
席翠斂裾行禮,不敢回話,只是恭敬的走到蕓婷身邊,端起藥碗,靠著蕓婷的身子坐下,“小姐,席翠來喂你喝藥好不好?”她的聲音此刻出奇的溫柔,明明比蕓婷要小上許多,可此刻的表現(xiàn)就像一個愛護(hù)妹妹的大姐姐低聲的勸慰生病的小妹妹。
王少巖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兩個女孩的側(cè)臉,一個眉目清秀,一臉病容,滿眼無助的憂傷。一個嬌俏可愛,滿臉微笑,眸中卻閃爍著心疼與憐惜。而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站在遠(yuǎn)處無法進(jìn)入她們的世界。
蕓婷看著席翠手里的碗,眉頭擰緊,兩眼無神,“能不喝嗎?很苦。我已經(jīng)不出汗了,是不是就不用吃藥了,好好休息不行嗎?”
席翠笑道,“小姐這些話是不是已經(jīng)跟姑爺說過了?姑爺怎么回答你的?”
“他說不行,要聽大夫的?!笔|婷的手指輕輕滑動,描繪著膝蓋的形狀,光滑的錦緞里衣在她的手下一點(diǎn)一點(diǎn)凹下去在浮起來,手指過后不留一絲劃痕。
“還有吧……小姐知道說謊是不好的?!毕溲鹋?,眼角含笑道,“小姐是大人了,跟姑爺一樣是大人。大人怎么可以跟小孩子一樣因為怕苦就不喝藥呢?你看姑爺每天不都在喝藥嗎?而且我們都看到了姑爺?shù)纳眢w越來越好就是因為他聽大夫的話,好好喝藥,是不是?”
蕓婷瞪著杏眼看著席翠,“你怎么知道相公就是這么說的?剛才你不是不在嗎?”
席翠笑著從藥碗里舀了一勺湯藥遞到蕓婷嘴邊,蕓婷因為正驚訝席翠怎么知道她撒謊這件事沒反應(yīng)過來就喝了一口。咽下去才受不住苦味皺緊了眉頭張嘴伸舌。席翠看她這幅樣子,突然滿臉的驚訝,“真的有那么苦嗎?小姐不會又是騙奴婢的吧?”
“是真的,不信你試試!”蕓婷將藥碗推開。
席翠竟真的喝了一口,然后含在嘴里半天,一臉驚喜的表情,咽下去之后還會為無情的樣子,“小姐盡胡說,明明是甜的。是不是勺子的問題啊?你看奴婢這么端著碗喝一點(diǎn)都不苦,還很甜呢。小姐也來一大口試試!”
其實本就是一個巴掌大的小碗,一大口下去也就差不多喝完了。更何況以席翠對蕓婷的了解,這位小姐的一大口可不是一般大家閨秀們那精致的櫻桃小嘴,那可是真正的一大口。果然,蕓婷端起了碗,放到嘴邊。席翠趕緊拿起身后丫鬟端著的盤子里的蜜餞,待蕓婷一口氣咽下去,正開口準(zhǔn)備指責(zé)席翠的時候一顆蜜餞迅雷不及掩耳的被放進(jìn)了她嘴里。蕓婷感到有東西進(jìn)了口,砸吧了兩下真是甜的居然就這么笑了。
席翠這才起身,收好藥碗。鋪好床鋪,將蕓婷的身子放平,“好了,喝了藥小姐就該好好休息了……”
這些動作坐下來,行云流水一般順暢自然,站在她們身邊的王少巖跟幾個小丫鬟都是瞠目結(jié)舌,他們幾個用盡了手段都沒辦法讓這位大小姐喝一口的藥,這位就這么三言兩語不但讓她喝了藥還笑嘻嘻的睡下了……
席翠安頓好蕓婷看著幾個丫鬟端著東西下去,對著王少巖福身道,“奴婢告退?!?p> 很正常的一句話,王少巖卻聽起來不是很舒服。似乎隱約有種疏遠(yuǎn)的味道在里面,可仔細(xì)一想又不是那么回事。待他思量這些有的沒的之時,席翠已經(jīng)出了房間,并輕輕關(guān)上了房門。
出門就碰上了剛回來的喜梅。席翠看著喜梅,人家居然一絲驚慌的神情都沒有,真是不簡單啊,私會了男人回來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若不是自己親耳聽見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席翠還真的從這張臉上看不出任何不妥來。
見席翠一直盯著自己看,喜梅不樂意了,“這么看著我做什么?我知道今日該我值夜了,又沒有遲到,這不是來了么,用得著這樣嗎?”說完扭著腰就往偏遠(yuǎn)去了,還留下輕飄飄的一句話,“先去換身衣服,免得在主子面前失了禮數(shù)……”
席翠咬著后牙根,臉上卻不漏分毫表情。心道,做了虧心事還敢這么囂張,真當(dāng)別人都是死的嗎?就你這作死的節(jié)奏,作死的性子,再配上這么一張作死的嘴,要你死還需要我動手嗎?你自己就在上桿子往死里爬好嗎?
回房間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著。想到喜梅手里的東西,席翠的心就一陣狂跳。吳嬤嬤現(xiàn)在連王家都不來了是不是也懷疑消息被喜梅知道了?可她什么都不跟自己說,這讓她怎么辦?
隔壁傳來關(guān)門的聲音,應(yīng)該是喜梅去值夜了。席翠聽著她的腳步走遠(yuǎn),等了好一陣子,才慢慢起身。又一次摸進(jìn)了喜梅的房間。這下她輕車熟路了,直接將手伸進(jìn)了她的被褥,找到盒子之后悄悄回到自己屋里。
爬上床,放下床帳,在里面點(diǎn)著燈。先拿出那個瓶子,打開將里面的東西倒在手心一些,全是白色的粉末。聞起來什么味道都沒有。還好之前夫人賞給自己一些珍珠粉也是白色的粉末而且沒有味道,于是席翠講瓶子里的藥粉全數(shù)倒在一個小方盒子里,再給里面灌上珍珠粉,用帕子擦干凈再放回喜梅的盒子里。然后拿出那張名單仔細(xì)端詳起來,這些人她連見都沒見過,雖然后面的鋪?zhàn)佑新犝f過可是一直不知道這些居然是侯府的產(chǎn)業(yè)。難怪夫人嫁小姐的時候出手那么大方,她只知道夫人有錢,卻不知道夫人竟是這般有錢??!
這張紙絕對不能落到劉謙手里。既然這樣,那就跟剛才的藥一樣,不換湯換藥。拿來紙筆,席翠照著那張紙就動手了。這些年被夫人逼的跟小姐一起讀書練字,逼的本事不敢說,模仿小姐的字跡替小姐交作業(yè)她做的可是相當(dāng)?shù)耐昝?。久而久之對于臨摹字跡這項本事她也算是小有所成了。于是照著上面的字跡就瞎胡編了一份新的名單。怕喜梅看過這份名單為了不引起懷疑,她故意將第一個跟最后一個名字沒動,只是將他們后面的店鋪招牌換了一下。吹干墨跡,席翠滿意的看了一遍這才照著原來那份名單的樣子疊好放進(jìn)盒子,悄悄放回原處。
一切收拾妥當(dāng)之后已經(jīng)快帶寅時了。席翠因為辦成了一件大事很是興奮,干脆不睡了,坐在圓桌前看書等著天亮。
估算著時辰差不多了,席翠收拾了一下自己才去了正院。蕓婷已經(jīng)起身了,席翠進(jìn)去伺候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的氣色好了很多。王少巖叫一直跟著自己的小廝去劉氏那里傳了話去就說蕓婷病了早上就不去請安了。昨天大夫進(jìn)府的事情劉氏早就知道了,雖然沒說什么可到底心里不舒服。
席翠耐心伺候他們用完早膳跟著王少巖進(jìn)了書房。她將昨日發(fā)生在和居的事情說了一遍,再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意思很簡單希望他可以親自去劉氏那里一趟。不為別的就為了給劉氏一個信號。她說的很清楚,王少巖也聽得明白,只是總覺得席翠跟自己說話的方式有些不同了,這感覺跟昨晚那聲告退很像,明顯的疏離卻又不漏破綻。
“席翠你……”王少巖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說什么。隱約覺得席翠的改變跟那一晚自己的憤怒有關(guān),可那時自己并沒有做錯呀。
席翠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姑爺可還有事?”
“算了,我等會去和居一趟,你下去吧。”王少巖擺擺手。他覺得這樣也好,席翠不敢再自己輕舉妄動了,有什么大事都會跟自己商量,似乎又重新回到他掌控一切的局面當(dāng)中,可心里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王少巖走后沒多久,老太太那邊的木媽媽就親自過來了??磥碜蛱彀l(fā)生蕓婷生病的事寧居已經(jīng)收到消息了。木媽媽帶來一些老太太賞的補(bǔ)品,席翠將那日給老太太備的禮物讓木媽媽帶回去,說了好多好話才將人送走。這第一次請安帶來的風(fēng)波才算是過去了。
王少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蕓婷正躺在貴妃椅上吃著葡萄,時不時的跟席翠說上一兩句閑話。席翠坐在一邊看著書,隨意的答應(yīng)一聲,大部分答非所問,兩個人這樣子居然還能相看兩不厭。
王少巖看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兩個男人,一個跟自己一樣瞠目結(jié)舌一個則習(xí)以為常的笑著。
門口的光線被擋住,席翠瞇著眼睛看著站在眼前的三個頎長身影,還沒看清楚就聽見蕓婷驚喜的叫聲,“哥哥!哥哥,你來看蕓婷了么?”說著連蹦帶跳的撲到一個身姿挺拔,豐神俊朗的男人身上,來人正是席云劍。
王少巖站在最前面,正對著自己的妻子目瞪口呆,而另一邊站著的則是讓席翠想起來都會不自覺頭疼的南宮宇峰。
席翠趕緊起身行禮,將眼前的東西收了收。出去給幾位備茶了。王少巖強(qiáng)忍著將蕓婷從云劍身上扒下來的沖動,盡量保持和煦的笑容,輕輕拉著蕓婷的胳膊,“蕓婷,趕緊讓大哥坐下再說話吧?!?p> 蕓婷卻是死死抱著云劍不放手,搖頭道,“不要,我已經(jīng)好久沒見到哥哥了,讓我再抱一會……席翠一定也很想念哥哥了,等會讓席翠也抱一抱!”
王少巖:“……”
席云劍:“……”
南宮宇峰:“……”
席翠端著茶杯進(jìn)來的時候,蕓婷拉著云劍的手站在云劍身邊。三個男人分別坐在兩排椅子上。左邊云劍一個人坐著,身邊站著蕓婷。右邊王少巖跟南宮宇峰一言不發(fā)的坐著看著對面的一對兄妹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些毫無意義的瞎話。
四個茶杯放好之后,席翠的手放在蕓婷的肩上,輕輕使力將蕓婷帶著坐在云劍旁邊的位子上。然后規(guī)矩的站在旁邊,一句話都沒說。
南宮宇峰很想不去注意她,可是眼睛卻不聽使喚,總是不有控制的把目光放在席翠身上。云劍雖然跟蕓婷說著話,眼睛卻不經(jīng)意的掃過席翠的頭頂,她竟沒有戴那支珠釵,是不喜歡嗎?
席翠就這么老老實實的站著還是發(fā)覺了這兩人的異樣,心里開始打鼓。南宮宇峰這個家伙每次來都沒好事,這次怕是又有什么幺蛾子了。還有這個席云劍,之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自己還有招蜂引蝶的本事啊,眼前這位還是一只極品霸王蝶!王少巖前段時間剛警告過自己要低調(diào),這個時候他們過來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哦,對了,哥哥,吳嬤嬤回侯府了么?她怎么了,為什么要回去?”蕓婷一直沒見到吳嬤嬤便問了席翠,席翠只說吳嬤嬤回侯府了,自己并不知道原因,沒想到剛說完沒多久云劍就過來了,蕓婷還沒忘直接就問了。
“吳嬤嬤?”云劍聽完之后面露不解,看著席翠,就收到一個早已熟悉的眼神。于是笑道,“哦,前幾日見了一眼,沒來得及打招呼。我最近很忙,很少在府里。”說完右手背到身后,給席翠比了一個手勢。這些都是他們在侯府經(jīng)常做的,不需要言語,一看就彼此了然。
蕓婷哦了一聲,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南宮宇峰跟王少巖當(dāng)然看到了他們的互動,只是對待這件事的態(tài)度就不太一樣了。
王少巖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羨慕。他知道云劍對席翠的心思,卻不知席翠對他的想法。今日見二人如此親密無間的合作,還以為這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想到自己跟蕓婷竟不如席翠來的親近,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再有就是他對席翠,雖然一再提醒自己席翠只是個丫鬟可在心里他總是不由想要與之親近一些,并非男女之間的那種親近,更多的是羨慕她與蕓婷之間的關(guān)系造成的吧。
南宮宇峰則更奇怪了,他發(fā)覺自己的心里升起了一簇小火苗??匆娫苿Ω淠菢有λ男奶蜁涌欤踔?xí)站o雙拳,恨不得橫在他們中間將他們隔開。不知道為什么,自從上次抱著席翠回了王家之后,他總是不由的想起這個小丫頭來。明明不是很漂亮,性子也不是很好,還是個卑賤的丫鬟,可自己就是想見她。這次聽云劍說后天就是王家三小姐生辰了,侯夫人身子不好不方便出門就讓自己提前將禮物送來,順便看看席蕓婷。他知道云劍一定會過來看席翠,想都沒想就跟來了,雖然跟來也沒什么話說。
云劍將夫人備的禮物拿過來,交給席翠。席翠看了看,是一副紅色琉璃頭面,很是精致。小心收了起來。
王少巖客套了幾句,卻將話峰轉(zhuǎn)到了南宮宇峰這邊,“宇峰,你也算是跟我兩個妹妹有些交情的,怎么連一點(diǎn)表示都沒有嗎?”
南宮宇峰道,“我最近忙的腳不沾地的,哪里能操心到你妹子的生辰禮物這些事?!庇忠荒樀睦硭?dāng)然,“再說了,咱們的交情也不是一兩年了,我哪一年給你妹子送過禮物???反正每年都不送,今年猛地送過來反倒顯得唐突了?!?p> 席翠忍不住暗笑,這人,禮多人不怪這樣的道理竟然都不知道。還將一貫的無理當(dāng)做借口拿出來做筏子,也就是在那樣的身份地位上,生在別的人家指不定活得怎樣艱難呢。
南宮宇峰本就一直注意著席翠這邊,見自己說完之后席翠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知她在笑自己,一時有些赧然,耳根竟紅了。
王少巖頭一次見他這般模樣,難免有些奇怪,問道,“宇峰,你這是為自己所說的話感到羞愧嗎?你我相交這些年我竟不知你如此有自知之明?。 闭f完就是一陣笑聲。
云劍也跟著笑起來。
席翠自然也笑了,不過是在心里笑,臉上卻是看不出來的。她可不想在這個時候被這位禮王世子盯上,前幾次的教訓(xùn)可才過去沒多久。
南宮宇峰沒理他,眼睛卻一直瞟著席翠這邊,他這人做事一向不喜歡暗地里進(jìn)行,自然很輕易就身邊兩個人給發(fā)現(xiàn)了。
云劍心里忽然一緊,一陣不安浮上心頭。
而王少巖就不一樣了。云劍喜歡席翠那是侯夫人告訴自己的,當(dāng)時他并不在意。可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他也漸漸的發(fā)現(xiàn)了席翠的好。一個好的女孩有人喜歡這不算什么,畢竟人家席云劍是席翠的舊主子。可再多一個人惦記那就不同了,席翠再怎樣現(xiàn)在都是他屋里的人,南宮宇峰這樣明晃晃的盯著瞧怎樣都讓人不舒服。
席翠原本低著頭聽著,可忽然幾個人都不出聲了,不禁抬頭,入眼的卻是一雙灼灼發(fā)光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