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四周一下子靜了下來。
天邊那彎詭異的鉤月悄無聲息的把自己藏進云層里,慘白的光立即變成了無底的暗黑。錢來來怎么也睡不著,睜著眼睛盯著帷帳。
這地方太奇怪了,周圍安靜得仿佛脫離人界,只有突兀的風聲。為什么她在這流了血,卻沒引來尸蟲?是她的問題還是這地方的問題?神秘男到底想做什么?她想不明白。
反正蠱毒也壓下去了,要不先溜回去?錢來來坐起身,眼珠子滴溜溜的打量四周。
天愈發(fā)黑了,翻滾著的陰云遮住僅有的一點點光,萬物都在隨風發(fā)抖,樹木發(fā)出嗚嗚呼聲。
可怕!她一把將自己捂進被窩,這幾天天氣不好嗎?居然這么大風!走還是不走?其實就算她不跑神秘男也會把她送回去的吧……
“嘎吱——”錢來來披著棉被,躡手躡腳的推開門。好吧好奇心占了上風。
門外似乎是個書房,碼著高高疊起的書籍???,正常來說不該把她放在自己床上好生照料嗎?丟在書房算什么鬼?
探頭出去,走廊上意外的沒人把守,錢來來不禁嘟囔:“這么大房子沒有一個守衛(wèi),不會有詐吧?”
“不能慫,作了這么多死我還活了這么多集,要相信禍害遺千年這句真理!”
夜離躺在書架上翹著二郎腿,督了眼跑出去的錢來來,完全沒有阻止的意思。樓冥交代它看著書架別讓她亂翻,沒說不許她出去,丟了它又不著急~
這個刁民踩了朕的尾巴,才不要提醒她!
錢來來溜達了一圈,可以確定的只有兩件事——她還在沒走出府,她迷路了!
世界忘了告訴她,沒有做作就沒有死亡。
“咔嚓、咔嚓……”怪異的摩擦聲由遠及近,錢來來一驚,趕忙閃進角落,這種時候是誰啊……
聲音越發(fā)接近,錢來來一顆心撲通撲通的狂跳,摸起腳邊的板磚。
來了、越來越靠近了,看到影子了!
“啊啊啊??!”錢來來一不做二不休,閉上眼掄起板磚沖出去,不幸的事情發(fā)生了——還沒來得及拋出去,錢某人手上的板磚已然成一個完美的拋物線向后滑了出去!
是的,滑了出去!錢某人內(nèi)心是崩潰的,想說再來一遍好不好,可爆發(fā)自己洪荒之力的一擊完全剎不住車,一下子沖在對方的胸口上。
來者被撞的倒退好幾步,啪嗒一聲摔倒外地,發(fā)出沙啞的嘶鳴:“好痛!”
錢來來撐在對方身上,不敢睜眼面對事實,現(xiàn)在該怎么辦?逃逸?話說人就在她身下真的逃得了嗎?萬一地咚咚上個男豬腳,跑了多不值??!
手下有什么東西十分扎手,奇怪,衣服會這么扎嗎?線頭嗎?
“小姐,半夜三更你在走廊上干什么?”
咦?是大爺?shù)穆曇簦窟€好剛剛沒用板磚砸,不然罪過大了!
“大爺?您沒事吧啊啊——”錢來來剛睜開眼就被眼前一幕嚇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這哪是大爺,分明是堆零碎的骨架!
夜里髏爺沒設防,以骷髏形態(tài)露面比平時更加脆弱,剛剛一撞讓他整個上半身都變得零零碎碎,頭自顧自的左顧右盼:“手呢?我的手呢?”
錢來來整個人彈了起來,渾身顫抖的指著髏爺:“你、你……”她想跑,兩腿卻酸軟得挪不動。
為毛人家隨便撞的是帥哥,她卻咚出了個骷髏!
髏爺督見她害怕的模樣,以為她在自責,安慰道:“沒關(guān)系,還會長出來的。”就是這次時間估計得長些……
“我……你你、”幻覺吧?一定是幻覺吧?骷髏會說話什么的,太奇怪了吧!
被她板磚砸中的夜離極想將這兩人弄死,一個不知道對方是魔,一個總幻想自己還活著!
髏爺從地上爬起來,低頭去撿地上的碎骨:“沒事,年紀大了容易出毛病,再長一根就行了,再長一根……”
錢來來已然被嚇得說不出話了,顫著身子往后退,這到底是什么啊?她還沒醒嗎?太可怕了!不行,她得快點離開、快點離開!
這樣想著,她尖叫著回身跑開。
這是場噩夢錢來來,不會有這種東西的……
髏爺手一頓,久久的盯著錢來來的背影,失落的喃喃:“這孩子很像,我隔壁鄰居遠房親戚家英年早逝的小侄女啊……”
六百年前,髏爺還是個年逾古稀的孤寡老人,老伴去的早,又因身子差遭兒女嫌棄,一人住在小草屋里。
鄰居是對年輕夫婦,待他如同親人。
“大爺,還沒生火吧?您年紀大不方便,要不來我家吃飯?”這天少婦如常過來打聲招呼,手邊牽著個六七歲的小姑娘。
見他看著小姑娘,少婦笑著在他耳邊大聲說:“這咋,是我遠方表妹家的小侄女,她家落了難,以后跟我們??!”說罷拉過小姑娘:“小岑,過來叫爺爺?!?p> 小岑羞怯的從少婦身后冒出頭,沖他露出個含蓄的笑,末了又鉆進少婦身后。
少婦頭疼的搖搖頭,沖他說:“大爺,這孩子怕生!”
他卻只覺得小姑娘的笑臉像股清流,讓人倍感親切,頓時手舞足蹈的招呼她過來。
他耳聾,說話也含含糊糊的,四周小孩都不愿靠近他,小岑卻只是猶豫了下,小心翼翼的過去扶他,皺著小臉用軟軟糯糯的聲音說:“小心摔跤哦?!?p> 小岑原來家里也侍奉著爺爺奶奶,對照顧老人得心應手,反而很快變得跟他形影不離。
“爺爺,你沒事吧?小心別摔跤哦。”
“爺爺,生病了要說出來哦,小岑帶你找大夫!”
“爺爺,姑姑說可以小岑買書看,我念給你聽吧~”
“爺爺,來姑姑家吃飯吧!”
他仿佛感受到了這世界上最大的溫暖,小岑的出現(xiàn)就像上天的恩賜,他每天的浸淫在天倫之樂里。
然而他的身體已經(jīng)越來越差了,生命猶如風中搖曳的殘燭,搖擺不定。
一場大病在暴風雨中毫無預兆的來臨,他的脖子像要被扼斷般,不斷在床上苦苦掙扎,雨聲蓋過了他的呼救聲,他像被困在一座孤島孤立無援。
“爺爺,等爺爺身體好了,我要帶爺爺去看皮影戲!”
傻孩子,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人是會死的呢……
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可幾天后,他奇跡般的睜開了眼。他沒死?對啊,他跟小岑還有這么多事沒做完,老天開眼,放了他一條生路吧……
他這樣想著,可日子像走了什么變化,比如隔壁夫婦再也沒有來叫過他吃飯,比如不時來打掃屋子的小岑再也沒有跟他視線相對。
怎么了?他做錯什么了嗎?為什么都不理他了?
他慌了,想起兒子將他趕出家門時的話:“一無是處的臭老頭,只會拖累別人,你怎么不早點去死?!”
是啊,他是個多病的老頭,但小岑不會這么想他,一定不會!
他終于按耐不住,恍惚間晃到河邊,那個在洗衣裳的小姑娘,可不就是小岑嗎?小岑,為什么要忽然拋下爺爺?是誰欺負你了嗎?告訴爺爺,快跟爺爺說話?。?p> 小岑擦了把汗,小小的臉上似乎沒了往日的笑容。
“小岑,回來吃飯了!”婦人一邊哄著手上的孩子,一邊遠遠的喚道。
小岑應道:“哎,就來!”一轉(zhuǎn)身,看到什么可怕的東西般驚叫一聲:“啊——”
小岑?小岑,你在害怕什么?告訴爺爺啊,爺爺會保護你的……
他望著小岑驚恐的臉,朝她伸手,卻換來她更大的反抗。小岑緊閉雙眼,搖著頭往后退:“不要、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小岑別退了!別害怕啊,再退就要掉進河里了!小岑,聽爺爺?shù)脑挵?!他顫抖著去拉她,企圖阻止她后退。
“別過來!求求你放過我、啊——”過度驚嚇致使小岑腳下一滑,撲通一聲被卷進暴雨過后急湍的河流,小小的人來不及呼救,就消失在激流中。
遠處的婦人見勢不妙,狂奔過來:“小岑!小岑、來人?。】靵砭让?!”懷中孩子被嚇得哇哇大哭,他更是腦子一片空白。
掉進去了……小岑她在他眼前掉進去了,哪里?哪里出了問題?他幾近崩潰,傻站在原處,眼睛酸痛的厲害。
干活的人們聽到婦人的喚聲,急忙趕過來詢問狀況,更有熟悉水性之人立刻跳下河搜救。
婦人蹲在地上崩潰的嚎啕大哭:“那孩子才八歲!她可是我表妹臨死前親手托付給我的,小岑??!苦命的孩子!”
周圍的人也不好受,紛紛圍過來勸道:“張嫂,別這樣,你家孩子還小,別嚇著他……是怎么個情況?小岑咋忽然就掉水里了?”
“我也不知道,剛剛還好好的,她忽然就在罵罵咧咧的,我一看不對勁就過來了,誰知還是沒趕上……”婦人抹著眼淚,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自前幾天隔壁大爺過世后,她就一直沒精神,昨個還跟我說想爺爺了……”
過世?
他渾身一震,再聽不進她們的對話。她們說他已經(jīng)死了?死了?
他低頭望望自己,在望望河畔,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感涌上心頭。
小岑、他的小岑……是他害了她,是他害了她!
“你害了陽壽未盡之人,再進不了輪回,必將生生世世受此事折磨?!焙谝履凶犹嶂K燈,穿過聚集在河畔的人徑直朝他走來。
“你……是誰?”
“魔主樓冥?!睒勤つ菑埜吒咴谏系哪樆腥籼烊酥?,睥睨著他:“來夙城吧,遠離著痛苦世事?!?p> 又一個人拯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