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水崖下的梅花林靠近一池深潭,因而清晨時分更是霧氣重重,青蓮冷得直打顫,一場真假不定的夢境所產(chǎn)生的旖旎情緒蕩然無存,她漸漸再次害怕了起來。人一清醒就容易多想,賀蘭陵果真愿意拿青龍刀來換她?別不是他一時興起想逗這鬼娘子玩兒,到了點(diǎn),壓根兒不現(xiàn)身吧。
即便……即便當(dāng)初真與他有兩分情緣,所謂人心隔肚皮,誰還會為了一個失去了記憶的昔日情人傾其所有呢?
到時候明白自己被耍了而憤怒至極的鬼娘子,可不會要了她青蓮的小命么。
這么一想,整個人就開始心驚膽戰(zhàn),偷偷瞥了一眼旁邊,黑面羅剎頂著一張死人臉,大概天塌了也不會動一下眉毛,真希望到時候他們要?dú)⑺龝r,這人也能一動不動的才好。再看看其他人,面色皆是陰沉凝重,連說笑的心情也沒有,唯有那徐達(dá)生,分明早已經(jīng)憋不住了。
“他娘的,怎么還不來?”他啐了一口,露出了明顯的不耐煩之色。
“是……是這樣的,斷水崖位置有些高,他們下山可能要花些時間?!鼻嗌徤氯桥怂麄?,忙不迭為其解釋道,“而且山上地勢復(fù)雜,道路崎嶇,那個……也有可能是迷路或者遇見野獸……”青蓮自己也說不下去了。
“我問你了嗎?”徐達(dá)生冷冷看著青蓮,糟了,果真惹到他了,“你這丫頭——”他說著,一把揪住青蓮的頭發(fā),嚇得青蓮連連大叫,“啊,救命啊,殺人啦,救命啊——”
“閉嘴!”一旁的鬼娘子忽然輕斥了一句,旋即神色凝重地道:“有人來了?!?p> 山色蔥郁,峭石嶙峋皆被層層霧氣掩蓋,一片朦朧中,兩個人影忽然出現(xiàn),隱隱約約,一前一后踏碎薄霧而來,后面跟著的赫然便是幾日前的尹渠,一身黑衣,面無表情,冷傲如舊。
前面那個人……長發(fā),紫衣,眉目冷冽,竟然真的是他!青蓮心跳猛然加快,仿佛快要從胸腔跳出了一般,呼吸也隨之急促起來。
“你……”拼命告訴自己不要太自作多情,青蓮咽下快要脫口而出的輕喚,反而故作慷慨激昂,激動得快哭出來般大喊道,“賀蘭教主!你總算來救我了!”本是裝模作樣地驚呼著,不知為何,居然真的流了淚。
“你……便是賀蘭陵?”鬼娘子不大確定地道,仿佛這才瞧出來,幾日前自己還過人調(diào)戲家來著。
賀蘭陵似乎難得正經(jīng)了起來,淡淡說道:“把人給放了,青龍刀便給你們。”他瞥了身后一眼,尹渠抬起手來,雙手持著一方長約十寸的木盒,里面裝的,約莫就是青龍刀了。
青蓮驚得目瞪口呆,賀蘭陵竟然真的打算拿青龍刀來換她。倘若是以前,她一定會揣測,這家伙該不會是上次回去的時候摔下山崖,把腦子給摔壞了吧?還是誰假扮的?可是經(jīng)過昨夜的那番認(rèn)知,有些地方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他當(dāng)真是愿意為了她,拿出這舉世聞名,眾人爭奪不休的寶刀?青蓮的心跟著點(diǎn)點(diǎn)陷落。
鬼娘子顯然也不大相信,“你……你果真愿意拿青龍刀換她?”
青蓮呼吸一滯,同樣緊張地盯著他。
“青龍刀不過是身外之物,眼下她在你們手上,我也不愿意冒險。”若非親眼瞧見,青蓮實(shí)在不敢相信這家伙忽然就變了樣,只見他淡淡說道:“把人留下,刀你們便拿走吧。”他偏頭喊了一聲:“尹渠——”
尹渠聞聲走上前來,鬼娘子上前掀開盒子,里面赫然躺著一把精致霸氣的寶刀,刀柄青色龍紋纏繞,刀鋒寒氣逼人,果不愧青龍刀之名。
“青龍斬月刀,傳聞此刀上可斬月,下可屠龍――”鬼娘子激動難耐地取出來刀來,寒光四射間,她忍不住連贊一聲,“果真是青龍刀!”那幾個人聽后頓時眼睛發(fā)亮,一下子全部圍了上來,早已經(jīng)忘記了青蓮的存在。
青蓮連忙趁機(jī)扭著身子朝賀蘭陵跑去,他淡淡看著她,眼中隱含溫柔笑意,青蓮渾身汗毛一顫,壓低聲音道:“你瘋了吧你,就這么把刀送給他們了,你武功那么厲害,一個人干不掉他們嗎?”他一挑眉,不以為意地道:“他們已經(jīng)走了?!?p> 青蓮回頭一看,這群王八蛋,居然拿到刀后,神不知鬼不覺之間,就已經(jīng)逃得沒有影子了。
這下可就尷尬了,賀蘭陵可是拿出了鎮(zhèn)家寶貝來救她,她若不以身相許,豈非太說不過去?姑娘家主動說這些,太也難為情了。
“那個……”青蓮猶豫著,斟酌著措辭始終開不了口,剛張開嘴要說點(diǎn)什么,賀蘭陵那廝竟然已經(jīng)一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開始往回走了。
這……這是什么狀況?青蓮一臉呆滯,不敢相信——什么昔日情人,即便沒有纏綿擁吻,互訴衷腸,難不成連拉個小手都不成么?該不會又是她想太多了吧?
“喂——那我……我怎么辦呀?”這家伙說走就走,尹渠也是,壓根不帶看她一眼,仿佛根本就不是為了她而來。
青蓮左右看看,霧氣朦朧,恐怕回去也要迷路了,即使沒有迷路,遇見那幾個鬼也沒她好果子吃。眼見賀蘭陵的身影快消失在淡淡薄霧之中,青蓮只好厚起臉皮跟了上去。
寂靜,如寒霧一般無人發(fā)聲的寂靜,賀蘭陵不急不緩走在前面,沒有說一句話,尹渠跟隨在后,青蓮亦步亦趨。
她的心思變得非常微妙,對于賀蘭陵肯拿青龍刀換她這件事,她確實(shí)是受寵若驚,眼下他不說話,約莫是心里不大舒服吧,畢竟失去了一件重要的東西。
沒走兩步路,青蓮便開始忍不住偷偷打量他,越發(fā)覺得這家伙模樣俊朗逼人,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還真挺好看。
——看來自己魅力挺大的么,能把這么個眼高于頂?shù)娜嗣缘蒙窕觐嵉梗挂膊皇橐粯吨档渺乓隆?p> 只不過……有這么對待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心上人的么?沒有親吻擁抱,溫情蜜語,起碼也該第一時間給她松綁吧?
沒過多久,路線就變得愈發(fā)荒僻了起來,青蓮扭著被繩子反綁在身后的手,東張西望地道:“這不是上山的路呀?”斷水崖她又不是沒來過,多少也還是認(rèn)識些路的,心里便覺得有些奇怪。并且,這個討厭的家伙,分明瞧見她還被綁得死死的雙手,卻壓根當(dāng)作沒看見,讓她一個姑娘家這般束手束腳地跟著他。
然而轉(zhuǎn)念一想,橫豎他算是救了她的命,且損失挺大,也就不那么怪他了,青蓮自覺算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從不會貪得無厭。
“我什么時候說了要上山?”賀蘭陵看也不看她,不急不緩地走著,那尹渠也跟在身后,當(dāng)她不存在般。
“不上山,難道你還要回臨安?”這倒奇怪了,那可是程家堡的地方,那些人個個恨不得殺了他,他怎么總往那邊跑?“我可不是擔(dān)心你啊,但是上次你就那么堂而皇之的送我回程家堡,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我也會……我也會很慘的?!?p> 其實(shí)青蓮有些過意不去,他對她還算不錯,她卻總擔(dān)心被程家堡的人知道兩人間還算有些交情,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她單方面認(rèn)為的交情。想起若水對賀蘭陵那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模樣,青蓮實(shí)在不敢讓他們知道。
“是么?”一直走在前面的賀蘭陵忽然停下了腳步,稍稍偏頭看著她,說話的聲音異常的冷淡。
“是啊,被你當(dāng)成沙袋一樣扛回去的?!鼻嗌彌]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轉(zhuǎn)念一想,不對呀,這家伙今天果然不大正常,先不說跟鬼娘子說些莫名奇怪的話,青龍刀說給就給,連不久前的事情也忘記了?“你該不會在哪里摔壞了腦袋吧?”
青蓮想跟上去伸手去碰碰他的額頭,結(jié)果手被反綁著,腳步又快了些,不知為何一扭腳踝,整個兒朝他撲了過去,他手都沒動一下,稍微側(cè)過身子,青蓮臉朝地摔了個狗啃泥。
“媽呀?!背粤艘豢谕恋那嗌徬胩ь^罵他,發(fā)現(xiàn)自己雙手被綁著,連翻身都困難,“你這家伙究竟怎么回事?存心想摔死我么?”
“知道你旁邊是什么嗎?”他淡淡地問她,青蓮稍微抬起下巴朝旁邊看去,是整片整片的梅花林,被層層薄霧遮擋住,若隱若現(xiàn),景致倒是好景致,除此之外并沒有什么呀?
也許不是這邊,青蓮又十分費(fèi)力地將頭轉(zhuǎn)向另外一邊,一股寒氣迎面而來,是一大片湖,湖面上薄霧沉浮,透著難掩的冰寒。
“這是青龍湖?!彼鋈坏f道。
青龍湖?聽起來好生熟悉,青蓮恍惚了片刻,這才猛然想起,青龍湖好似便是楊淑媚死去的地方,青龍湖畔,一尸兩命,她的心忽然沉了下來。
“也是你今日的葬身之地?!彼犚娰R蘭陵平淡無波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沒有一絲波瀾。
“什——”話還沒說出口,站在一旁的尹渠忽然上前踹了她一腳。青蓮被捆綁的身子沿著地面滾了兩下,撲通跌進(jìn)了湖水里,連呼救的機(jī)會都不曾有過。
寒氣逼人的湖面泛起水花,又在瞬間歸于了平靜,再無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