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才腦海中有那么一瞬,楊將軍和漓月的樣子竟然重合了。
完顏琮只想給自己兩巴掌,這病真是越來越嚴重了。
“王兄你怎么了?”完顏瑰遠遠地看到他站在那出神,還想著過來調(diào)笑一番,沒想到走到跟前發(fā)現(xiàn)這人神情恍惚,臉色都有些發(fā)白。
完顏琮擦了下額上的汗道:“沒事,你來做什么?”
他盡量讓自己保持鎮(zhèn)定,藏起自己隱秘又齷齪的心思。
“啊,我聽說有瘟疫了,這事我得好好問問楊將軍怎么辦?”
完顏琮看向中軍帳,攔住了就要進去的完顏瑰,“你別進去打擾將軍了,此時應當正忙著呢。瘟疫的事情將軍都部署好了,你不用操心?!?p> 完顏瑰被自己的胞兄攔住有些不悅,他又找了個借口,“王兄,您在陳州等地處理瘟癥十分有經(jīng)驗,一定得不吝賜教,這樣百姓們才能少糟點罪,將士們也能少挨點累?!?p> 完顏琮不知道被觸動了哪根神經(jīng),自嘲地笑笑,“這位楊將軍似乎也很有經(jīng)驗,她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布置好了,我根本幫不上什么忙。我現(xiàn)在要帶著寶嘉跟著他們?nèi)タ纯?,我勸你最好不要亂跑,小心染上瘟疫,大家還要倒出人手來救你?!?p> 看著自家王兄頭也不回走了,完顏瑰一臉無辜,喃喃道:“什么人啊,在王嫂面前表現(xiàn)不成,跟我發(fā)什么邪火?!?p> 他自認看的清楚,王兄平時很是柔和,只有遇到王嫂的事情才會喜怒無常、情難自控。
他大步邁向中軍帳,門外的守衛(wèi)也沒攔著,里面除了緣子還有大花在,他將原本急切的心情整理了一番,正色道,“楊將軍,本王找你有事談?!?p> 緣子本來是覺得沒空陪他過家家的,但是大花卻極有眼色的走開了,緣子只好將手中的事情放下,“怎么了?我這邊還忙著呢。”
完顏瑰見大花離開的徹底才趕緊走到緣子身邊,“王嫂,你不能這樣?。 ?p> “哪樣?”
“哎呀!”完顏瑰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這治療瘟疫不正是王兄的強項嘛,這種時候你應該把機會留給他……”
看著緣子挑眉的樣子,完顏瑰又解釋道:“我不是說讓他攬功勞什么的,就是單純想給他制造點機會,你總得讓他在你面前展現(xiàn)一下本領嘛,他現(xiàn)在讓你弄的都自卑了,你什么都會,他就算心里想著你,都不敢跟你講,覺得自己沒什么用,配不上你……”
聽著完顏瑰滔滔不絕地給自己分析著,緣子不由嘆了口氣,她不是嘆完顏瑰分析的有無道理,而是——
“等一下?!?p> 完顏瑰正說到興頭上,被打斷了有點不悅,但他也知道要聽聽當事人的想法。
“王嫂是怎么想的?”
緣子正色道:“在這個中軍帳內(nèi),沒有你的王嫂,只有楊將軍,所以,我要對將士們和百姓的姓名負責,我不知道完顏琮會不會來、什么時候會來,我必須在第一時間就將我能想到的部署下去,你能懂嗎?”
完顏瑰興致缺缺,但是也點點頭。
看著緣子也是要準備出去的樣子,他心里不禁感慨,這兩個怪不得能走到一起,其實本質(zhì)上還是一路人嘛。
“沒什么事我要走了。”緣子的逐客令下得一點也不客氣,說完便重新拿起了手上的東西準備出門。
“還有個事。”
緣子都到了帳門口,回頭道,“又怎么了?”
完顏瑰知道對方已經(jīng)不耐煩了,但還是頂著壓力道:“你的這些措施和在陳州的布置應該大差不差吧?”
看著緣子一副默認的樣子,他繼續(xù)道:“你是打算讓王兄通過這個認出你嗎?”
完顏瑰的話是單純的疑問,緣子卻愣了,她當然不想,把她忘記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但當時的情形不等人,自己也是下意識就將方法和盤托出,根本沒往這方面想。
完顏琮會通過這些懷疑她嗎?
她的目光也就閃爍了那么一下,然后又堅定道:“如果他問起,我會說是高道長教的,你那邊也記住了,統(tǒng)一口徑?!?p> 她剛要走,又補充道:“我說過我們的事你還是不要管了,順其自然吧,這幾天你好好在營里待著,不要亂走?!?p> 完顏瑰垂頭喪氣,“我聽你們的……”
等緣子走了出去,他又撇撇嘴,心中補充了自己沒說完的話——“才怪!”
劉家寨的瘟疫和陳州等地比起來并不算嚴重,又因緣子緊急部署,完顏琮也提前讓村民們防范起來,因此沒什么傷亡。
牲畜死的比較多,有的人還舍不得,想吃肉,這哪行。
在定西軍的威壓下,最后都焚燒后掩埋了。
天災無情人有情,緣子還親自去了一趟鹽州城,和州丞商議,動員當?shù)氐母簧虃優(yōu)閯⒓艺陌傩站杓Z捐物,或者提供一些謀生計的路子。
富商們知道現(xiàn)在形勢嚴峻,十分配合。
鹽州城上下民心之所向,對成為金國國民沒有反抗之意,緣子都覺得,自己對完顏珣真是太給面子了,不過若不是如此,又怎能騙得過他們呢。
在鹽州城中逗留的時候,她還聽到了有人在議論完顏賽不——
“那個完顏將軍聽說在南陽可是出盡了風頭,你說當初怎么在咱們這就不行呢,是不是說明,這宋人現(xiàn)在是真的太差了?!?p> “也不好說,興許是風水換了。你們不知道,現(xiàn)在連蒙古軍中都怕那個完顏將軍呢,術(shù)虎高琪原來還能算猛將,現(xiàn)在老了也不行了,交手過幾次,他們根本就不怕他,反倒是怕完顏賽不?!?p> “咳,其實我也聽說了,但是這話誰敢說啊,術(shù)虎高琪可還是大元帥呢,咱們以后歸了金國,可不能瞎說?!?p> “天高皇帝遠的,誰能聽到?!?p> “這話可說不準,你看這事,咱們不就都聽說了嘛。”
緣子聽著七嘴八舌的議論沒有任何表情,二花砸吧著嘴,“這完顏賽不是不是被捧得太高了,小心摔得慘了?!?p> 大花意味深長地看了眼二花,也沒有說話。
傳的再快一些、遠一些吧……緣子心里想著。
“魚來咯!”店小二將菜端上來之后便笑呵呵地退下了。
完顏琮和緣子都臉色不悅地看著完顏瑰,不知道這人又要耍什么花樣。
完顏瑰將頭微微后仰,“你們兩個這樣看著我做什么?楊將軍你這幾天不在營里不知道,許多藥材已經(jīng)用盡了,我和特使大人是來采買的?!?p> 緣子看向完顏琮,見他沒有反駁,知道這應當是實情。
雖然劉家寨村民的病情不嚴重,但是他們的藥材實在匱乏,軍營里適用的藥全都給他們用上了,但還不夠,鹽州是他們背靠的最大城郭,來這里自然不可厚非,可是,非要他們也一起來嗎?
完顏瑰那邊還在繼續(xù)說:“我聽說這家酒樓的魚十分鮮美,我來到這邊就沒怎么吃過魚,想念得緊,想必兩位也是如此吧。”
完顏瑰這話倒是不假,黃土塬上水源稀少,他們駐扎的山谷雖說有河流,但是并不大,里面的魚自然也少,有的將士偶爾回去捉魚,也就夠幾個人烤一烤開個小灶的,要是讓大家都能吃到肥美的魚,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緣子從來都不是貪口腹之欲的人,完顏琮也不是,兩個人什么樣的苦日子沒經(jīng)歷過,在這里吃不到魚,還真算不上是什么稀奇的事。
完顏瑰見兩人的神色仍然沒有緩和,輕哼一聲,“好心當成驢肝肺,下次有這種好事,我可不帶你們了?!?p> 那兩個人還是沒有言語,緣子心中一直就有不妙的預感,絕對不僅僅是吃魚這么簡單。
完顏琮也是了解自己的弟弟,他現(xiàn)在更期待的是地方趕緊“出招”,然后自己“接招”,趕緊結(jié)束這樣荒唐的飯局。
其實完顏瑰不在的話,緣子和完顏琮倒是可以聊一聊,有時是關于西夏的事情,有時候是定西軍,有時是瘟疫,有時是天氣、作物、藥材……
聊那些事情的時候,兩個人多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整體都很和諧,因著完顏琮刻意地拉開距離,每次都點到為止。
緣子也不會去糾纏完顏琮更多,就連寶嘉都放下心來。
沒想到一遇到完顏瑰的摻和,兩個人就都覺得要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
“有什么事情就抓緊說,我吃完就要回營了?!?p> 完顏瑰有點尷尬,這兩個人不吃自己這套,那就……那就只好硬上了。
他輕咳兩聲,然后舉杯道:“既如此,那我就說了,你們不要笑話我?!?p> 緣子偷偷去瞧完顏琮的反應,不料正撞上對方瞧過來的神情,一瞬間,她的心就亂跳個不停,仿佛做了什么錯事被抓到了一樣。
完顏琮也沒有好到哪去,完顏瑰幾次三番地在楊將軍面前搞這些幺蛾子,真是丟人。
自己還沒來得及問他怎么回事,就又有了這么一出,從汴梁出發(fā)之前還覺得他這一年多變沉穩(wěn)了,早知道不帶他來了。
偷偷打量楊將軍的神色,沒想到被碰了個正著,自己馬上的躲閃開來,連手都不知道要怎么放了。
完顏瑰此時卻又沒那么靈敏了,這兩人之間的小火花他一丁點都沒捕捉到,而是略有磕絆道:“今日我主要是想請楊將軍,特使大人是我的王兄,這也不是外人,我就想請他在這為我做個見證?!?p> 他端著酒杯的手都在微微發(fā)抖,說這話時眼睛都不敢看兩個人,就像在背提前寫好的東西。
緣子還有點期待,他這次又要搞出什么驚世駭俗的事情?看著面前弄得發(fā)白的魚湯,準備嘗一口,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外面宣揚的那么鮮。
完顏琮卻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找他見證什么?
兩人正想著,就聽見完顏瑰一字一句道:“將軍英姿,傾慕良久,德才雙全,自見之日,心向往之。天地為盟、日月為鑒,今以誠摯之心,托吾兄見證,愿與子攜手,漫步紅塵,共度風雨,締結(jié)連理……”
噗——
完顏瑰還沒背完,緣子口中的魚湯一滴不剩全都噴到了他的臉上。
咳咳——
“你沒事吧?”
“嫂……掃興!”完顏瑰自己趕緊擦著臉,一抬頭——
完顏琮拿著帕子在給王嫂擦嘴,王嫂的臉紅彤彤的,不知是剛才嗆咳的,還是羞澀的。
羞澀的好像也不是因為自己剛才說的話,應當是……
是因為王兄的舉動吧。
完顏瑰正在竊喜,覺得自己被噴這一下也值了,并不是一無所獲,結(jié)果轉(zhuǎn)瞬就看到了兩個人鐵青的臉色。
緣子一開始聽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什么什么?
后來才知道這小子說的意思,這又是什么名堂!
完顏琮是真的生氣,要說完顏瑰對楊將軍有仰慕之情,他能理解,畢竟自己也很欣賞。
但要說是男女之情,他覺得不可能,這小子詞句,不僅十分孟浪、荒唐,也是對楊將軍的不尊重。
“你這又是染了什么?。磕X疾?”
緣子將自己的氣息調(diào)勻了就開始發(fā)難,她都告誡過完顏瑰幾次了,竟然毫無用處,似乎還有適得其反的感覺。
前幾天忙著救治瘟疫的事,他倒真是消停了,沒想到這剛有點緩和就又……
還讓自己如此失態(tài)!她從小到大就沒在飯桌上這么失禮過。
完顏瑰還不等繼續(xù)剖白自己的心跡,就被完顏琮接著懟道。
“這件事情我要不要回汴梁后和張姑娘說一說?你已有婚約還來調(diào)戲別人,更別說還是當朝官員,你想不想知道,皇兄知道此事后的反應……”
完顏瑰的嘴唇有點發(fā)抖,一句話都說不出,拿手指著完顏琮“你你你……”了半天。
完顏瑰最開始聽到張姑娘的時候,心里就咯噔一聲,怎么把這茬忘了。
皇上年前剛為他賜了婚,這位姑娘自己也是見過的,彼此也很心儀,要是王兄拿這事去告狀,自己可真是虧慘了。
但是后面又聽到說告訴皇上,他不僅急還很生氣,皇上對王兄到底不是真心實意,但王兄還被蒙在鼓里,他思索了半天不知道該怎么破這個局。
緣子不想繼續(xù)在這里看兄弟兩個人你來我往,直接起身,“我還有事,恕不奉陪了。”
完顏琮都沒有臉追出去道歉,見完顏瑰還要起身去攔著,他將杯子在桌上重重一摔。
“你到底在胡鬧什么!”
完顏瑰見王兄如此氣惱,還十分不理解自己,他決定也不再繼續(xù)做無名英雄了。
呼出一口濁氣,往椅子上一癱,“說說吧,我剛才說那些話的時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完顏琮被完顏瑰突如其來的轉(zhuǎn)折搞蒙了,不是自己在質(zhì)問他嘛,怎么好像自己成了被審問的人一樣。
完顏瑰還以為完顏琮是不好意思說呢,他得意地笑笑,“是不是特別難受,覺得被捷足先登了?”
完顏琮回憶著當時的感受,他只有覺得驚訝和探究,哪有他說的那些感覺。
不對,他這話的意思是什么?
完顏琮不由得瞇起眼來,“你做這些事到底是為了什么?”
危險!
完顏瑰看到對方的眼神后第一反應就是想跑,每次他要收拾自己的時候都是這樣的狀態(tài)。
但是自己不能退縮,他身上是肩負著使命的。
完顏琮看到完顏瑰突然挺起胸膛,一副頗為自豪的模樣,十分不解。
“王兄,我就是不想看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我覺得楊將軍脾氣秉性都好,我想讓她當我王嫂?!?p> ?。。?!
完顏琮的瞳孔漸漸放大,透露出他的震驚。
這是什么話,他覺得人家好,就要讓人家當他的嫂子,邏輯呢?
完顏瑰好似反應過來哪里不通,然后道:“你就是個悶葫蘆,我給你制造這么多機會你都沒有把握住,你難道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對楊將軍有意嘛,其實楊將軍對你也一樣,在我心里,早就把他當嫂子了。”
“我對楊將軍有意?”完顏琮問道,卻不知是問完顏瑰還是問自己。
真的有意嗎?自己的欣賞已經(jīng)被他察覺了嗎?那楊將軍知不知道。
他忽地又想起完顏瑰后面的話,“楊將軍對我也有意?”
完顏瑰這回拼命點頭。
王嫂為了全王兄這個失憶的謊言,還裝作陌生的樣子,如此矜持。
只有他見過王嫂神傷的樣子啊,他曾想象過,多少個午夜夢回,王嫂一個人躲在被子里哭……看到自己的夫君卻要裝作不認識一樣……
唉,想想就難過,心里堵得慌。
再看眼前這個人,還如此不解風情。
他十分為王嫂抱不平,傾身向前,“難道你就不喜歡她嗎?如果今日是別人求取楊將軍,你真的能坐得???把心悅的女子拱手讓人?!”
完顏瑰說完這話后,房間內(nèi)霎時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完顏琮面容愁苦,似乎在解一道亙古難題。
完顏瑰突然又有點心疼起自己的王兄了,明明兩個人本就是夫妻,他還只能畏畏縮縮的,造化弄人啊。
他不想打擾完顏琮,便沒有浪費,開始品嘗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完顏瑰都開始摸著自己的肚子了,就聽完顏琮聲音悲戚地開口。
“我是個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