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仍然熱火朝天。
掌廚的婆子運斤成風,翻勺顛鍋,向上揚起時,菜品離鍋翻身從鍋的邊緣滑落,火被引入勺中,忽地騰起熊熊的烈火。
而后,濃郁的醬香肉片的味道傳了過來,婆子收勺盛盤,至此一盤爆三樣做好了。
甫一做好,傳菜的丫鬟立刻端走,阿瑤來得及近距離看上幾眼。
丫鬟道:“姑娘,廚房這么忙,你就別添亂了?!?p> 她提高聲音,整個廚房的婆子丫鬟不約而同看過來,先看見了丫鬟,而后目光挪了挪,才輪到瘦小的阿瑤。
好些人面露不喜,灶頭上的那幾個看幾眼就收回目光,火候至關重要,不跟小丫頭計較。
但案上洗菜擺盤的可不跟阿瑤客氣,“有些人吶,見不得人好,少爺明顯是厭煩了人,還要厚著面皮出現(xiàn),非得給自己找不自在?!?p> “可不是,識相的就該麻利地走。”
阿瑤環(huán)視一周,對于那些奇怪的論調充耳不聞,徑直往角落無人的灶頭,開灶生火。
“姑娘,你想吃什么讓灶頭的大娘做,就別添亂了,你這么小,萬一傷到自己,我們可都擔待不起的?!毖诀哂痔砹税鸦稹?p> 那邊的大娘往阿瑤靠近,她們聽了丫鬟的話,也意識到阿瑤留在這,若出了事,誰都沒有好果子吃,對阿瑤更加不喜,就差讓她滾蛋。
阿瑤剛生起火洗了鍋,她人小,不代表好欺負,拿起鏟子舀起鍋里的水往丫鬟腳下潑,水潑到地面還冒著白煙,逼得她不得不提起裙子后退。
“你!”
阿瑤先聲奪人:“姐姐,你說廚房的師傅很忙,忙得只能給我做毋米湯,你十指不沾陽春水,金貴,不會做,如果我要吃,只能自己動手,所以我來了,我半只腳都沒跨入廚房呢,你就說我壞事,姐姐,你是在給我添亂,存心餓死我嗎?”
這番話直白得讓丫鬟憋紅了臉,“我沒有!”她內心還在盤算詞,阿瑤繼續(xù)開口。
“我在家也是做活的,之前還給裴大少爺下面條,關于這點姐姐不許擔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姐姐不是很討厭廚房,嫌棄這里又臟又熱嗎,快回去吧?!?p> 仗著童言無忌,阿瑤使勁給丫鬟潑臟水。
誰讓她僅僅7歲,承受不住這些如狼似虎的婆子的眼神攻擊,誰拉仇恨,誰背鍋,她拒絕接盤。
逼退丫鬟之后,她靜下心給自己做晚飯。
案臺有瓠瓜,淺綠的顏色讓人心情舒快,沉甸甸的瓠瓜在手,腦袋閃過幾種料理瓠瓜的做法。
瓠瓜味道清淡,柔嫩軟滑,稍有甜味,很適合夏天吃,做湯制餡,與肉同燒都可以。
往后看,婆子大娘將食材往身邊收了收,一副防狼的模樣,鐵定不會勻她食材。
能用的……
她知道她該怎么做了!
瓠瓜擦成細絲,放入海碗,加少許鹽攪拌均勻靜置,另一邊她注意火候,小火烘著鍋,不時加少許水,防止鍋過干過熱。
過不了多久,瓠瓜絲殺出許多水份,她打了兩個雞蛋,雞蛋和瓠瓜絲拌勻,青中帶些微黃,這才加入面粉,作第三次攪拌。
那邊的大娘看了半天,在她打雞蛋就明白過來了,自然又是一番冷嘲熱諷。
“眼下我可還是你裴家少爺?shù)目腿?,讓一個7歲的客人喝沒有米的米粥,自己動手還要被仆婦嘲笑,傳出去你們猜會怎樣?”
阿瑤往碗里淋下一勺香油,頓時香味就出來了。
燒熱油,一大勺一大勺的面糊倒在鍋內,攤成圓餅,面糊跟油接觸發(fā)出吱吱的聲音,瞬間逼出雞蛋瓠瓜的香味。
“塌子兩面煎得焦黃,軟乎乎,蘸蒜泥醬油吃,一定很好!”
阿瑤自言自語,她的瓠瓜絲特別多,面粉下的較少,吃起來松軟又清香。
直到把面糊全部用完,她弄了碗蒜泥醬油當沾汁兒,瓠塌子疊成一部辭海的高度,滅了火,端著這兩樣回房間。
“今天和明早的早餐都有了?!?p> 要不是最近的伙食越來越差,她也不會選擇去屯糧,隔夜的食物除了隔夜米做的炒飯,口感都不太好。
裴朔要是不趕她走,她就厚著臉皮住下去,直到再過幾年她長大。
要是趕她走……那……
她心亂如麻,就連瓠塌子吃到嘴里是什么味道都不清楚,第一次,食不下咽。
“你在吃什么?”
忽然有道聲音插了進來。
阿瑤還沉浸在思索之中,咬著筷子隨口回答:“晚飯啊?!?p> 眼底好像有影子掠過,接連的兵乓?guī)茁?,落地開花迸發(fā)出一地碎瓷片。
“我的晚飯我的早餐!”她尖叫起來,青石磚上的粥水,粥水上軟乎乎的焦黃圓餅……
她一晚上的勞動成果就這樣毀于一旦。
裴朔聽見她的話也生氣:“你這些天就吃這個?你把我們裴家當什么地方?連下人吃的都不如!”
下人吃的都不如……
阿瑤悲從心起,野外逃命的驚惶,仁光廟的驚心動魄,寄人籬下的委屈,都在這一刻爆發(fā),她自以為努力就能融入這個世界,但實際,她依舊是煢煢獨立的異鄉(xiāng)客,無法回去,也被這個世界排斥,她就是個孤魂野鬼。
她越想越悲觀,眼淚止不住地掉,一顆顆淚珠砸在粥水濺成一朵朵水花。
久不聽阿瑤的反駁,裴朔不太習慣,瞥眼她還蹲在地上一動不動,摸摸鼻子又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別院有的是廚娘,你想吃什么就隨便點,山珍海味都不在話下?!?p> 他白眼一翻,繞到阿瑤面前也蹲下:“喂?你到底想……”
話到嘴邊自覺消音,他看到阿瑤雙眼發(fā)紅,淚水默默流淌,與縣衙那次不同,心慌起來,笨拙給她擦拭眼淚:“誰欺負你了,我去教訓他!”
這是他第二次見她哭,起初在縣衙,阿瑤的哭嚎雷聲大雨點小,硬是將他從知縣手下救了下來但這次情況好像不一樣,她仿佛把所有人都排斥在她的世界之外,誰都無法靠近她的心防,包括他。
哭得讓他的心也跟著揪著一抽一抽。
“別哭了,有什么委屈跟我說好不,我給你道歉,我不應該砸碎你的碗碟?!?p> 他硬邦邦地說道,自他有記憶以來,他的認知里面不存在道歉這個詞,裴行知那種能屈能伸的,他見多了,但學不來,今天是他第一次跟人道歉。
阿瑤拍掉他的手,裴朔鍥而不舍。
“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我能連飯都吃不上?!卑幣e起拳頭打裴朔,裴朔硬抗下來,打得手疼,她扁嘴,哇的一聲哭起來?!拔蚁牖丶摇脋”
哭得太過用力,結果打起嗝。
裴朔猶豫一會,慢慢把她摟在懷里,安撫地拍打著。
杯具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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