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秘籍 （四）

　　章遠(yuǎn)大師似乎聽到什么，睜開眼睛，看到柳長青，旋即又閉上，輕輕敲打著木魚。

　　柳長青不想沒了禮數(shù)，上前躬身道：“在下柳長青，拜見章遠(yuǎn)大師。”章遠(yuǎn)“唔”了一聲，并不答話，也不睜眼，卻停下了正在敲打木魚的手。柳長青靜靜等候，章遠(yuǎn)隔了一會兒，才緩緩睜開雙目，炯炯有神。柳長青又說了聲：“拜見章遠(yuǎn)大師?！?p>　　章遠(yuǎn)盯著他看，嘆一口氣，道：“阿彌陀佛！檀越不必多禮?！绷L青道：“遠(yuǎn)道而來，特為一事?！闭逻h(yuǎn)緩緩說道：“我曾勸檀越，循序漸進(jìn)，待時而動，為何又自前來？”

　　柳長青道：“循序漸進(jìn)、待時而動也?！闭逻h(yuǎn)道：“仁人者正其道不謀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绷L青道：“深謀遠(yuǎn)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曩時之士也?！?p>　　章遠(yuǎn)道：“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绷L青道：“如來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

　　章遠(yuǎn)慈眉善目，干笑了一聲，道：“正是，老衲又何曾相欺于檀越？”柳長青道：“章德大師乃慈平寺中前輩，如何相欺說無？”章遠(yuǎn)道：“無我相，無人相，無壽者相，無眾生相?！绷L青又問：“怎么？”章遠(yuǎn)大師閉上眼睛，并不答話，又輕輕敲起木魚。

　　趙柔聽得煩膩不堪，見章遠(yuǎn)又閉上眼睛不說話，拉著柳長青往門外走去。兩人走到外邊，趙柔問道：“師兄，你們掉什么文？唔哩兮哇的，聽得頭痛?！?p>　　柳長青莞爾一笑道：“那也不是，我上次卜卦，這老和尚就說讓我稍安勿躁什么的，不能急功近利。又拿佛話壓我，我便說如來佛祖從來不說謊話，他問我他說什么謊話了？我又問起章德大師，這老和尚便說‘無我相’什么的，還沒問清楚，你怎么拉我出來？”

　　趙柔道：“你們好好說話不行嗎？干嘛說話也要拐彎抹角？他閉上眼睛不搭理，擺什么臭架子?！?p>　　柳長青道：“我終歸得問清楚了?！毙南耄骸罢伦州吚虾蜕卸际穷B固不化之輩，我找個年輕和尚問清楚便知?！笨吹揭惶幾粋€三十多歲的和尚，便攀談起來。

　　柳長青問了他法號，那和尚自稱是叫行苦。柳長青上次來到慈平寺中，聽章遠(yuǎn)大師說道他寺中章字輩一共六人，分別是章清、章信、章寧、章生、章善與章遠(yuǎn)。問道：“原來是行苦大師，不知章遠(yuǎn)大師是您師父嗎？”

　　行苦雙手合十，道：“老衲傳教恩師，乃是章善大師。章遠(yuǎn)大師乃是老衲師伯?！?p>　　柳長青道：“如此有禮了，不知章字輩怎么排序？清信寧生善遠(yuǎn)六位，不知誰是住持？”

　　行苦道：“本寺住持，乃是章清大師，其后是遠(yuǎn)、信、寧、生、善?！?p>　　柳長青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想來章德大師圓寂之后，便是章清大師為本寺住持了?！?p>　　行苦點點頭道：“正是，本寺住持……”忽然住口不語，盯著柳長青道：“這……本寺之中，并沒有章德大師。”

　　這一下柳長青與趙柔二人看得分明，這行苦明明說了“正是”二字，忽然住口，那顯然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了，柳長青反應(yīng)迅速，說道：“行苦大師不必過謙，章德大師曾與在下前輩有厚德，我今日特地前來祭拜舍利。”

　　行苦大師撓撓閃亮的頭顱，道：“這……這……老衲去問過住持再說……”

　　柳長青拆穿此事，毫不困難，趙柔斜嘴道：“這些和尚整日里吃素念經(jīng)，卻來打誑語，豈不是要墜入地獄？”

　　不一時，章遠(yuǎn)大師卻又從里出來，看著二人，盡是無奈之意，雙手合十道：“檀越請移步內(nèi)堂一敘。”

　　柳長青對趙柔說道：“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來。”二人進(jìn)了內(nèi)堂。章遠(yuǎn)大師道：“小檀越可是精明的很哪！”

　　柳長青道：“不敢，怎比章遠(yuǎn)大師？”章遠(yuǎn)哈哈一笑，道：“要想隱瞞，那也是不行的了?！绷L青道：“愿聞其詳。”

　　章遠(yuǎn)大師站在一根柱子前面，道：“老衲實非有意欺騙，皮囊色相，空無一物也，來亦無來，去亦無去，因此老衲說本寺中并無章德大師，那也并非誑語。”

　　柳長青恍然大悟，卻又十分不解，道：“你佛家信奉四大皆空，卻來隱瞞在家之人?！?p>　　章遠(yuǎn)大師道：“檀越請看?！闭f著將柱子上的一幅畫伸手揭了去，漏出一行字跡來，柳長青仔細(xì)看去，見上邊寫著“善行遭惡報，善言被人欺。我當(dāng)驅(qū)無妄，我自歸天地?！?p>　　柳長青念出聲來，問道：“這是何意？”

　　章遠(yuǎn)大師道：“檀越有所不知，此字乃是用手指甲寫的?！绷L青極是震驚，驚訝問道：“手指甲？誰的功力這般深厚？竟能用手指甲深入木柱寫字？”章遠(yuǎn)大師道：“二十年前，本派住持章德大師，在此遭人誤殺……”

　　柳長青嗯了一聲，道：“原來肖天華是在此屋中殺死妻子和章德大師的?！?p>　　這一下章遠(yuǎn)大師大驚，問道：“檀越怎么得知？”柳長青道：“在下與肖前輩機(jī)緣巧遇，知道此事?！?p>　　章遠(yuǎn)大師連念幾句“阿彌陀佛”，道：“這是就老衲失算了，既然如此，上次檀越到來之時，老衲就該告訴檀越了。”柳長青茫然。章遠(yuǎn)大師又道：“檀越既然知道此事，那就無妨。唉，你看此行字，乃是章德大師的小徒弟，法號行難寫的?！?p>　　柳長青說道：“愿聞其詳。”

　　章遠(yuǎn)大師道：“章德住持一生行善，度人無數(shù)，不想命中卻有此劫，實在令人惋惜。章德住持生平最愛，乃是小徒弟行難?！?p>　　說道此處，章遠(yuǎn)緩緩抬起頭，向上望去，道：“行難自小便入了佛門，章德大師見他頭腦靈光、聰明伶俐，又兼伶牙俐齒、四清六活，格外喜歡，因此悉心照料，傳授他佛法武藝，這等師徒之情，自不必說。章德大師那日被害，行難哭的十分傷心。”

　　柳長青心道：“肖前輩曾對我說，他一腳踢向章德大師之后，一個小和尚哭哭啼啼，罵肖天華是忘恩負(fù)義之徒，想必就是行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