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從諫再次開口說:“最后,還有一則消息,希望天下黎民百姓駐足靜聽。”
樞密院有兩位院丞,就是陳、韋兩位老元戎。
聽到兩位老元戎有消息要宣布,眾人紛紛豎耳傾聽。
“可能很多位處長江邊的百姓已經(jīng)了解了,最近一個月以來,蠻族建寨造船,意圖大舉南侵;而在京城附近的千里江段上,蠻族每天都要發(fā)動一次大規(guī)模的渡江襲擊;可能有很多百姓的家人因此被征調(diào)到前線,也有很多百姓與自己的家人訣別……”
聽到此處,許多觀眾面色一暗。
他們其中的很多人,都是因此這次戰(zhàn)爭而妻離子散,許多女子的丈夫、父親或是孩子都奔赴前線作戰(zhàn),有的人接到了家人陣亡的噩耗,而有的人正整日整夜地擔(dān)心、家人會不會在下一刻就離他們而去。
王從諫繼續(xù)說。
“也許有的人會問:我們的邊疆不是有文鯨、哨樓和龍城三道防線嗎?蠻族百年以來,就是忌憚這三道防線而不敢渡江的,為什么現(xiàn)在卻準備南侵了?的確,龍城有著能讓蠻族單于甚至可汗都感到畏懼的力量,但此時此刻,老元戎希望讓所有人知道一個事實:我們即將失去龍城的掌控權(quán),到時候,再也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擋蠻族南侵的鐵蹄!”
所有觀眾嘩然不止。
蘇儀微微皺起眉頭,沒想到事態(tài)竟然如此嚴重。
“上次我們失去了龍城,十幾年間,長城告破、黃河淪陷,蠻族進犯中原,我們不得不退守江南;所幸龍城的力量恢復(fù),在此后的一百余年,蠻族從不敢渡江來犯。這一次龍城又失,老元戎希望每位仕子、每位百姓都捫心自問:自己可以為人族做到什么?在下也斗膽說句心里話:我們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此刻不奮起,更待何時!”
王從諫越說越激動,最后拍案而起,一段話講完時,花了許久才恢復(fù)平靜。
受到他的情緒感染,許多觀眾眼眶潮紅。
在月旦評的最后,王從諫鞠躬感謝所有百姓的收看;隨后,所有城池上空的人影緩緩收束,又化為河流般的光芒,重新匯入樞密院武廟之中。
每一州、每一郡、每一縣的百姓全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所有人大腦都混亂無比,似是完全無法接受著突如其來的噩耗。
蘇儀只覺有一塊巨石壓在心頭,心情十分壓抑。
呆在前座已經(jīng)沒有意義,蘇儀讓季安趕車回家,之后回身進入車廂之中。
蘇儀看到柳心照面色平靜,猜測她或許早已得知了這個消息。
蘇詩兒則是一臉茫然地望向蘇儀,她臉上的淚痕都還沒有流干。
只是,這道淚痕是喜悅的痕跡,襯得她這張飽含絕望的俏臉是那般的無助。
“怎、怎么辦?儀兒才剛剛揚名,蠻族就要……”蘇詩兒攥著衣角,顯得十分不甘。
“現(xiàn)在不是擔(dān)心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們該擔(dān)心的是天下大勢?!碧K儀搖頭,“也許只是我時運不濟、生錯了時代吧,不過我還是想在蠻族南侵之前做到點什么,盡我綿薄之力為人族做點貢獻……”
蘇儀想起了古華夏的歷史,漢人因為外族的入侵,曾有數(shù)次瀕臨滅族,但數(shù)千年以來,眾多外族滅族的滅族、遷徙的遷徙,漢人卻仍然頑強地在九州河山深深扎根,并挺立到了現(xiàn)代;所以,兵鋒大陸也一定會有轉(zhuǎn)機,人族的韌性絕不會因為一點挫折就被磨滅!
“總之不用太過擔(dān)心,以前怎么過日子,接下來還是怎么過就行。”蘇儀笑了笑,又看向柳心照,“柳小姐,你好像早就知道龍城的事了?”
“嗯,小女略有耳聞?!?p> “難怪你最近都不邀請我去瀛洲了,原來是早就知道末日將近了么?!碧K儀調(diào)笑道。
“才不是,小女只是想旁敲側(cè)擊……嗚,蘇郎,你居然套小女的話,太狡猾了!”
“雖然我并沒有套話的想法……不過,旁敲側(cè)擊啊……”
說著,蘇儀看向蘇詩兒,聯(lián)想起柳心照最近悉心教她六藝九術(shù)的場面。
“如果人族能平安渡過這次危機,我就幫你去瀛洲取仙藥吧?!碧K儀說。
“誒?真的?”柳心照驚喜不已。
“嗯,前提是人族真能渡過這次危機,而且我也不能保證一定會取得仙藥?!碧K儀聳肩。
“人族一定能渡過危機,蘇郎你也一定能取得仙藥的!”柳心照說。
“這種盲目的信任還是省省吧……”
蘇儀搖頭,不再言語。
……
蘇儀一行人回了家,廣場上的人們還久久沒有散去。
黃河淪陷的事情發(fā)生在一百幾十年前,史書記載,那幾年,黃河兩岸幾乎每天都會發(fā)生十余次激戰(zhàn),豪杰甚至飛將在短短時間內(nèi)接連隕落;兩族士兵的尸體幾乎將黃河填滿,黃河不再是黃河,而是血河!
黃河之血注入東海,萬里海域被鮮血染紅,十年不曾恢復(fù)清澈。
但除了一些資歷極老的飛將與元戎以外,現(xiàn)世的這幾代人幾乎沒有任何人親身經(jīng)歷過當時的絕望場面,因此并不是特別理解,龍城淪陷究竟代表著什么。
他們也不知道龍城具體的作用。
莫說是當初黃河邊上的種族大戰(zhàn)這等驚世場景了,許多身處江南大后方的百姓連蠻族長什么樣都沒見過,又怎能想象到蠻族來犯時會有何種畫面?
素水縣廣場上,許多人留在此處,議論紛紛。
“蠻族一旦渡江,人族就要滅亡了?應(yīng)該沒那么嚴重吧,最近一陣子蠻族還不是天天渡江,但聽說都被輕易打退了。”一位年輕人說。
“現(xiàn)在只是前哨戰(zhàn),最近蠻族渡江而來的士兵并不多,而且高階力量更少,所以前線士兵們才可以游刃有余。”
“嗯,這位仁兄所言非虛?!庇形恢心耆它c頭,“蠻族不僅個體力量更加強大,而且,無論是基層牧民還是高階力量的數(shù)量,都遠超人族十倍不止;若是蠻族跟百年前一般舉族南侵,人族就只能坐等滅亡了。”
“這是不是太危言聳聽了?也許只是朝廷想要加重賦稅的借口……”那年輕人還是不信。
一位老人搖頭嘆息。
老人想起了他的兒時,曾聽祖父講起黃河的那段歷史:當年蠻族渡江的場面堪比蝗災(zāi)過境,兩族高手激戰(zhàn)時,連大地都顫抖不止,兩個距離只有一步的士兵,只有拼盡全力呼喊,才能聽到各自的聲音;而他的祖父身為將才,別說是參戰(zhàn)了,仿佛靠近高手們的戰(zhàn)圈就會被攪的粉碎,可想而知戰(zhàn)況何其激烈。
蠻族無論男女,從生下來不久就會接受嚴酷的訓(xùn)練,兩三年就可以參軍入伍,幾乎全民皆兵,培養(yǎng)士兵的效率比人族強上百倍不止;而且蠻族繁衍能力極強,試想一下,數(shù)以億計的蠻族舉族渡江,那究竟是一種什么場面?
老人將他的所聽所聞娓娓道來,最后又說:“在當時,每個人族士兵幾乎都要面對幾十名蠻族的圍攻……換成咱們這種普通人,別說是面對蠻族了,你們可以徒手與幾十條猛虎搏斗嗎?”
那年輕人聽的心驚不已。
“我能想象出那種激戰(zhàn)的場面,聽聞,當初人族全盛時期,和蠻族血戰(zhàn)數(shù)年,拋下了數(shù)以百萬計的尸體后,最終還是丟了黃河,不得不退守長江;有人估計,現(xiàn)在人族的力量大概只恢復(fù)了一半,又如何要與比以前更加強大的蠻族對抗?”那中年人握緊了雙拳。
“那、那若是抵抗不住,我們會有什么下場?”年輕人眼皮一跳。
“什么下場?看看中原的同胞就懂了……”又有一人憤憤道,“前陣子仇院事不是救回了百萬難民嗎?就分散居住在周圍村落臨時增設(shè)的帳篷中,我曾跟著救濟團一同去慰問他們,看到難民營里面的慘狀……”
那人欲言又止,許多人紛紛問道:“難民們怎么樣?”
“我也是聽這些難民說的:蠻族平時把他們當成奴隸對待,視他們不如豬犬,每天都逼迫他們進行繁重的徭役;而中原大地缺少牧場,蠻族便將城池當成畜欄,逼迫所有難民生兒育女,然后將成年人充當糧食,餓了就烹殺宰食,手段極其殘忍,我每每想起難民們所說的一切,便是作嘔不已,無法盡說?!?p> 說完,這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顯得心有余悸。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當聽見蠻族的令人發(fā)指的暴行時,所有人盡皆怒形于色。
但同時,每個人的臉龐都添上了一抹陰云。
他們害怕自己也落得跟江北的難民一個下場。
“這、想想就令人作嘔啊,蠻族真的吃人?”有位旁聽者問道。
“你自己去南徐州附近的難民營里面看看就知道了,有的人被啃食了半邊身子仍然在茍延殘喘,有的人四肢都被煮爛了;許多難民就是被蠻族專門當成牲畜來養(yǎng)大的,不僅不會認字,連話都不會說幾句。”那人眼中涌起一抹哀慟之色。
所有人邊聽邊想象,立刻便渾身發(fā)抖,有的人是因為憤怒,有些人卻是心驚膽戰(zhàn)。
許多人都是有后代的,他們害怕自己的子孫也會變成被蠻族圈養(yǎng)的苦工和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