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青云多得意 明月縱有缺
轟！隨著中貴人旨意宣讀完畢，趙貴和的腦子里仿佛炸開了鐵花，絢爛異常。
被炸暈的趙竑本人還沒忘了接旨，也沒忘記要給中貴人打賞。
等送走了大內(nèi)的人，趙竑的幾名幕僚全都開始恭賀他。
“公爺，開年之喜！”
趙竑現(xiàn)在盡管在自己人面前都不太表露自己真實的情緒，招呼著他們?nèi)浚?p> 今日這些人也是趕得巧，趙竑早就給他們放了假到初十的，這幾個在臨安的竟然約好了今天來給他拜年，碰上官家的旨意所有人都懵，幸好是個嘉獎的旨意。
“公爺，依在下看，您不必再糾結(jié)封王的事情了，竑這個字代表什么，就不比我們多說了吧?！币粋€幕僚湊近趙竑道。
趙竑沒有接他的這句話，而是對赤羽吩咐道：“叫素曉過來奉茶?！?p> 赤羽在幕僚探究的眼神中離開。
之前書房是不會讓不相干的人來的，這個素曉什么來頭？
有個人給剛剛開口的幕僚使眼色，“就是那位?！?p> 這個青衣長衫的男人在別的地方聽到些風(fēng)聲，說是濟(jì)國公非常寵愛去年新來的樂姬，就連后院的這些美人也就只有歲末年終才見濟(jì)國公一面，看來是真的。
稍有些年長的捉棕色冬襖的男人咳嗽了兩聲，示意兩個人不要搞小動作。
“公爺，這其實也就等于昭示眾人您就是太子了，封號什么的也無非是一個效果?！?p> 這個人腦子里裝的可不是漿糊，他知道那兩個同鄉(xiāng)在想什么，但他既然選擇了趙竑，就知道他是有本事的，他不會犯這種被美色迷惑的低級錯誤。
素曉站在門外，端了一盤茶過來，悄聲道：“公爺，素曉能進(jìn)去嗎？”
“進(jìn)來吧，給各位大人見禮。”
趙竑簡單的一句話，就讓素曉十分雀躍。雖然自己現(xiàn)在不能以他夫人的身份站在身側(cè)，但是至少他愿意向幕僚介紹自己，這說明了極大的信任與重視。
在素曉與眾人一一見禮看茶后，趙竑讓她站在自己的身后，然后才說道：“做了那么多事還不如畫幅畫，你說我該高興嗎？”
雖然這幅畫的計策也是眾人一起出的主意，但是很明顯，公爺對這個結(jié)果不是特別滿意，那就是對他們的不滿意。
“是在下們的失職，長此以往，確實會讓朝臣們產(chǎn)生溜須拍馬比踏實干事更容易得到嘉獎的錯覺，會影響……”
趙竑看著棕衣男子一副要清請的家事趕緊勒令他打住，“明理的首領(lǐng)絕不對將決策的錯誤歸咎于謀劃者。我們要想的是接下來要做什么……”
在趙竑心里，這個男人是有智慧的，缺點就是容易上綱上線，如果是選擇做朋友的話趙竑絕對不會選他，可現(xiàn)在不是在選朋友，更何況正是用人之際呢！
在書房聊了一上午，收獲最大的不是趙竑，因為他對這些點子的在意程度不是那么高。
收獲最大的人反而是一只旁聽的素曉，她今天可真的算是開眼了。
原來公爺和幕僚的談話是這樣的啊，以為他們會為了一個事情提出不同的見解，然后吵得頭破血流，最后由趙竑一錘定音，還要對沒被選擇的人進(jìn)行安撫……
沒想到，所有人的情緒都很穩(wěn)定，一點點說出自己對眼下局勢的一些看法，雖然有的時候提到史彌遠(yuǎn)，她也會心虛，但這些人也沒有像趙竑之前摔東西罵史彌遠(yuǎn)那么憤慨，而是有理有據(jù)去說，也沒有很晦澀難懂的引經(jīng)據(jù)典，自己竟然還都聽懂了。
素曉有一瞬間好像有些明了，趙竑讓自己今日來見這些幕僚，可能不僅僅是因為要讓他們認(rèn)識自己，也可能是讓自己能慢慢接觸并適應(yīng)這些政務(wù)上的事，畢竟……他不是答應(yīng)了自己要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娘娘嘛。
雖然后宮不能干政，但是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懂啊，不然以后還怎么和趙竑有共同語言呢。
素曉現(xiàn)在有些悔恨，之前空有美貌的她嫌棄過自己的出身，因為她見識了富貴卻不能明目張膽的享有，只能被有錢的商人們玩弄、再拋棄，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通過努力習(xí)得了才藝，她步入了達(dá)官顯貴的圈層，也沒有了非要做正室的心思，反而有種慶幸的感覺。
做正室大娘子每天守著這些虛偽的男人有什么好的，像她這樣不僅有許多男人趨之若鶩，而且還很自由。
可是在趙竑對她表露心跡的之后她就有些恍惚了，這世上不僅有那些肥頭大耳的商人、不僅有流連花叢的貴公子，還有這樣專情、倜儻，且有權(quán)有錢的好男人。
趙竑在被她打上“好男人”的標(biāo)簽后，竟然真的一如既往，一年來的相處，素曉覺得自己已經(jīng)深深愛上了這個男人，而趙竑也沒有辜負(fù)她，不僅許諾了自己無上的地位，還要把自己的親人加官進(jìn)爵。
她此時才開始真正悔恨，自己太托趙竑的后腿了，如果自己是個家世背景稍微好一點的，都不求父親是什么將軍、尚書的，哪怕是個芝麻小官，也不會如此被動。
這么多年游走于各色男人之間，她早就知道什么是色衰而愛弛，真正能留在男人身邊的不是因為捆綁的利益，就是因為女人的聰慧和善解人意。
她當(dāng)然知道自己現(xiàn)在沒有能助力趙竑的利益，憑借美貌和稍稍有那么一點的善解人意罷了。
她要想辦法提升自己，讓自己能真正成為趙竑的解語花，以后就算他的后宮真的有其他美人，她也不用擔(dān)心。
旨意頒下來的第二日，史彌遠(yuǎn)就找人傳信給素曉，約她出來見一面。
自從上次素曉和他見了一面后，他就沒再親自來過。他找人問了素曉趙竑要送什么賀禮，素曉也是真的被他那句“背叛的后果承擔(dān)不起”給嚇到了。
禮物的事情趙竑根本沒背著她，自己之前從來偷聽來的消息送出去的時候從來沒有愧疚過，這次趙竑主動和她分享的事情，她卻猶疑了。
最后她還是帶著愧疚將消息傳了出去。但回頭就提醒趙竑一定要重新選個禮物。
趙竑最后好像沒有聽自己的建議，她很擔(dān)心，如果真的因為這件事情趙竑受了處置怎么辦？
那晚，她早早地就站在門口等趙竑回來。凜冽的風(fēng)吹得門房的下人都哆嗦，夾著小心勸這個姑奶奶回屋子里暖和暖和，但是素曉根本沒有感到冷，她一顆心都在惦記著趙竑在大內(nèi)到底如何。
萬幸，趙竑最后留了一手，素曉根本就沒有在意趙竑沒把最后那個驚喜講給她聽，她想著，只要趙竑沒出事，怎樣都好。
那時趙竑看著她快要哭了的樣子十分不解，問她的時候她說是因為除夕夜太孤單了，想他想的。
趙竑將她攔腰抱起，問她父母兄弟都接到府里，怎么就孤單了？
她只能羞赧著說，自己在等夫君呀。
那晚的她就決定，再也不為史彌遠(yuǎn)傳什么消息了。什么背叛的后果，她通通不去想。
可是這回，她將手中的紙條燃盡。心中卻有了別的打算。
誰說，只有史彌遠(yuǎn)能從她這得到消息，說不定，她也能從史彌遠(yuǎn)那里套出信息呢。自己之前還在懊惱沒有能幫上趙竑的地方，現(xiàn)在機(jī)會不就來了，她要把握住。
“公爺，素曉已經(jīng)出門了。”
赤羽走進(jìn)一間茶樓，低聲向趙竑匯報。
趙竑卻將食指豎在嘴唇當(dāng)中，赤羽知道這是讓他不要出聲。
順著趙竑的視線看去，一個著品綠色織錦彈花斗篷的女子正在對面的店鋪里挑著什么東西，一旁的婦人懷里抱著不大的孩子，咿咿呀呀地。
女子一回頭，赤羽表情有一絲凝滯，他早該猜到了，除了濘舒郡主，還有誰能讓公爺如此注視呢。
公爺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去宋府，記得上次去宋府還被人家發(fā)現(xiàn)了，想到那個場景赤羽竟然笑了出來。
趙竑不悅地回頭，赤羽趕緊將嘴抿上。
“你在笑我？”
赤羽與趙竑也不是單純的主仆，憑他知道的這些事情也能想見，兩個人是經(jīng)常談心的。
那些幕僚趙竑不是完全信任，自己的這些暗衛(wèi)倒都是信得過的，以赤羽為首，更似自己的朋友。
赤羽聽到趙竑這么問，也沒有畏懼的心理，而是直言道：“您是怕被發(fā)現(xiàn)才沒再去宋府吧，我還以為您這段時間意志堅定，沒想到，早就暗中踩點，觀察郡主經(jīng)常逛哪些店了。”
趙竑沒有吱聲，赤羽說的一點也不差。他不是不關(guān)心靜純了，只是換了種方式。
再一抬頭，哪還有靜純的身影了，他剜了赤羽一眼。
他覺得自己很割裂，在府中對素曉萬般柔情，差點連自己都騙了，但是腦中卻總是浮現(xiàn)那個綠衣女孩的身影。
赤羽看到了公爺?shù)难凵?，不由得縮起了脖子，公爺卻沒有繼續(xù)發(fā)難，反而陷入了深思，他就也變回了平日正經(jīng)的樣子，估計公爺對于這種狀況十分愁苦，以后還是不要隨意打趣了。
正在自責(zé)的赤羽馬上就聽到了趙竑的聲音，“你剛剛說素曉出門了？”
“是?！?p> “但愿這次能給那個狗東西送點有用的消息吧?！壁w竑的嘴角浮現(xiàn)一絲冷笑。
赤羽也想趕緊從剛剛那個氛圍中出來，便跟著轉(zhuǎn)移話題，“上次賀禮的事情其實效果不錯，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察覺?！?p> 趙竑挑眉，他又想起了那晚素曉想讓他換個賀禮的事，他有些不理解，史彌遠(yuǎn)總不會蠢到認(rèn)為自己能用素曉推薦的賀禮吧，自己都把畫作的缺陷擺在那了，只要有人一看便知，難道他還不想自己動手？
趙竑選擇以不變應(yīng)萬變，最后在官家和百官面前贏得贊賞。他也發(fā)現(xiàn)，史彌遠(yuǎn)怎么會對自己的那幅畫手軟呢？他確實做了手腳，只不過自己的后招著實太過亮眼，襯托得他們都是雕蟲小技罷了。
既然達(dá)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自然也就不會去追究，畢竟，官家那個人最喜歡天下太平，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大過年的，為什么要找不痛快呢。
但是回去又想起了素曉那天的話，他懷疑，這個女人不會是真的好心在提醒自己吧，這……過于離譜了。
“轉(zhuǎn)運(yùn)司的事情，他們那邊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其實最令趙竑不解的就是這個事，他將素曉的兄長安排在轉(zhuǎn)運(yùn)司，其實相當(dāng)于往史彌遠(yuǎn)的地盤上安插人，對方?jīng)]道理沒有舉動啊。難道像自己一樣也憋著大招呢？
“公爺，據(jù)在下查探，他們那邊……似乎對這件事毫不知情?！背嘤疬€是謹(jǐn)慎地說出自己的看法。
之前他只是向公爺匯報探查到的結(jié)果，并不說自己的想法，怕影響到趙竑分析事情的客觀性，但是這件事，幾次下來都沒有任何進(jìn)展，他不得不提醒一下。
趙竑也想過這個可能，但是想不通。他點點頭道：“但還是要小心些，不能放松警惕?！?p> “是?！背嘤饝?yīng)下，然后又期待道：“這次公爺出門，屬下們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p> 趙竑之前的具體出行計劃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官家那邊也只是知道一個大概的時間，就連路線他都沒有稟明過。
而那天和幕僚一起交談時，自己倒是主動談及要去海鹽縣一趟。他當(dāng)時就看到那幾人驚訝的神色，沒想到自己連這件事都沒背著素曉。
后來的交談中，他明顯感覺到這幾個人也不再拘著了，要不然真怕素曉察覺到這是自己故意透露消息給她。轉(zhuǎn)運(yùn)司的事情到底史彌遠(yuǎn)知不知道，趙竑需要用這次出行探他一探。
某個綢緞莊的暗室中，素曉費(fèi)了好一番唇舌才將史彌遠(yuǎn)哄住，他得知了趙竑被賜名的事情怎能不羞惱，那日在殿上看趙竑就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勝券在握，將他們視為無物，到底是誰給他的膽子！
史彌遠(yuǎn)不會覺得是自己的問題，素曉來的時候，去破壞畫作的人剛從這間暗室被拖出去。
“首領(lǐng)不應(yīng)將過錯歸咎于謀劃者？”史彌遠(yuǎn)暗暗想著剛剛素曉說的話，忽地笑了，“看來他還真的是十分看重你，要不怎么連你都能說出這樣的話了?！?p> 素曉也擔(dān)心說自己大大方方在書房聽這些事會不會顯得她被趙竑收買了，便說：“不過是叫我進(jìn)去奉茶的時候聽到了一耳朵?！?p> “還聽到了什么？”史彌遠(yuǎn)前傾著身體，目光中罕見地露著希冀。
素曉違心地?fù)u搖頭，“沒有，他們很謹(jǐn)慎，尤其是這次畫作出現(xiàn)了紕漏，趙竑好像有些懷疑幕僚中是不是有人出賣他？”
“哈哈！”史彌遠(yuǎn)笑出了聲，怪不得趙竑沒有在追究這件事，原來是擔(dān)心是自己人出了問題，他的心算是稍稍放了下。再看向素曉，果然沒有了最開始叫她來時的那種惱怒，心情平靜了許多，“你做的不錯?！?p> “都是丞相教的好，”素曉笑著說道：“不知素曉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既然他沒有懷疑到你，還讓你靠近可能書房，你也不要太急，不然容易急中出錯，既然他懷疑幕僚，你就想想辦法，讓他們自己亂起來?！?p> “是?！彼貢钥粗窂涍h(yuǎn)眼中露出的精光，暗想這可真是只老狐貍，不過沒關(guān)系，她一定不會急，慢慢從史彌遠(yuǎn)這里為趙竑套消息。
“漓月，你還在那里看什么？快過來嘗嘗新出鍋的驢肉蒸餃?！?p> 寶嘉在正午時分端上一盤熱氣騰騰的大蒸餃，漓月看得肚子要開始咕咕叫了，她忍了忍才沒讓自己在這么多人面前失儀。
“你們都出去吧，這里我一個人此后就行了?！睂毤沃烙衅渌嗽诶煸虏豢赡鼙M興的吃，讓格瑩等人放下餐具就出去。
“你不是說，以后不來我們面前晃了嘛?！崩煸碌昧吮阋诉€賣乖，一副討打的模樣。
“這不是爺不在嘛，要不你以為我會來？”寶嘉撅著嘴去書桌上幫漓月整理，“《孫子兵法》？大軍都回朝了，你還這么用功看兵書做什么？”
漓月咬下一口冒著汁水的餃子，滿足道：“就喜歡這個，沒辦法嘛。不看不知道，我覺的之前有幾場仗都打錯了！”
寶嘉愣住了，“這話是能說的嗎？”她趕緊打開窗戶看了一眼，格瑩那些人至少已經(jīng)退出了院外，應(yīng)該是聽不到的。
可漓月卻還在滔滔不絕，“若當(dāng)時不按照朝中詔令，打贏了之后去朔州馳援，而是一部分人固守，另一撥人再向前推進(jìn)的話，雖然朔州會失守，但是定能拿下木華黎的老巢！”
“快吃吧，餃子都堵不上你的嘴！”寶嘉趕緊又夾了一個餃子塞到她的嘴里。
漓月不滿地看了她一眼，但沒有拒絕又大又香的餃子?！翱上Я?，我現(xiàn)在更能體會到元帥的苦悶了?！?p> 寶嘉多少也懂一些漓月話中的意思，“可是，棄了朔州城，你能做到嗎？”
漓月的眉頭皺出了川字，“不知道……”
她又默默地吃了一個餃子，然后抬起頭說，“如果要讓我喂掉幾千兵馬給對方，我能下得了狠心，但是朔州城不僅僅只有將士，還有許多百姓，被丟下的婦孺……寶嘉，你不知道我從去山陰的路上趕回朔州的時候，那些人跟著我們一起抵御蒙軍的樣子，我這輩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