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排水溝這邊顧擁軍在給顧西和顧冉洗澡,灶那邊老六坐在小板凳上在鍘豬草,老五蹲她邊上在啃生紅薯。放癆的紅薯吃起來松脆甜。在她們旁邊的灶上鐵鍋里燜著給屠八妹留的飯菜,灶膛里燃著忽明忽暗的火苗,半截柴火棍子露在灶膛外。
“……別以為不開口我就不知道是誰干的,現(xiàn)在乖乖交出來這事就算過去了,不然等我查到證據(jù)看我不剁掉她的手!”建新在里屋翻箱倒柜搜尋她的雪花膏。
老四坐在桌邊拿著筆在給顧愛民講解幾何題,聽建新嚷得動靜大了,她回頭說:“你好好找下,只這么大點的屋子就是藏還能藏到哪去?”
“我就放在我床頭,中午洗臉我還用過的,現(xiàn)在找遍了也沒瞧見,不是有人故意藏起來了是什么?”
她一邊憤憤嚷著一邊隔著廚房窗子朝老五瞪去。
察覺到建新的目光,老五斜眼瞟過來,兩人視線相撞,她惡狠狠地咬了口紅薯。今兒一覺醒來她左耳不再嗡嗡響,但周遭卻安靜不少,別人講話的聲音她有時聽著感覺遠在天邊。她悄悄做過測試,發(fā)現(xiàn)別人在她左邊說話她聽不真切,她將一切都歸咎在建新頭上。為報復(fù),她把建新的雪花膏扔去了豬圈茅坑里,還把建新中午拿回來的一雙涼鞋絆子剪斷了。
顧愛民說:“你看下床底下,拿手電筒照照,會不會掉在床下面?!?p> 建新從外屋拿了手電筒,趴在床邊探頭照了照,又順手打開床下幾雙鞋盒在里翻找著。
“好啊,我要你命!”建新怪叫一聲從床下捧出一個鞋盒,這會她已然發(fā)現(xiàn)她的新涼鞋絆子被剪斷了。
“要誰的命啊?”屠八妹的聲音從大門外傳來。
“媽!”建新剛要沖去廚房又折轉(zhuǎn)身,她捧著鞋盒氣急敗壞跑到外屋,“你看冬蓮干的好事,她還把我的雪花膏藏起來了,我不管,你要給我做主,不然我沒法活了……”
她又是跺腳又是扭腰,這雙鞋子是上午鄧光明去縣城專門給她買回來的,是今年最新的款式她很是喜歡。還想著休息時她自己再去縣城買套連衣裙來配著穿,這下讓老五給她剪了氣得她眼淚都快掉下來。
“媽媽,媽媽?!鳖櫸髟趶N房叫媽媽。
屠八妹把布袋子掛在床帳后,瞥眼建新手里的鞋盒,嘴里應(yīng)著顧西朝廚房走去。
建新捧著鞋盒跟了過去。
“冬蓮,是不是你干的?”屠八妹厲聲喝問老五,她一向?qū)臇|西的行為深惡痛絕。
老五起身瞪著跟在屠八妹身后的建新,又狠狠咬了口紅薯。
“肯定是她!”建新沖上前,一掌打掉她手里的紅薯,怒不可遏地把鞋盒摔在她腳下,爾后指著她鼻子,“你說,你為什么要搞破壞?還有我的雪花膏你是不是偷出去換錢了?”
顧擁軍扭過臉,顧西和顧冉也伸長脖子朝她們看過來。
“你少誣賴好人,你有什么證據(jù)?”老五昂頭怒目與之對視。
“除了你沒有別人會干這事,你還敢抵賴?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建新說罷揚起手,老五上身往后一仰,頭一低,卯足勁朝她小腹上撞去——尖叫聲中,建新向后倒時,大腿帶出了爐灶里半截露在灶外的柴火棍子,倒地時左手胳膊又恰好壓在燃著明火的柴火棍子上,疼得她抱著胳膊哭爹叫娘。
一時人仰馬翻。
屠八妹的怒罵混雜著建新的尖叫。
老五見勢不妙奪路自后門逃躥而去。
“有本事你就別死回來!”屠八妹追至后門喊道。
老五從菜園鉆到劉大媽家的菜地,再又翻到邊上另一戶人家的菜地,她連翻幾家菜地到了斜后山一棟平房前。夏季天黑得晚,四周尚蒙蒙亮,她沿著那棟平房而下朝三食堂那邊拐去。
“噯喲!”老五拐過彎在通向三食堂的小路口撞上一人,那人本是蹲在路口的菜園籬笆邊,被她撞一下顯然也驚到了?!罢l呀?”老五穩(wěn)住身子定睛一看,“袁斌?你偷偷摸摸躲在這干嘛?”
袁斌嘟噥了一句,老五退后繞到他左邊,豎起右耳說:“我沒聽清你剛說什么,你再說一遍?!?p> “我哥死了。”
“死了就死了,我還巴不得我三姐馬上死掉!”
袁斌聽她這么說生氣推了她一下,“我不想我哥死,他躺在家里頭上蒙著布我害怕。”
“有個屁用,這也害怕?!崩衔灞鞠脒€手,見他一臉淚痕,自己又比他大兩歲,因此懶得跟他計較。
聳聳肩,老五抬眼朝袁奶奶家看了看,屋前屋后燈火通明。她想過去,想想,又算了。她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竹籬笆,一時也沒地方可去,又不知要干什么。
沒意思……老五踹腳竹籬笆,扭頭看袁斌,袁斌蹲在一旁拿根小樹枝在地上劃來劃去,老五看他時他也正好抬頭朝老五看去。
“你怎么不回家?”他問老五。
“我沒家?!?p> “你家呢?”
“讓大風(fēng)吹跑了?!崩衔宥紫律碜幽眠^他手上樹枝在地上胡亂劃了劃,“你又為什么不回家?”老五問他。
袁斌沒做聲,他怕老五又說他沒屁用,家里擠了一屋子人,鬧哄哄的,他哥全身蒙著白布躺在木板上他看了害怕才躲出來。
“你哥是讓你害死的,所以你不敢回家,對吧?”老五見他不出聲于是替他回答道。
“亂講!是吳老炳說去水庫游泳,他們都去,我哥也說去,我才跟著去的?!?p> 吳老炳是村里的壞孩子,十四歲,他爸砍傷人坐牢后他媽帶著他妹妹改嫁了。這幾年他一直跟著他爺爺奶奶生活,村里大人都說他有爹生沒娘教,書念到初一就退學(xué)沒念了,成天在外打牛(游手好閑),專干偷雞摸狗的事。
“誰讓你們跟他一塊玩的?!崩衔迦恿藰渲Γ八植皇呛萌?,我討厭死他,有回他從我手上搶過我的黃瓜吃。”
袁斌說了句什么聲音小了老五沒聽清,老五讓他再說一遍。他不滿,抬高嗓門,“你是不是聾了?”
“我媽打的?!崩衔迤财沧?。
“啊,你媽給你打聾了?你媽媽真壞。”
“你媽才壞!”老五嗆他一句,隨既又說:“壞的不是我媽,是我三、是顧建新,她才是我們家最壞最壞的!她就是個臭婊\子,我真想一刀剁死她!”
濃濃的暮色罩向大地,老五半邊臉隱在暮色中看不真切,對面馬路上的路燈投射過來一線昏黃的微光,老五另半邊臉落在微光里,眼底戾氣畢露。袁斌盯著她愣怔片刻,忽起身掉頭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