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玉拾想到羅恭來找她,也是為了要討論案情。
兩相矛盾之下,玉拾玉手一揮,示意林沖與洪烈退下,反正他們呆著也發(fā)表不了什么新奇的建議,不是目光短淺,便是中規(guī)中矩,索性別讓他們丟人了,也省得她的臉色越練越厚。
玉拾這一揮手,嚴如大赦,兩人即刻行禮告退。
洪烈尚退得有持有度,不慌不忙,玉拾看著還算安慰,目光一轉,移落到林沖身上,見其退得飛快,灰不溜秋逃難似的,她不禁默默扶額。
再瞅著指縫間的空檔,玉拾惡狠狠瞪了眼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連城。
連城被瞪得如坐針氈,羅恭則是嘴角愈發(fā)上翹了些。
玉拾道:“楊柯與汪凈既然都已被滅口,這事便先擱下吧?!?p> 連城哪敢有異議,趕緊應了聲是。
這時久不開口的羅恭說話了:“聽你說,那帳房先生先前出現在云來酒館,是為了收帳對帳來的,那么此人指不定就是駙馬爺為自已埋下的第三條暗樁?!?p> 玉拾點頭道:“確有可能?!?p> 讓連城去將帳房先生提到北一戶來的當會,玉拾問羅恭:
“對于楊柯與汪凈同被滅口的事情,大人有何看法?”
羅恭瞄了眼問“有何看法”問上癮了的玉拾,玉拾被他瞄得不動如山,甚是理直氣壯地道:
“卑職這不是秉著誠懇好學的態(tài)度向英明神武的大人學習么!這還是當年卑職剛進北鎮(zhèn)撫司那會,大人親賜卑職之金玉良言!”
所以,她是聽話的乖學子?
所以,他要是不賜教便是自打臉?
羅恭想著玉拾各種本領近年來倒是瘋長,各種拿他的話來堵他的嘴更是日漸爐火純青,眼角含著笑,嘴角上翹的弧度也越來越大,一副成功讓玉拾夸他的話取悅了的模樣:
“東西兩廠與我們錦衣衛(wèi)不對付,這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西廠么,只要我們在百姓中的行事不讓西廠的狗腿子抓到把柄,他們也就算是半個御史,翻不起什么大的風浪來。
至于東廠,也就孟申那只老狐貍還有點看頭,像楊柯與汪凈這樣的小打小鬧,本座瞧著也就是孟申手底下不成氣候的狗腿子鬧出來的幺蛾子?!?p> 倘若說芳齡僅二十的孟申是老狐貍,那么羅恭當仁不讓也是一只老狐貍!
玉拾十分贊同羅恭話中的重要觀點,但在評點東廠督主孟申是一只老狐貍這件事上,她抱持中態(tài)度,她非常想提醒羅恭一句——您老今年貴庚十九,不過小您老口中的老狐貍一歲!
可能是她的眼睛亮得過了頭,以致羅恭剛發(fā)表看法,便深深覺得她的眼神極為不對路,不禁往玉拾那邊傾身欺近了些,隔了張高幾愣了縮小將將一半距離:
“你有異議?”
老狐貍的圈子她不懂,她怎么會有異議?
玉拾堅定地搖頭道:“沒異議!那么大人也贊同此事先擱置下?”
羅恭將身子坐下,輕呷了一口茶后,緩緩反問道:
“你不是下令了么?”
玉拾:“……”
終歸還是瞧出了她的口不對心,她敷衍的回答,他便原樣把球仍回來。
突然很想洗白白狐貍脖子咬牙大力掐怎么辦!
帳房先生姓程,名和亮,是個年歲約三十左右的儒生,猶如玉拾初見他時那般斯文,明明是一小小帳房,卻非得拗出一股文豪大家的氣勢來,令人不禁多看他兩眼。
便是深知玉拾與羅恭任意一人,只要動動嘴便能隨時取他的性命,程和亮行禮后在下首座坐下,腰桿也挺得直直,目不斜視地正襟危坐。
接下來的問話十分不順利,除了得知帳房先生的真實姓名之外,程和亮是一問三不知,問及鐘清池的事情,更是嘴巴如同緊閉的蚌一樣,死活撬不開一條縫來。
玉拾與羅恭對看一眼,兩人瞬間決定陪這個帳房先生好好玩玩。
他不是不喜歡開口么?
行,那咱誰也別說話了。
就在上首兩人一對眼一合拍的決定下,一場以寡敵眾的默劇正式拉開序幕。
自程和亮被連城帶到北一戶,并向上首的羅恭與玉拾行過禮,表明“我就是一只死活不開口的蚌”后,時間已過了足足半刻多鐘。
在這半刻多鐘里,上首兩人誰也沒半點想開口的意思。
羅恭就像看一個難得一見又極為難馴服的番邦大美人般,固執(zhí)且深沉地直盯著程和亮瞧,中途坐姿都不帶換的。
玉拾卻是饒有興趣地眼珠子直轉溜,東瞧瞧西瞄瞄,再喝茶,翹個腿,換個坐姿繼續(xù)轉黑寶石般的眼珠子。
連城則秉著上首兩位不動他不動的原則,反正在搜捕到程和亮的時候,他便審問過程和亮,豈料這廝看起來似是軟弱無能的儒生,骨頭卻是硬得很。
就像此時此刻,明明都冷汗夾背,明明掩在長袍之下的雙腿已然控制不住地輕顫著,明明一雙修長細嫩握筆桿子的手早已濕濡一片,卻硬扛地直挺了腰,緊抿了唇,下巴更是緊緊繃得似一塊堅硬的石頭。
不得不說,連城雖然沒對程和亮用過什么刑,最多是言語威喝,但能在羅恭這樣緊迫盯人法之下存活過半刻鐘的平民,他還真是頭一回開了眼界。
雖端正坐著,身軀半點不敢動上分毫,但在心里,連城還是為看似軟綿綿,實則是錚錚硬骨頭的程和亮比起了大拇指。
一息一息的時間仍在流逝,程和亮擱在膝上的雙手已然禁不住上首羅恭的注目禮,漸漸滲出冷汗來,就連強做鎮(zhèn)定的國字臉上也慢慢裂開一條細痕。
玉拾的目光不似羅恭那般有侵略性,因為這場默劇早在兩人決定開始時,便達成“惡人便讓羅狐貍去當,她唱唱白臉也就夠了”的協(xié)議。
真正的文豪大家,玉拾上輩子沒少見,不難看出程和亮其實只是一個形似文豪的真酸儒,只是她沒想到程和亮一身儒酸氣中,難得還有一身讓人敬佩的硬骨頭。
面對生死一瞬間,居然還能堅持為鐘清池生前交代的事情守口如瓶,這讓玉拾不得不再次夸一句鐘清池那極會看人的好眼光。
相較于羅恭的注目與玉拾的無視,程和亮坐在有如刀刃的椅面上,不過幾息,整個人便形同被釘在墻上的木偶般定了形。
羅恭的氣場太過強大,即便不出聲,視線也絕對不灼熱如火,更不會冷寒如冰,可偏就有一種令人處于四面楚歌之感,就像是一場寂靜無聲的博奕,明明該是一馬平川、一眼見底的平原,卻生生教羅恭弄出個十里埋伏的大起大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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