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的鳥兒到底是比籠中的鶯雀更為活潑,天將亮,落英就被窗外大樹上傳來的啾啾咋咋的鳥叫聲給吵醒,她掀開銀紅色的團(tuán)花棉毯,裹起一件輕薄的鵝黃色淡紫流蘇紗衣,打著哈欠,赤著腳丫,迫不急待地走至欄柵前。白色帷幔被靜悄悄地掛起,一瞬間,東方的朝陽如涌動的潮水般豁然向屋內(nèi)流淌進(jìn)來,落英倏地伸手遮住眼,又向前行了幾步,坐在那面朱紫色的檀香木圍欄之上,雙腿蜷進(jìn)懷中,深深地吸一口山野間清涼的空氣。
一雙翠尾紅喙的山雀鳴叫著從頭頂飛過,落英驀然抬起眼,望見檐外那株嫩葉青黃,蒼榮秀美的千年銀杏,正在晨風(fēng)中親切地?fù)u擺,她開心地抿起唇角,也朝那樹兒回了一個微笑。
忽然,她看見遠(yuǎn)方的山嶺上,到處都盛開著純白的山茶花,漫山遍野的白色茶花兒,好似夏日的初雪,照耀地滿山翠綠越發(fā)靈秀動人。落英心中頓時驚喜萬分,她提著裙擺跑到屋內(nèi),站在床邊喊道:“阿寶,你快起來看??!你最喜歡的山茶花開了,好美?。 ?p> 阿寶安靜地睡在床上,沒有絲毫回應(yīng),房梁下,只余她一人空蕩的回音。
“阿寶。”落英索性搖晃他的肩膀,趴在耳邊調(diào)皮地說:“快起床啦!快一點!”
可是,他依舊沒有動彈,落英便伸出手去摸他的額頭,想看他是不是發(fā)燒了。但是,他的肌膚仿佛冰涼的玉石,散亂的發(fā)絲像空氣一般輕柔,修長的胳膊沉甸甸地伸直在枕邊,那里,印著落英昨晚睡過的痕跡。
落英驀地抿起嘴角,緊緊捏住他的小鼻子,她心想著,還裝睡,不讓你呼吸,看你還睡不睡了?
可是,阿寶連鼻息都是靜止的,嘴唇也沒有自然反應(yīng)地張開。
落英的手登時頓在半空,臉色猝然由紅變青,眼角也隨心跳的節(jié)奏加快頻率地跳動起來。
“突,突,突?!毙奶宦曈忠宦?,每一次共振,她的心都仿佛被利刃穿透般疼痛。
她捧起阿寶埋在枕間的白色面孔,跪在榻上失聲地叫他:“阿寶,你怎么了?快起來??!聽話,不要嚇我,快起來!”
說話間,落英的淚水早已奪眶而出,眼淚靜悄悄地落在他的脖頸,發(fā)髻,和耳廓上,透明的淚滴潤濕了他的肌膚,潤濕了他的毛孔,可是,他還是沒有睜開來看一眼。
她的心里靜悄悄地流血,像每一個深夜不約而至的秋雨,綿長又凄涼。
無論如何落英都不敢相信,阿寶會出什么意外,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不見,她也不愿意相信,他會離開自己。
他還那樣年輕啊,還那樣的正直,善良,富有理想。他們,還有一大把一大把美好的時光等著一起去揮霍!他們相約好了,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對方,可是,如今的承諾卻像跌入深海的流星,再也無法發(fā)光了!
愛情,是月下的海潮,來來去去,停停漲漲。
難道,他們注定不能在一起嗎?回望過去,總是磕磕絆絆,聚少離多,一直以來,她都以最淡泊的情感去回應(yīng)他。她給他的還那么少那么少,如今,當(dāng)她決心要做出改變的時刻,他卻離自己而去了。
一想到這些,落英便覺全身直冒冷汗,連血液都凝固起來,她驚慌失措地喊叫著,完全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她的哭聲很快被樓下的人發(fā)現(xiàn)。牛叔一行人趕到三樓時,看到落英正抱著阿寶少爺失聲痛哭,急忙走來瞧看,只見阿寶的眼皮已經(jīng)發(fā)紫,面色蒼白如雪,完全不見一絲血色。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落英一概不記得了,她只知道自己抱著阿寶一直哭一直哭,無論旁人如何勸阻,她都無法控制,只是緊緊地抱著不讓任何人接觸,直到哭暈了過去,人們才得以將她握住阿寶的手給掰開。
落英再次醒來的時候,窗外已是亥時的光景,她看到房子的四周空蕩蕩的,如同地獄般冰冷,只有玲玉,還陪在身旁,眼圈紅腫的拉著自己的手。
“玲玉?!甭溆⒑韲蹈蓾?,眼皮松塌地望住她,喃喃道:“我的阿寶呢?”
“阿寶,阿寶少爺,”玲玉哽咽著說:“被送走了!”
落英嚶嚶地哭起來,直望著天花板,發(fā)愣地問道:“送到哪里了?”
“小姐!”玲玉見她流淚,便哭得更著急了,慌忙握緊她的手,道:“你不要這樣子,阿寶少爺被送走了,皇上得了消息,命人將他的遺體送進(jìn)宮里,余公子也跟著去的。被抬走的時候,那幾個幫忙的大叔都說,他好輕好輕,輕的就像沒有了心臟一樣!”
“嗚嗚嗚?!?p> “你騙人,我才不會相信,他活著的時候,我們不能在一起,難道死了,也要被別人搶走嗎?”說著,落英蒼白的臉上綻開一抹冷笑。
玲玉索性不回話了,只是一味地抽咽起來,引得落英心頭陣陣憂郁和痛楚。
她真的不想理會,也不想面對,更不想承認(rèn),她只知道,阿寶不會騙自己,想到他曾經(jīng)那些美麗的承諾,依然甜蜜真實,猶在耳畔。落英蹙緊眉心,定了定神,目光堅定地自言自語道:“阿寶不會離開我的,他一定是在開玩笑,他說會陪在我身邊,不會把我丟下?!?p> 玲玉哭嚷著道:“小姐,你不要說傻話了,阿寶少爺真的走了,他不會回來了!”
落英氣呼呼地看著她,說:“在這個世界上,我只相信他一個人,他說不會走,就肯定不會走的!”
說罷,落英轉(zhuǎn)過臉去,望了一眼窗外茫茫的夜色,挽起袖角揶掉一把眼淚。
良久,她干澀的嘴角徐徐曲起,竟如往常一樣若無其事地說:“好了玲玉,天色不早了,我想沐浴,你快些幫我放水吧,等會兒,阿寶應(yīng)該就要回來了!”
玲玉聽到小姐說話變得如此瘋傻,不覺愣住半秒,由心底生出陣陣寒意來,她硬生生咽了口唾沫,又思量著,想要沐浴最起碼是件好事,于是趕緊擦掉眼底的淚花,連連點頭答應(yīng)道:“好好,我就去幫你放熱水,你要在這里乖乖地等我回來!”
落英朝她莞爾一笑,又轉(zhuǎn)過身去,那時,眼底已滿是無邊的憔悴與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