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考官在放榜當(dāng)日來見考生,這究竟意味著什么?殷復(fù)聲一時間很難想清楚。
“呃,原來是史大人。今日即將放榜,大人此時前來,不知有何指教?”殷復(fù)聲遲疑片刻,躬身一禮。
“若非今日放榜,榜中名次已定,本官還不便前來啊。之所以來,全因本官惜才之心?!?p> 殷復(fù)聲皺著眉頭,不解地看著這位史大人。
“殷解元一路科考,皆中榜首,只是這次卻……”史繼楷說著無奈搖頭。
這下,殷復(fù)聲明白了。
哼!果然,終因那副對聯(lián)而落榜。
既然落榜已是定局,他來干什么?天下烏鴉一般黑,難不成是來看笑話的?
殷復(fù)聲高傲的揚了揚頭,嘴角微微向上,“大人言下之意,學(xué)生已知。一次成敗而已,學(xué)生受的起。”
“哈哈……”史繼楷聽出了殷復(fù)聲話中的傲氣,他沒有生氣,反而笑了,“你誤會了。本官若要嘲笑與你,又何須此時前來?其實,殷解元的文章,本官看過,實乃是狀元之才。只可惜,迫于言官壓力,本官一人之力,實在難以扭轉(zhuǎn)乾坤。”
看這位大人的表情言談,的確不像是來奚落自己的。殷復(fù)聲也覺得自己方才言語有些冒犯,或許人家真是一番好意呢。
“大人無需惋惜,此事皆因?qū)W生言行有失。三年后再考,定不犯今日之過。”
史繼楷搖搖頭,說道:“唉,你將此事想的太過簡單了。要知道,你那對聯(lián)得罪的不是某位大人,而是,所有言官以及與他們牽連的官員??梢哉f,三年之后再三年,只要你那對聯(lián)尚有人記得,你就很難中榜?!?p> “呃……”殷復(fù)聲的確沒有想到,此時期,言官的力量已經(jīng)如此龐大了。
史繼楷嘆了口氣,惋惜道:“本來,老夫年過六旬,若是拼了這官位不要,以本官主考的身份,硬是讓殷解元你中榜,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只是……,老夫細(xì)思,即便讓你高中狀元又如何?你得罪了滿朝上下那么多人,他日入朝,定是官途坎坷,一不小心,怕是連命都難保啊。與其那樣,不如及早退離,以殷解元的才華,回鄉(xiāng)教書授徒,將一腔抱負(fù)傳于后人,尚有可能流芳百世,名垂千古啊?!?p> 聽了這一番話,殷復(fù)聲內(nèi)心五味雜陳。史大人的確為他頗費了一番心思。然而,他的抱負(fù),殷家的希望,夫子的期許,就這樣徹底破滅了嗎?
他十幾年的努力,難道真的將因那一副隱晦的對聯(lián)而變?yōu)樾φ剢幔?p> 這不可能。
但是眼下,他必須接受落榜的事實。
殷復(fù)聲心情再如何澎湃,表情卻沒有太多的變化。面對苦口婆心的史大人,他深施一禮,“多謝大人指點,學(xué)生曉得該如何做了?!?p> 史繼楷點頭,“知進(jìn)退,方能成大事?!?p> “大人,學(xué)生還有一不情之請。”
“請講?!?p> “學(xué)生有一忘年好友,其人忠正,且文章秀麗。學(xué)生以為,若無意外,此次會試他必然榜上有名。不過,前日學(xué)生婉拒內(nèi)閣方首輔的相邀,意外牽扯到他。學(xué)生只怕因此連累這位好友的前程。所以,若他會試中榜,學(xué)生想請史大人,在殿試時,能幫他一言?!?p> “呃,你這位好友是……?”
“他叫莊際昌?!?p> 聽聞莊際昌的名字,史繼楷點頭而笑,“嗯,此人文章的確出眾,本官記得他。殷解元放心,殿試時,任何人若想因私舞弊,絕過不了老夫這關(guān)?!?p> “如此,學(xué)生先行謝過大人?!?p> 史繼楷點點頭,起身往窗外看去。天色微紅,正是旭日將升之時。“時辰不早,老夫就先走一步。”
殷復(fù)聲躬身相送,來到房門前,史繼楷回身道:“殷解元止步吧?!?p> 殷復(fù)聲點點頭,并不多說,只是深鞠一躬,直到史繼楷的背影消失在客棧樓梯上,他才緩緩直起身子,猶豫片刻之后,他回身關(guān)上房門,來到桌前,鋪紙研墨,從容地提筆書寫……
會試放榜之日,考生們個個起的都很早,連早飯都顧不得吃,紛紛搶先趕往放榜地點。想要占個好位置看榜。
“復(fù)聲弟,復(fù)聲弟!”莊際昌在殷復(fù)聲房門前敲了半天,卻始終不見開門。
正當(dāng)他奇怪之時,店小二出現(xiàn)在他面前,遞給他一封書信,“這是您那位好友,托小的給您帶的書信。”
莊際昌接過信疑惑道:“那他人呢?”
“已經(jīng)走了。”小二說完,就忙著下樓招呼客人去了。
莊際昌一邊下樓一邊展信,不禁錯愕,只見上書:弟榜上無名,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去了。兄錦繡前程,萬望珍重。
……
一通鳴鑼,大紅的榜單張貼墻上??忌鷤円粨矶蠈⒄麠l街圍了個水泄不通。
看榜之人表情各異,有哭的,有笑的,有豪言壯志的,有怨天尤人的。
“今科又不中,唉!如何有顏面再回鄉(xiāng)??!”
“中了,中了!我中啦!”
“我袁某三十有五,終于高中。拳拳報國心,終有機(jī)會施展?!?p> ……
“大人,小的看那個廣0東書生,言語豪邁,好像挺不錯的。”
榜下不遠(yuǎn)處,一頂大紅轎子停在路邊。旁邊一個老頭兒正貓著腰跟里邊兒的大人說話。
“哼,狂口小兒,不足為伍。”轎子里傳來酸溜溜的一句。“呃,那個姓殷的太原府解元,可在榜上?。俊?p> “大人,果不出您所料,他榜上無名?!?p> “哼!老夫看他有幾分才華,本想收他為門生。將來告老還鄉(xiāng)之后,也好有個靠山,留個后路?!?p> “那小子不知好歹,閣老的門生哪個不是搶著來做的?他還不來,我看他就是讀書讀傻了。”
“雖然有才,但自視過高。這種人難免將來不惹出些是非,搞不好再把本官牽扯其中。他不來,也是好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大人說得是?!?p> “好啦,咱們走!”
隨著一聲“起轎”,大紅轎子順著街邊兒,悄無聲息的走了。
而此時,莊際昌也來到了榜下。他仰頭一看,大紅紙上赫然寫著:萬歷四十七年乙未科,第一甲三名。
這頭一名便是他的名字:莊際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