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甘苦
權(quán)奕對著他自己的那個不熟悉的“打野位”發(fā)了一會兒呆,直到他耳邊傳來了一聲輕微的“你好”,帶著他略微感到熟悉的氣息——冰冷,異樣,堅硬,難以琢磨。
他轉(zhuǎn)頭,看見焦傲一邊調(diào)整鍵盤,一邊坐在權(quán)奕旁邊的那臺電腦前,臉上還是沒有什么波動,只是漆黑的眼珠盯著權(quán)奕,像是有千百句話在里面盤旋著,權(quán)奕卻一句也聽不懂。
“你來……?”
“補位?!?p> “哦,哦!”權(quán)奕狼狽地捂住快要從嘴里掉出來的成堆衛(wèi)生紙,“好有緣,又碰到了!還是同隊!”
焦傲微微點頭,依舊讀不出什么情緒,但是能看出他的嘴角不禁向上揚了揚:
“你去打野了……”
“是,我想著,打敗你是暫時沒機會了,”權(quán)奕不好意思地摸頭,做出一副不甘心卻認栽的模樣,“但是除了你以外,其他人倒是可以打??!”
焦傲莞爾,但并不是因為權(quán)奕的變相夸獎使他高興,真要說的話,大概是因為這個少年并沒有因為一次惜敗就萎靡不振,這讓焦傲也少了些心理負擔(dān)?!m然心理負擔(dān)這個東西,他這輩子也沒展示給別人看過。
“喂,曾兮,這位是焦傲,也就是Malphas?!?p> 權(quán)奕這個時候看到焦傲就座,就拽著身旁的曾兮讓他們倆互相熟悉。
但沒想到的是,兩人事先好像就很熟悉似的。
焦傲看到曾兮也在,怎么也掩飾不住自己臉上的驚異,仿佛突然掉進了什么復(fù)雜離奇的漩渦中;而曾兮則更是一副窘迫的神態(tài),雙眼渙散,少見地處于較為安靜的那一方。
“好久不見,你前段時間去哪里了?”
權(quán)奕震驚地聽到焦傲竟然開始主動詢問別人的事情。
曾兮也意外地舍去了平時對待陌生人時那副愛答不理的模樣,頗為配合地回應(yīng)道:
“去韓服了。不過最近回來打直播了?!?p> “又是上單么,你?”
“是,”曾兮蹙眉低下頭,仿佛被人看穿他想打LPL職業(yè)聯(lián)賽是件讓他頗為沒面子的事情,他半天才費盡地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這次不會再像上次那樣了?!?p> 焦傲先是挑起眉毛愣了一刻——沒看錯的話,他甚至露出了一個相對明顯的笑容,只是這笑容中帶著權(quán)奕暫時無法理解的意義:
“放心吧,我在的話,就絕對不會——”
權(quán)奕一頭霧水地聽著兩人的對話,剛想問曾兮是什么時候認識焦傲的,他又為什么從沒對自己提過,卻看到自己這邊又有兩個人入座了,應(yīng)該是來補位的AD和輔助。這兩個人他們都不認識,看起來比他們年齡大不少,胸前的牌子上寫的是戰(zhàn)隊的工作人員。
但據(jù)兩人說,他們都是國服鉆三的玩家,而且一起雙排過很久,就連兩人的ID都是配對的:一個叫做舒克,一個叫做貝塔,舒克是AD,貝塔是輔助。
兩人一入座,焦傲和曾兮就突然沉默了,權(quán)奕也開始識相地談?wù)撈鹳愔频氖虑椋?p> “這個賽制也真是混亂,不知道是誰定的。”
“這個貌似是紀總定的,”舒克笑著回答道,一副不愿得罪人的模樣,“他人就那樣了,總是稀里糊涂的?!?p> 貝塔也附和道:
“剛才要不是ToWorld突然轉(zhuǎn)了打野,這比賽還真不好排。”
“說是公平的,可是補位的人選卻不公平,”舒克湊到貝塔旁邊悄悄說,“據(jù)說那個已經(jīng)敲定的下路組合就在四號組里。他們明明那么強,卻還是來補位,四號組贏定了……”
“啊,已經(jīng)敲定的下路組合?”
“是啊,你們的鄔經(jīng)理沒和你們說么?”貝塔看權(quán)奕驚異的模樣,解釋道,“很早之前戰(zhàn)隊的下路就已經(jīng)定好了,還是紀總親自指認的?!?p> “那兩人家伙是怎么樣的人?。俊?p> “據(jù)說他們兩個都很‘兇殘’——”貝塔夸張地談?wù)摰?,“凡是和他們對過線的下路組合都被打炸了!”
“是啊,那個AD還經(jīng)常以嘲諷、羞辱別人為樂趣,每次都要把對面虐得主動投降了才算數(shù),”貝塔補充道,“還有就是,他的ID也特別嘲諷,每個見到他的人都想殺他,卻總是被他反秀死。”
“他的輔助更是以為人陰險出名的,據(jù)說總是出現(xiàn)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號稱是對面打野的殺手!”
“這樣啊……”
權(quán)奕專注地聽著舒克和貝塔一人一句,大肆吹噓著那對傳說中的下路,曾兮和焦傲則是各自盯著各自的屏幕看,誰也沒說話,卻誰都好像在憋著什么急于傾吐的心聲。
他們這樣坐了沒一會兒,主辦方就宣布要開始游戲了。
進入游戲,權(quán)奕看著自己是五個頭像中的第二個,而他的頭像上面是寫著“兮哥無敵”的曾兮,下面則是寫著“Malphas”的中單焦傲,自己卻是作為打野而存在的,突然有種莫名的、說不出滋味的感覺……這滋味雖然酸甜苦辣,樣樣都有,卻算不上是想象中那么糟糕……
五個人把耳機戴上,隨后的話語都是沖著麥克風(fēng)說的,只要是一人說了一句話,剩下四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簡直就像是真的在打職業(yè)比賽一樣。
曾幾何時,權(quán)奕在夢里也夢到過這個場景,那時候他身處偏遠的家鄉(xiāng),正躺在網(wǎng)吧角落的躺椅中,鼻翼周圍彌漫著成年人的煙氣和酒味,而他自己則是在五連勝沖上王者后,由于睡眠不足暈厥過去;燥熱,蟬鳴,溪水,歡笑,戀愛,這些都是他眺望過,卻再也沒有能力得到的東西,他將一切都奉獻給了眼前狹小的屏幕,奉獻給了對于未來的一個愿望、一個遐想——
而這個遐想從來沒有臨近過他的現(xiàn)實,直到今天,直到此時此刻,直到他灰心過、喪氣過、徹底地失敗過之后,那夢幻美麗的遐想終于第一次沖進了現(xiàn)實枯燥的光圈中,一路拖著的,是他流過的太多淚水,還有他心臟的太多次劇痛。
但是要問這一切不就是一場等價交換的游戲而已么,權(quán)奕卻突然釋然地認為,過去的苦都是值得的。
柳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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