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潘多拉

　　站在靈星體通道入口處的感覺很微妙，理論上幾天前我正是從這里被小明小紅拽進亞隙間的，但我實際上對于入口的樣子毫無印象。

　　在我眼前的是一座巨大的白色蛋狀建筑群，里面小的建筑尺寸和路邊的石子差不多，大的則像一座望不到頂?shù)纳剑@里建筑的數(shù)量多得數(shù)不過來，我相信在我肉眼不可及的地方還有更小的建筑和更大的建筑——它們有一個共性，就是形狀都像是一只鴕鳥蛋。我之所以可以確定這是建筑群，是因為無論是多大還是多小的“蛋”，都能看見體型與之相吻合的生物在入口處來回穿梭。這些生物大部分都使用了“瞬移”，所以我只能看到影子。但有一點可以確定，M6和M6-2此時并不在這里。

　　或許我可以趁著那兩個麻煩星人沒出現(xiàn)先偷偷溜走，反正她們找我百分百不會有好事。

　　我試著用芯片呼叫了一下M6和M6-2，視野左上角芯片提示框處的紅點變成了藍色，閃爍了幾下又變回了紅色。

　　【呼叫失敗】

　　好了，既然聯(lián)系不上她們，那我應該可以回去了？

　　我的腦海中剛閃過這個念頭，忽然聽見背后有人喊我的名字。

　　“綾17？是綾17吧？是寧08的兒子吧？是吧是吧是吧？”這正是我頭次進入亞隙間時聽見的那個嘰嘰喳喳的聲音。

　　“……小明小紅？”

　　“果然是果然是！我就說我不可能看錯！好久不見！?。∽詈蟮娜祟愒L客喲！”不知為何，今天小明小紅的身體色澤略有一些暗沉，看起來像一塊變了質(zhì)的果凍。

　　“不算好久不見吧，我才來沒幾天……”

　　“哦！你不明白！當然是好久！我現(xiàn)在度秒如年！”

　　它的身體沮喪地攤在原處，就好像剛剛有人一拳把它砸扁在地。我其實并不想知道它為什么會“度秒如年”，但是從眼前的對話走向來看，似乎不問不行。我決定出于應付，隨口問一句，如果他的回答是類似“一言難盡”之類的詞，我就不再追問。

　　“怎么了？”我說。

　　“哦！好心人！綾17！你是個好心人！快來關(guān)心一下我！哦！讓我細細說來，我現(xiàn)在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怎么辦，通道壞了，全完了，這可是我最擅長的工作，接待各種亞隙間的客人，靈星體通道，你們是這么稱呼它的，好吧我也是這么稱呼的，我太喜歡它了，每天，‘嘭’的一聲，就能看到從那邊又過來了什么新的生物，每一種都不一樣，每一天都那么新鮮。但現(xiàn)在沒了，現(xiàn)在全沒了，我該怎么辦？用你們地球人的話來說，失業(yè)，是的，哈哈，失業(yè)，我看到過電影里，失業(yè)就該抱著個大箱子，然后像這樣。”

　　它忽然變成了某個影視劇里失業(yè)的上班族，愁眉苦臉地抱著一個箱子。

　　看得出來失去工作的讓它非常沮喪，急于找個人聊天。

　　“我很遺憾……”這種時候影視劇里的其他角色一般都會說“我很遺憾”，于是我現(xiàn)在也必須“遺憾”一把。

　　“嗨，好心人，好心的綾17，我已經(jīng)不知道還能做什么了，這可是整個亞隙間最有趣的工作。現(xiàn)在的新工作根本就不適合我，我不喜歡這樣的工作！你真該來看看，我的新工作……簡直糟透了，哦，”它忽然來了精神，拉長了身子，“是的，你應該立刻看看，現(xiàn)在就來看吧，就現(xiàn)在！”

　　小明小紅以它最大的熱情朝我扭動過來，它從粘糊糊的身體里分離出一只手，拉著我的衣角，往邊上一只跟學校教學樓差不多規(guī)模的“鴕鳥蛋”里鉆。這或許是個逃離M6的好借口，于是我半推半就。

　　“這里現(xiàn)在太無趣了！我覺得離開靈星體通道我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當然蒲瑪星人沒有什么生死的概念，但我跟你們?nèi)祟悓W到過一個詞，是的，痛不欲生，就是這樣，沒錯。我真的難以相信，你真該看看這里，死氣沉沉的！”

　　“畢竟通道壞了嘛。”我嘗試撫慰它。

　　“壞了，壞了，壞了！是的，壞了！還不知道能不能修好，我的蒲瑪星喲，為什么我要遇到這樣的事情！”

　　“不過，通道為什么會壞？”

　　“為什么？哈！”它憤怒地顫了一下，“一會兒你就知道為什么了！”

　　蛋的內(nèi)部就像一座室內(nèi)中轉(zhuǎn)站，零零散散地聚集了形形色色的生物，這些生物的體型都和我接近，但大多相貌抽象，我所見過的科幻電影對外星人的想象在它們面前全都撲了空，完全不可名狀。它們有的在大聲嚎叫，有的則很安靜，角落里還有兩只看起來攻擊性很強的外星生物正在互相撕咬，不知道是在打架還是在打招呼。

　　“啊，借過，謝謝，借過，哦，聽不懂嗎？給我讓開！滾滾滾！”

　　小明小紅煩躁地帶著我穿過外星人潮，擠進一個和傳送間差不多的圓盤形傳送裝置，我都沒看見它下任何命令，周圍的場景就忽然變換成了另一個樣子。

　　“來來來，就是這兒，哦，我真不想過來！”

　　小明小紅帶著我走下傳送裝置，一路領(lǐng)著我在走廊里穿來穿去。這個樓層比起一樓要安靜許多，整個空間里只有非?；璋档臒艄?，它被裝修成了普通酒店客房外走廊的樣子，地上鋪著地毯，兩側(cè)的是緊閉的房門，過道旁的邊墻上打著暗淡的土黃色墻燈。到了這里之后小明小紅似乎失去了繼續(xù)念叨的興趣，但這樣的氣氛反而令人不安。

　　“你現(xiàn)在的工作具體是什么？”我小心地問。

　　小明小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它并沒有嘴，但我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聽見了嘆氣的聲音。

　　“靈星體通道被攻擊的時候，我正巧收到一個新的抵達信息，然后就在我準備接收的時候，爆炸發(fā)生了?！芭椤钡靡幌?！通道被扭曲了，一大堆‘數(shù)據(jù)’溢出來，然后‘這個’就被‘吐’出來了，全都溶解在一起了，然后通道就這么壞了。到現(xiàn)在我也沒搞明白，可是我更搞不明白的是，為什么這些事情要我來管！”

　　它憤憤不平地領(lǐng)我走到走廊盡頭一扇暗紅色的雙扇平開門處，在進門前不知從哪掏出了一個類似巨大吹泡泡器的東西，它拿著這玩意分別將我及它自己從頭到腳套了一遍，于是我和它身上都多了一層透明的薄膜。

　　“有了這個東西你可以不用擔心病毒感染之類的東西，相當于被隔離開來?！彼蛭医忉專又蒙眢w強硬地撞開了門。

　　和外部那種偏歐式宮廷的裝修風格截然不同，門里面就像是個巨大的醫(yī)務艙，四壁亂七八糟地陳列了一堆我看不懂的器械。房間正中央放置了一個巨大的半圓裝置，看著像是被放大幾倍的椰子殼，裝置里面好像躺著什么，能看到插在這個東西上的管子正在有規(guī)律的起伏。

　　我好奇地走近床位，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個半透明的繭狀物，和地球上那些包著人類的灰乎乎的繭不同，這個繭很有光澤，閃閃發(fā)亮。

　　“這是什么？”

　　“沒錯！這是什么？你問我我也不知道！但我現(xiàn)在卻要照顧它，因為它也是訪客！我還不知道要照顧它到什么時候！我對它進行了數(shù)據(jù)分析，然后數(shù)據(jù)分析的結(jié)果，呵呵！啊，數(shù)據(jù)分析，數(shù)據(jù)分析了它之后發(fā)現(xiàn)它就是一團數(shù)據(jù)！！”

　　“數(shù)據(jù)？”

　　“是的，不過客觀的說，我覺得那個里面好像有個什么東西，它是不是危險我也不知道，就這么個高風險的活竟然就交給我了。它們跟我說，‘沒事，經(jīng)過危險排查了，證明是生命體，沒有危險?！晌以趺粗朗遣皇怯形ｋU！”

　　我繞著繭走了一圈，這繭下面似乎的確有著什么。湊近后可以發(fā)現(xiàn)，隨著它“身體”的每一次起伏，繭透明和半透明部分的分布均勻程度都會發(fā)生變化，就像羅夏的面具。就在這短短的間隙里，我似乎看見繭里躺著一個和人類結(jié)構(gòu)相似的軀體。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見了人類的手指，但胳膊和蜷縮在一起的腿似乎還是可以被辨別的。

　　“你有沒有想過剝開這個繭？”

　　“剝開？哦，我剛拿到它不久，正研究該怎么處理呢，剝開……我不確定這是不是一個好主意，萬一它是這個生物的一部分呢？哦，雖然我剛才數(shù)據(jù)測試的結(jié)果是它就是一團數(shù)據(jù)……唔，應該沒問題吧，我想應該沒問題，能有什么問題呢，一堆數(shù)據(jù)能有什么問題呢？”

　　“也許可以試試，我覺得里面好像是一個人?！?p>　　“好，砍?！毙∶餍〖t舉起一個巨大的砍刀。

　　“不不不，別用這個，你有沒有稍微小一點的？”

　　“小一點的？”

　　它這次遞過來一個牙簽大小的迷你手術(shù)刀，或者說，鐵針。

　　“我來吧。”

　　我接過那根針，大著膽子在繭的最外層輕輕劃了一下。

　　那傷口細小到我用肉眼無法識別，但繭卻立刻開始了變化。它就像花朵綻放一般，緩慢地，一根絲一根絲地繃斷，這些絲斷了后，朝兩側(cè)柔軟地垂下來，帶著溫柔的韻律，像被看不見的海浪扶搖。最后，這繭才終于露出了藏在最里面的，蜷成一團的瑩白色肢體，那光滑的背部和近乎透明的、只有密集地交織在一起時才泛著淡淡靛青的長發(fā)讓我看得恍了神。

　　“看來這才是亞隙間的最后一個人類訪客？”小明小紅伸長了身體。

　　一陣悸動攀上我的頭頂。

　　是的，就是她了。

　　即使只是背影，我也能確定，她就是我在靈星體通道遇到的少女。

　　那不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