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亳州來信解相思 南京提筆又添疑
那……完顏琮呢?夠不夠成熟?
漓月心里一驚!
完顏琮是自己不想?yún)⑴c紛爭選擇的激流勇退,不僅保住了性命,還得了完顏珣這么多年的賞識。
完顏瑰那時還小,構(gòu)不成什么威脅,完顏珣寵愛他總是依著他胡鬧,完顏琮似乎也是刻意慣著,養(yǎng)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
突然轉(zhuǎn)性想要建功立業(yè)、報效朝廷?完顏珣現(xiàn)在年齡大了,前太子崩逝后,現(xiàn)在的太子完顏守禮還不堪大用,對于年輕的皇弟們,不得不防啊!
漓月覺得,之前寶璽的事情,也未必就一定是扎阿那做的,完顏守禮的手筆也說不定呢?或者還有其他的皇子、皇弟在蠢蠢欲動……
汴梁的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漓月理不清,她此時突然明白完顏琮為什么想趕緊帶她南下了,他一定是比自己更早察覺到了危險。
“王嫂……”完顏瑰在吐了第四回的時候清醒了些,“你回來我應(yīng)該去拜訪的,但是我知道王兄不希望別人打擾你,所以就沒去,你別怪我啊……”
“你快躺下歇著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說,我和寶嘉今晚就在廂房歇著?!?p> 漓月說完,寶嘉和管家都瞪大了眼珠子!
兄長不在家,嫂子夜宿小叔子家?這要是傳出去,還了得?
漓月是沒想到這一層,想到她也不甚在意,汴梁里好像還真沒她在乎的人了。
完顏瑰的酒卻真是又醒了幾分,看著管家和寶嘉的神情笑道:“不敢耽誤王嫂,你是不是想問王兄的事,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你,您也好早點回去休息?!?p> 漓月沒有對完顏瑰的“逐客令”不滿,開口便問:“你真的有阿琮的消息?”
完顏瑰笑笑:“他們都以為王兄上了戰(zhàn)場,得軍功不帶我,我會生氣怨他。那些人哪里知道我們倆相依為命的日子是怎么過來的?”
他說到激動處眼睛開始泛紅,寶嘉也忍不住心酸,原來瀛王爺不知不覺也長大了。
“王嫂,我從未怨過王兄,無論他義診還是去戰(zhàn)場,他對我的安排都是為了我好。我只是覺得我長大了,不用他一個人獨自承擔(dān)了,可是……我太弱了……”
漓月試探地拍著他的背,不知道該說什么去安撫他,不過比自己小了幾歲,卻在自己面前埋頭抽泣起來。
也就一會兒的功夫,完顏瑰抬起頭抹了把臉,“不好意思王嫂,我酒喝多了就容易控制不住情緒,讓你見笑了?!?p> 漓月卻微笑著不在意,“你能在我面前說這些,證明沒拿我當(dāng)外人,我高興還來不及?!?p> 還有一點漓月沒說,那就是她覺得,完顏瑰這種外表開心瀟灑、無拘無束的性格,似乎自己曾經(jīng)的生命中也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尤其是他在哭的時候,漓月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表面陽光開朗,實際上心思很重、內(nèi)心情緒充盈豐富……這個人是誰呢?應(yīng)該是和自己很親近的人吧。
“不說那些了,嫂子,據(jù)我所知,王兄現(xiàn)在不在鹿邑,在亳州。”
“什么?”
漓月看完顏瑰哭過一場之后似乎更加清醒,神情也很嚴(yán)肅,應(yīng)當(dāng)不是說笑。
“皇上告訴你的?”漓月下意識問,問完自己也覺得不可能。
果然,完顏瑰搖搖頭,“若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皇兄很少傳召我,哪里會主動告訴我這些。不過,這些消息都很可靠,畢竟,我這些酒也不能白喝?!?p> 漓月心頭一震,“你去結(jié)交他們,不只是想要什么差事和舉薦吧,你還在打聽阿琮的事?”
“那可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
完顏瑰沒有說王兄,而是說哥哥。漓月心中很是動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他們會不會也如完顏瑰一樣到處打聽自己的下落。但她沒有深想,因為眼下有更緊要的事。
“他什么時候去的亳州,亳州那邊的情況你了解嗎?”
完顏瑰呼出一口氣,一股灼辣的味道在屋子里彌漫開來,但是沒有人介意,都在對他的答案翹首以盼。
“鹿邑那邊瘟癥的情況在藥方不斷改良后已經(jīng)穩(wěn)定了,本來他也準(zhǔn)備請求回汴梁了。誰知道這時候傳來了亳州和雎州都發(fā)現(xiàn)了瘟癥的消息,但是由于發(fā)現(xiàn)的晚,人口多,現(xiàn)在聽說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得了瘟癥。聽說朝堂上為了派誰去這兩地主持吵得不可開交,到現(xiàn)在都定不下來人。余欽差也不敢擅自離開,她們只能先把藥方傳過去,在轉(zhuǎn)告一些方法,但是這兩地實行起來效果并不理想?!?p> 漓月擰著眉,“鹿邑當(dāng)時的縣令很配合,而且那時瞞著大家,許多政令才得以施行,為此,我們也是擔(dān)了風(fēng)險的。亳州和雎州如果是百姓們都發(fā)覺到瘟癥的存在,再讓他們配合做一些事情,就難了。”
“不錯,亳州和雎州本來離鹿邑縣就很近,許多人都有親戚在,瘟癥的消息只能瞞一時,時間久了,大家就都知道了。”完顏瑰緊抿著唇,搖搖頭道:“尤其是亳州,藥方似乎對他們的作用并不明顯,當(dāng)?shù)氐拇蠓蜃约憾妓懒藥讉€,大家更是人心惶惶?!?p> “朝廷遲遲沒有派主持大局的人,也沒有派醫(yī)官嗎?”
“大概是有的吧,不過最精干的、有經(jīng)驗的還是在仇醫(yī)官手下的,可他們還在鹿邑不能動身?!?p> “所以,阿琮就主動去了亳州?”
完顏瑰看著他的這位王嫂心情好像不太妙,卻也只能無奈地點點頭,“對,圣旨上又沒有對王爺?shù)娜チ糇鲆螅犝f同去的還有一個女道長,她在鹿邑縣也除了不少力?!?p> 漓月對這個人有點印象,應(yīng)該就是那幾人在淮南遇到的帶來山木香的醫(yī)女,她同去的話,也能給完顏琮助力幾分。
“嫂子你別擔(dān)心,我問過了,那個女道長都快五十歲了,絕對不會……”
寶嘉“噗嗤”笑出聲來,漓月哭笑不得,趕緊打斷完顏瑰的話,“你這樣想,小瞧了我和你王兄的情誼,也侮辱了道長。不過,我還是謝謝你,為我和阿琮著想?!?p> “嫂子,我們是一家人?!?p> 漓月一直回了鄆王府都還沉浸在“一家人”的感動中,她今晚在瀛王府上可真是收獲太大了。好消息是她得知了完顏琮的近況,壞消息是他現(xiàn)在所在的亳州仍然很危險。
“寶嘉……”
“停!”寶嘉一聽漓月開口就趕緊打斷,回房的腳步也隨之一頓,“我知道你擔(dān)心王爺,但是我的任務(wù)就是在汴梁陪好你,不能讓你有一點危險?!?p> 漓月不吭聲了,寶嘉太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當(dāng)她問完顏瑰亳州的情況,而完顏瑰沒有給出更確切的消息的時候,她就打算自己前去一探究竟。
不過后來完顏瑰自己也說,他聽來的消息是完顏琮和女道長準(zhǔn)備動身去亳州,最后到底有沒有走成,現(xiàn)在身在何方,也都是未知。讓漓月還是以不變應(yīng)萬變,現(xiàn)安心在府中等著,這幾日他爭取進宮一趟,將消息落實。
如今寶嘉這么大的反應(yīng),漓月總不能逃跑,只身去亳州吧。她最后還是決定聽他們的,在府中等著,但安心是安不了一點的。
她只能不斷勸慰自己,兵法有云:以治待亂,以靜待嘩,此治心者也。
事實證明漓月的做法的是對的,第二天中午,驛站就給送來了完顏琮寫給她的信。天知道,漓月接到這封信的時候眼淚都要奪眶而出了,這個壞人,終于記得她了!
這封信好長好長,完顏琮向漓月正式地道歉,還要表達他的相思之情,講了鹿邑縣現(xiàn)在的情況,又說了自己和道長前往亳州的前因后果……
漓月不顧寶嘉探頭探腦的眼神,冷酷無情地將她關(guān)在了門外,然后拿著信躺在床上慢慢看。如果寶嘉稍稍捅破窗戶紙,就能看見戰(zhàn)場上英姿颯爽、宴席上端莊優(yōu)雅的漓月此時就像一只大蟲子,在床上翻來覆去,還一會哭一會笑。
漓月抱著完顏琮的信,仿佛將他整個人都圈在了懷中,現(xiàn)在才稍稍心安。
完顏瑰的消息沒有錯,他和道長確實去了亳州,也正是因為出了鹿邑縣,才有機會給漓月寫信。亳州的情況尚不明朗,他要求漓月一定要在鄆王府好好待著,這樣他在亳州才能安心救治大家。
漓月肯定“聽話”呀,她歷來以大局為重嘛!不過在信中又狠狠罵了完顏琮一通才解氣。
漓月的信剛寄出去三天,又有人上門送信。
“最近是什么日子,咱們鄆王府要轉(zhuǎn)運了?”寶嘉看著漓月一點點解開封著火泥的信封,好奇地問。
漓月快速掃了幾眼信上的內(nèi)容,然后面容開始逐漸嚴(yán)肅。
寶嘉不由得也收斂了笑意,“誰的信?出什么事了?”
“你還記得之前你說在醫(yī)館看到的鬧事的那家人嗎?就是那個最早被發(fā)現(xiàn)得了瘟癥的頂梁柱?!崩煸驴吹綄毤吸c頭便繼續(xù)說:“阿琮一直懷疑這次的瘟癥不是天災(zāi)、是人為,也讓余欽差去查這個人之前的行蹤,想借此找到瘟癥的源頭,可是一無所獲?!?p> “余欽差的人本來就不受王爺調(diào)遣,查這件事肯定也不會盡心盡力,還有就是他們的能力,本也不是專業(yè)干這個的……”寶嘉說了一半停了下來,眼中露出奇異的光,“難道,這件事有結(jié)果了?”
漓月將信放到桌上,看著外面的暖陽,“結(jié)果還談不上,但總算有點光了。”
寶嘉見漓月沒有避諱,就將桌上的信拿起來看,漓月在一旁補充道:“之前顏盞將軍問有什么可以幫上忙的,我就想到了這事。我寫了封信讓他捎給屬虎高琪將軍,因為我本來也不太愿意相信這事是宋人做的,就說了點別的猜想,上次見面將軍沒有提這件事,我以為是不好查、還沒有眉目,他走了,我就更覺得這件事沒有指望了。”
“沒想到,術(shù)虎高琪還真將這事放在了心上,”寶嘉讀完信,心里大概有了譜,“看這調(diào)查的接過,他倒是沒少派人手去查,竟然一路走訪到了淮南?!?p> “亳州、雎州……當(dāng)初和那個男人一起做工的可不止這兩個地方,這信上列出的城鎮(zhèn)還有十余個,趁還沒有爆發(fā),得提前預(yù)防?!?p> “漓月,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寶嘉想到了另一件事,“如果這個瘟癥是他們幾個是一起得的,為什么亳州和雎州的人在那個男人死了那么久后才身亡,而且其他州府城鎮(zhèn)至今沒有傳出任何異兆,我覺得這其中還有什么我們沒有參透的地方?!?p> “所以是人為,他們得瘟癥的地方?jīng)]有爆發(fā)瘟癥,而是回到金國境內(nèi)才顯現(xiàn)出情況,應(yīng)該是有人在控制著時間,定是其中哪里出發(fā)了什么因素,瘟癥才會蔓延。”漓月一邊和寶嘉篤定,一邊腦子里又很亂,好像有好多線繞在一起,一時理不出個頭緒。
“我覺得,還是先不急著預(yù)防,這個結(jié)果術(shù)虎高琪肯定也是看過的,他若是覺得嚴(yán)重肯定會先呈給圣上,圣上自有定奪。我們要是把這件事宣揚出去,到時候反而亂了人心。”寶嘉此時難得的淡定點醒了漓月。
“你說的對,不能慌,說不定始作俑者就在暗處等著我們自亂陣腳呢?!崩煸律钗豢跉?,又用力地吐出,仿佛將自己的煩惱一同排解掉?!邦A(yù)防不是最重要的,找到其中的關(guān)竅更重要?!?p> “嗯,信上不也說了嗎,他們還會繼續(xù)調(diào)查,只是怕你著急,先報個信。”
漓月想著,走到書桌旁拿起紙筆:“我要把這件事情告訴阿琮?!?p> 五日后,亳州城最大的醫(yī)館內(nèi)。
“王爺,汴梁來的信,給您的。”桃妹嬌滴滴的聲音傳來,讓一旁血氣方剛的病患想入非非,恨不得扯下面紗一覽被覆蓋住的美人容顏,而接到信的完顏琮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是拿過后說了句:“辛苦。”
“是福晉給您的嗎?”
完顏琮看著兩個信封上都畫著一輪相同的皎皎明月,他就猜到是誰的手筆了,心里歡喜得不得了,卻只顧著拆信,根本沒聽到旁邊有人在說話。
他拿著信快步走回了房間,桃妹卻在他身后要把嘴唇咬碎了,王爺竟然連自己說話都沒聽到,到底是誰的信,這么重要……
云貞喊她過去幫忙,她有些不甘地走了。
完顏琮當(dāng)然不會在意一個醫(yī)女在想什么,不,就算不是醫(yī)女,是公主他也不會在意。
看到漓月的信,幾日來受的苦和累全都跑到了腦后,唇邊的笑是怎么也壓不住。
他的漓月罵他也好、兇他也罷,看著這些文字,就仿如那個鮮亮活潑的人兒就站在眼前,氣鼓鼓地掐腰看著自己。
可是打開第二封時,自己心里就有了疑問??隙ㄊ抢煸逻B著寫了兩封,可是有什么事值得馬上再寫一封信送過來呢,肯定是極重要的事。
果然,他看著看著,就覺得沒剛才那么輕松了。他將信小心收好,心里開始盤算起來。
有些事情忙起來就沒有功夫深想,一旦有一天發(fā)現(xiàn)了一個線頭,就會從這個頭扯出來牽出后面的一大團東西。
余欽差的人查這些事情遲遲沒有結(jié)果,態(tài)度和能力固然是一部分因素,但是如果有人可以從中作梗呢。自己之前沒有想過,是余欽差把目標(biāo)瞄向了宋人擾亂了自己的思緒。
真正能在金國攪亂一池春水的,只可能是金國的權(quán)貴,他們?nèi)羰亲钄r著,有些人想查,還真的查不下去。
他的漓月好聰明,不僅另辟蹊徑,還知道找術(shù)虎高琪幫忙,知道這么大的消息也沒有慌亂,第一時間將結(jié)果告訴了自己。這樣的她怎么能讓人不愛,怎么能不讓自己患得患失呢。
她提到的關(guān)竅,自己要好好想一想,怎么回復(fù)她這封信。
臨安城內(nèi),一場宴席正在濟國公府舉辦。
這是趙竑的生日。往年他也不過是去宮中請安,回來請上個三五好友,從來不大操大辦。
去年不必說,在外辦差,除了赤羽幾個心腹,其他人都不知道這么回事。今年卻不同,他想找?guī)讉€人朋友熱鬧一下吧,已經(jīng)物是人非,見不如不見。
但是幕僚知道了這件事情,卻不能坐視不理,認為此時時機已經(jīng)非常成熟,是要大辦一場慶祝一下,也可從中看出各方的態(tài)度。
趙竑對此不是很上心,隨他們?nèi)?。素曉確是很心動,這樣的場合是自己展示的機會,提早做了莊重的華服,那排場,真是比楊皇后也差不了多少。
趙竑看著她在鏡子面前照了又照,勾唇道:“已經(jīng)夠美了,你也給其他女眷留幾分顏面吧。”
“哼,我還不是怕給你丟人嘛?!彼貢韵胂駨那耙粯禹槃莸乖谮w竑的懷里,但一是這華府實在繁重,弄皺了麻煩,再一個就是,她以后的身份,是不能隨便做這個舉動的。
趙竑冷哼一聲,“在濟國公府,誰還敢說你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