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What a Catch

　　肉體是靈魂的容器。

　　沒有靈魂的容器可以被輕易辨認出來，但反之，沒有肉體的靈魂則很容易遭到蒙蔽。

　　每一位亞隙間的移民，都起碼經(jīng)歷過一次名為“回家”的歸察，他們全副武裝、提心吊膽地回到自己曾經(jīng)熟悉、現(xiàn)如今面目全非的地方，翻過欄桿，穿進窗戶，見過自己想見的人，再為他們鎖緊門。當然，他們不會在任何地方見到自己的“繭”，因為他們的肉體已經(jīng)“移民”到了亞隙間。

　　一切本應該是這樣的。

　　理月為我提供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答案，他說，亞隙間移民們的繭應該被專門收集在了特定的地方，這不一定是神淵之子的主意，但執(zhí)行人一定是他們。

　　神淵之子知道所有人身體的位置，但唯獨找不到自己身體的確切方位，這很公平。我很想相信理月，但無法評估這份信任可能造成的代價。這個盤腿坐在地上時依然會保持上身挺直的人，舉手投足雖然傲慢，卻又藏著習慣性的謙遜，作為“地球上最后一個人類”，他的態(tài)度自始至終過于超然，讓我沒有實感。

　　“我是他們的心病，是地球上唯一掌握他們把柄的人，如果換成是你，會怎么對我呢？”

　　“我才不會做這種好像反派角色一樣的事情。”

　　他的問題真多，或許這是他試探我的方式。我們彼此不信任，并且也都感受到了對方對自己的不信任，可即便如此還是在勉強將對話推進下去，或許我們和政客的最大區(qū)別就在于，沒有誰想要偽裝出對另一方的信任感。反正我在提問的時候就不會考慮這么多。

　　“我有一個問題，他們不能通過你們的那個聯(lián)絡裝置追蹤到這里的位置嗎？”

　　“不能，蒲瑪星人在最初制作這個裝置的時候，為了避免暴露它們自己的位置就做過屏蔽處理?！?p>　　“那么下一個問題，為什么你能活到現(xiàn)在，不會被繭化？”

　　理月指了指房間角落那個膠囊一樣的艙位，“我是被史文遜專門留在這里的守門人，當然做過一些特殊處理。繭化是瞬時現(xiàn)象，只要我避開了那個時間點，之后就不會再繭化。”

　　對于他的說法，我將信將疑，畢竟普通人類能活到現(xiàn)在太不可思議，但眼下我還有更需要關注的問題。

　　“那么現(xiàn)在你把我?guī)н^來，又說了這么多內幕，是有什么打算呢？”

　　“不，這個問題應該我來問你。你剛才出來的那個地方，不出意外的話，下面就是淵扉，發(fā)現(xiàn)淵扉之后蒲瑪星人一定會要求你們做處理，處理完畢后你們的亞隙間生活也就結束了，繭化會被解除，一切會恢復原樣。這樣的結局，不僅史文遜不想看到，神淵之子應該也不想看到。我猜測，神淵之子目前的行動模式，和史文遜最初的計劃一樣，目標依然是實現(xiàn)人類進化，可既然他們自己就能完成，那自然不用喚醒史文遜了?！?p>　　“神淵之子的思維模式和那個瘋老頭還真是一致啊?！?p>　　“對，所以像是發(fā)現(xiàn)淵扉這樣的大事件，他們一定會想辦法混過去。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呢？是幫著他們一起圍剿我呢，還是幫我瞞著他們？如果選擇后者，我們就要達成合作關系了?！?p>　　“你這么快就拉我入伙？”

　　“我的確需要同伴。當然，同伴數(shù)量越多越好，”他自顧自地開始低頭盤算了起來，“這件事，絕對不能告訴神淵之子，也就是第一批進亞隙間的人類，蒲瑪星人也不能知道……最理想的狀態(tài)是，拉到梵錫星人入伙?！?p>　　“拉他們的入伙的理由是？”

　　“這取決于你。你想留在亞隙間？還是讓地球恢復原狀？”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澳阕约旱哪康哪兀俊?p>　　“我沒有目的?！彼枚手卮鸬馈！拔业穆氊熤皇潜Ｗo這塊地方不被毀壞，然后幫那群科學家上太空，當我覺得一個人完成職責有難度的時候，就需要找人協(xié)力。作為補償，我會盡可能地去完成協(xié)力者想要做的事情?！?p>　　我很好奇他究竟能做什么，我一時也想不到有什么需要他來做的事情。

　　“假設我愿意幫你，幫助的形式就是掩護你所在的這個地方不被發(fā)現(xiàn)？”

　　“不，你需要讓我研究。”

　　“研究？”

　　“既然神淵之子不愿意去找公式，那就只能我自己來了?！?p>　　簡直不可理喻，他以為提出這樣的條件我會喜滋滋地答應嗎？

　　“不用太擔心，只是一些基本的數(shù)據(jù)分析和性格分析，不會對你的人身造成什么傷害，當然，如果可能的話，也希望你多帶一些其他亞隙間第二批移民的數(shù)據(jù)給我?！?p>　　“等等，我經(jīng)常出入這里或是常常和你聯(lián)系的話，不是加大你被發(fā)現(xiàn)的幾率嗎？”

　　他搖搖頭。

　　“從頭開始思考這個問題?，F(xiàn)在你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淵扉’，你認為下一步第一小隊會怎么做？”

　　我討厭突然被扔過來這樣復雜的問題。

　　“已知條件不夠，我并不知道這個‘淵扉’能不能通過亞隙間的人類關上?！?p>　　“亞隙間的人類，甚至是蒲瑪星人也不知道這一點?！?p>　　“當初不是蒲瑪星人把那些生物送進門里面的嗎？”

　　“的確如此，但是，當時地球上沒有它們需要保留的生物，所以要讓它們再關一次門的話，人類也會被關進去，這就是你們這批‘新移民’的存在意義。當然，要是他們判斷地球的局面已經(jīng)不可挽回，應該會再找一個類似地球環(huán)境的星球，讓人類這個種族繼續(xù)繁衍。目前它們沒有這么做，就說明時間還沒到。”

　　“那么，第一小隊可能會以‘尋找關閉淵扉的方法’為借口，拖延時間?！?p>　　“是的，但拖延時間不代表不作為?！?p>　　“你的意思是，之后我們還會更加頻繁的調查這里？”

　　“并且會不斷失敗?！?p>　　“——直到蒲瑪星人認為需要暫停這個計劃？”

　　“不，這個計劃絕對不會暫停。神之子只會在重復著失敗的過程中，盡量拖延時間，尋找這個地方以及實現(xiàn)技術進化的方法?！?p>　　“你說的那個老頭也好，所謂神淵之子也罷，究竟希望人類的技術進化到什么程度呢？”

　　“這你需要問他們本人，不過我認為，可能他們只是單純想成為神罷了?！?p>　　“永生？無所不能？統(tǒng)治凡人？”

　　“差不多就是這么一回事?！睆睦碓履樕系谋砬閬砜?，他對這種價值觀并不怎么認同。

　　“永生很好啊，如果我有的選，我也要選永生?！?p>　　“你不明白永生的可怕，永生是件孤獨的事?！彼f得好像自己就明白一樣。

　　“孤獨這個事情，和壽命長短沒什么關系，那么多普通人類不也整天喊覺得自己孤獨？你覺得永生孤獨，那去找其他也永生的人不就好了嘛。不過你要是找到了一個讓你特別討厭的人，他還永生，那可就真是——”

　　一陣尖利的警鈴忽然在整個屋子內響起，無情地打斷了我對永生的無限遐想，我被嚇得打了個激靈。

　　“有生物在靠近，可能是你的隊友來找你了?！?p>　　“我現(xiàn)在一轉身就能找隊友告狀然后來圍剿你哦?！蔽艺酒鹕韥怼?p>　　“我說過，這里對于你們的生物甲來說，是‘不存在的地方’，哪怕他們就站在這塊土地之上，也發(fā)現(xiàn)不了這里的痕跡。而且這間研究所可以移動，就算你想隨便帶人來，我把它轉移到一個你找不到的地方也不難?！?p>　　理月領著我往外走，原路返回到了建筑的入口——外面的景象和他帶著我來的時候已經(jīng)完全不同，這個“科學站”的確在移動。

　　“你下次再來的時候，直接等在你剛才出來的那個地方就行，我會來接你?！?p>　　“我又沒說一定會幫你。”

　　我甩了甩頭發(fā)，大步離開地下研究所，盡可能地裝出不打算再回來的樣子。走開十步后，我小心地回過頭去，發(fā)現(xiàn)后面已經(jīng)空無一物。現(xiàn)在即使我的隊友出現(xiàn)，也不方便向他們解釋去向，自己先回去可能會是比較好的選擇。復雜的問題可以留著回亞隙間再慢慢思考，雖然在那邊還有另一個難題等著我。

　　按下強制返回按鈕，眼睛再睜開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躺在睡眠艙里。

　　曾經(jīng)我以為這是肉體轉移的速度，現(xiàn)在卻去估量，這是我靈魂移動的速度。

　　推開睡眠艙門，某個場景猝不及防地沖入了我惺忪的睡眼。

　　炙熱的眼神，交握的雙手，輕柔的話語，旁若無人的癡迷，還有那鑲了光芒的笑容。

　　第一次見到他笑，原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我聞到了別人戀愛開始前的甜膩氣息，和屬于我的戀之萌芽枯萎的聲音。

　　我想，我回來的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