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滿海棠恨無香,花羽輕落秋水涼,欲訴一語,淺笑未央。又蹙娥眉憶過往,默無言,空自殤。
重樓煙雨挽羅裳,滿目山色盡琳瑯。傾世寂然,靜立長廊。道似青墨醞癡狂,微風(fēng)過,前路長。
走到近處,有一片林子,不算茂盛卻依舊蔥郁。若隱若現(xiàn)有一個人影,近前看去,一白衣少年正在練劍,表情是極為溫和的淺笑,看上去很是自然。而他的周圍除了蔥郁的林木,再無其他人,一人未免孤獨,可他似乎并不在意,隨意的演練著劍法,只見那劍被他操縱的瀟灑自如,劍風(fēng)掃過的地方,樹上的葉子也紛紛墜落,隨及又因他的劍帶動的飛舞了起來。
他把玩著樹葉,倏得,眼神停滯了一下又恢復(fù)清明。
遠方一聲叫喊由遠及近的傳來:“傾塵,還不好好練劍?!?,回頭看去還未見到人影,話音未落一老者只是瞬間移動到了他面前,連帶著一個掌風(fēng)襲去,隨后只見,少年就這么直晃晃的跌倒在地上,那一掌雖說沒用盡全力,卻也震得少年心跳急增,一時無力爬起。
那老者見少年狼狽的樣子停了身形,定定立在他身前。這才細(xì)看到眼前的人一身暗白色玄衣,一臉慈愛滄桑,頭發(fā)梳得十分認(rèn)真,沒有一絲凌亂,而扎眼的是那一根根銀絲一般的白發(fā)還是在黑發(fā)中清晰可見,透露出歲月留下的痕跡。然而那一雙深褐色的眼眸里,明明目光慈祥,周身卻不自覺散發(fā)著威嚴(yán)之氣,讓人不敢小覷。
“師父?!陛p塵緩了緩急忙撐著身子從地上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灰塵,來到師父面前,規(guī)矩行禮,微笑著說:“師父,我錯了,你別生氣?!彼穆曇粝袷谴喝找榜烦跗票鶗r清澈的溪泉,有著少年獨有的溫潤清澈。
那白衣老者看到眼前的少年,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緩緩?fù)铝丝跉猓該u頭嘆息:“十八年了,你到現(xiàn)在連我的一個掌風(fēng)都躲不過?!?p> 少年又順手撣了撣殘余的土漬,不以為然道:“那輕塵就一輩子守在師父身邊?!?p> 那老者聽到話愣了愣,看著他的目光閃過慈愛與無奈,“罷了,我能教的都交給你了,你若愿意就勤加修習(xí),日后?!鄙倌曷犞?,卻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
少年很美,我知不該用美字來形容一個少年,可他的相貌卻是我無法用其他的詞形容的,便如一句詞般“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我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那少年,這樣的場景分明是很平淡的,卻讓我倍感親切。我舍棄了輪回的機會,換能再看一次他的一生,如今的我只是一縷孤魂,不能與他比肩,不能同他說話,甚至不能讓他感受到我的存在。有時會想如果我不曾看過他的一生,不曾和他有絲毫的接觸,那我的人生會不會是另一種結(jié)局,可那樣終歸是缺少了驚艷。
少年和那白衣老者隱居在一個村落,這里地形很是奇特,四周是三面環(huán)山,一面是海,要想出去只能乘船。里面的人出不去,同樣外面的人進不來,如同世外桃源與世隔絕。我飄蕩在山林中,每天聽清晨的鳥鳴,看初升的朝陽,黃昏的晚霞,還能看到午后在海邊漫步的他,我想起那年十六歲,也是如這時一樣的陽光,我和他一起在沙灘上漫步,我們會在長長的沙灘上踩下一連串的腳印,回首迎著陽光望去,只覺得美好的像是一場夢。真的很慶幸能再看到他十七歲的樣子,還是如舊的眉眼和場景,空氣淡淡的,一縷清香纏纏綿綿的如此親切。只是這次我只是一個旁觀者,他的人生不會再有我的存在。
沙灘上,我看到少年拾起一枚貝殼輕放在耳邊,像是久遠以來的幻像,慢慢拼湊起一段段音符,串聯(lián)起生命的樂章。慕傾塵,少年讀著自己的名字。自己喃喃道:“慕傾塵,我的父親也姓慕嗎?”
“不,他不姓慕?!被仡^他看見師父站在身后,表情似是慍怒,很是嚴(yán)肅的說。
半晌又補充了一句:‘以后別再想了。”他看著師父的臉想要說什么,卻沒有勇氣再開口。
正這時,一個青衣的男子走了過來,他劍眉星目周身一派豪氣,氣勢比傾塵不知強了多少。樓徹看到眼前的傾塵微微一笑:“師弟,你又惹師父生氣了?!?p> “師兄?!?p> 樓瞳見是樓徹,滿心歡喜,從小到大樓徹都很勤勉,對待他也特別恭敬,幾乎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徒弟:“徹兒來了?!?p> “徹兒見過叔父?!?p> 師父名喚樓瞳,為人俠義,極重規(guī)矩。師父對少年不是很好,這天練劍的時候有個動作練錯了,少年還沒收回動作,迎面一個巴掌便扇了過來,那一掌含了三分內(nèi)力,可即使只是三分,便叫少年身子晃了一下險些跌倒,嘴角溢出殷紅的血絲。
白衣老者伸出手指著他,嘴中說著:“教導(dǎo)了你這么多次,還沒有學(xué)會?!?p> 傾塵很是溫和的看著他?!皫煾?,是有什么事發(fā)生了嗎?我看您這幾天胃口不佳,師父有什么事就吩咐我,我可以幫師父的?!?p> 老者盯著那少年好一會兒,冷哼一聲,轉(zhuǎn)身離去。
他的情緒有些低落,“師兄,我是不是真的很差?”
樓徹安慰道:“叔父武功冠絕天下,他除我之外只收了你一個徒弟,那便證明你定有過人之處。”
傾塵抬頭看了看樓徹,他的五官立體而精致,武功也是出奇的好,自己好像不論比什么都比不過師兄?!斑^人之處,我好像一點都沒有。”
傾塵一直覺得自己資質(zhì)平凡,和樓徹就如同是螢火微光與日月的璀璨之比,他一直都有些自卑??稍谖铱磥恚菚r的他氣質(zhì)溫和清雅,只單單站著便是長身玉立,眉目似畫,讓人覺得十分美好。
我還記得初次見他,他站在我面前微微笑著,正對著陽光特別好看。后來學(xué)了詩書,才知道有這樣多美好的詞可以形容,清雅出塵,文質(zhì)彬彬,眉目如畫,俊美絕倫,只我不善言辭,很真誠的說了句:“你真好看?!?p> 我知傾塵本便不喜歡武功,樓瞳也是精通詩詞,長于音律的人,可樓瞳從不教他這些,他說音律只是取悅?cè)说?,而詩書更是沒什么用處,在這世上重要的是武功,這才是危難時刻保命的法子。那時樓瞳獨獨教我琴棋,而他與我一起偷學(xué)了不少。
算算日子,今天樓瞳便會讓傾塵走了,我站在一旁默默祈禱時間能慢一些,再慢一些,可時間還是一分一秒的過去。酉時,樓瞳把傾塵喊到他房里,開口如常的說著:“明日便是你十八歲的生辰,我曾答應(yīng)你父親養(yǎng)你成人,如今你該離開了。”
離開,傾塵從沒想過要離開這里,而且這是樓瞳第一次主動談到他的父親,他聞言怔住,卻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樣,在心中憋了好久的話終于在這一刻脫口而出:“師父說我父母親都去世了,那他們是誰,你為什么從來都不告訴我?”
“這是你父親的意思,以后別再問了?!睒峭?dāng)時看向傾塵的眼神,三分寵溺,三分威嚴(yán),三分無奈,還有一分琢磨不透的怨恨。
聽完這句話傾塵沒有急著回答,只是靜靜的沉默,這么多年,都是這句話。他明知道問不出來,卻還是想要嘗試著問問。這是少年的心結(jié),身為人子,卻連父母的名字都不知曉。父親是個怎樣的人,是個俠肝義膽的劍客,是殫精竭慮的士人,亦或是個普普通通的平民,不管是什么身份,他都想要知道。
臨走了,傾塵慕的抬起頭看著他,眼前的師父雙鬢多了幾縷銀絲,額間也添了細(xì)紋。半晌,看著師父沉沉道:“傾塵收拾行裝明日就走,師父要照顧好自己?!闭f完似是不愿師父看到他的失落而急著離開,卻沒注意到轉(zhuǎn)身的剎那,那白衣老者的不忍與脆弱。
老者想要開口說什么,最終還是緘默。他淡淡看著那背影隨著關(guān)門的一剎消失在眼前,當(dāng)年過往回溯腦海,千般思緒翻涌,手不由的攥緊倏爾又放下。他沒有選擇,眼前唯一的選擇就是讓他離開。人的心思如此細(xì)膩,師父有一絲的失望,沒想到自己讓他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追問自己的身世,這一十八年的相處還是比不過至親血脈。
是夜,輕塵站在月下發(fā)呆,我知道他很難過,他難過的時候總是喜歡靜靜地望著天空。我一如既往的看著他,想起前世他失落的時候至少有我在他身旁陪他,他會告訴我他的煩憂,他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想要一直這樣生活下去,即使很平凡也不會覺得遺憾。我很想幫他,可我也清楚地知道他的生命已經(jīng)有了命定的軌跡,而我能做的只有默默的給他祝福。
第二日的清晨傾塵收拾好了行裝,去找?guī)煾父鎰e。
如舊的庭院,少年此刻卻感到萬分的不舍。推開門,走進這個呆了十八年的屋子。忍不住問了一句:“若我走了,師父與師兄還會住在這里嗎?”白衣老者靜靜看著他,臉上平靜地沒有一絲表情:“為師要去云游四海,自不會留在這里了,我們自此后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也不必再來找我?!?p> 傾塵低垂著眼眸讓人看不到表情,倏地,俯身跪下說道:“承師父之恩,傾塵得以長大,今日離去無可報答,便日日祈求師父安康喜樂,得求所愿,師父珍重。”說完三拜離去。樓瞳望著此刻就在眼前的少年,驀然間想說些什么,可他最后只是轉(zhuǎn)過身去,連他離去的背影都沒能看到。直到他已經(jīng)走了好久,老者才回過神來,回頭看著遠處他走的方向。
樓徹:“叔父既然不舍,為何要傾塵走?”
“當(dāng)年舊事不想再提,你的武功想來已少有對手,可以保護好自己了,也走吧?!睒菑剡@時才知道,原來樓瞳最寵的弟子一直都不是他,是那個看來資質(zhì)平庸的師弟。
天高云稀,風(fēng)清水淡。忽的深吸一口氣,清涼的微風(fēng)吹入喉中。傾塵望向遠處的天空,又回眼看了看住過的地方,溪水流過,古柏青松,此后一別經(jīng)年,歸來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