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那么一件事,你想要忘記它,卻無論如何也忘不掉,該怎么辦呢?”
“那便記住它,深深地記住它,當這份深刻的記憶已經(jīng)令你習以為常后,你便不會去在意是否已經(jīng)忘記?!?p> “這話何解?”
“因為它已經(jīng)變得不再特別,既然已經(jīng)不再特別了,又何須刻意去忘記呢?”稍微的停頓后,聲音繼續(xù)響起,“所以,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什么?”
“青蓮想要忘記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呢?”
“我……啊,若水來了,等等我,我跟你們一起去?!鼻嗌徶е嵛岬靥嶂棺涌焖倥荛_了,留下云邵甄站在原地,清晨的日光似金子一般灑在他的身上,那份光芒刺痛著她的雙眸。
翩翩君子,恰若朗朗乾坤,她轉過身不再去看他,怕一看,只會心生悲哀,自慚形穢罷了。
千不該萬不該,千萬個不該去試探云邵甄的想法,還妄圖隱瞞他事實,旁敲側擊的方式騙騙若水還行,云邵甄的話,果真不應該這么草率。
明日便是孟老爺子成親之日,孟家莊越發(fā)熱鬧起來,想必時辰一到更是一番盛景,卻又有幾人知曉這背后隱藏的諸多是非?頭頂?shù)募t楓越發(fā)色澤濃艷,似彩霞一片,抬起頭,一片燦爛光景,莊園的一隅,卻有人幾多哀愁。
若水是個閑不住的主,聽說孟家莊的丫環(huán)們布置新房,下人們忙得不可開交,她一大早便起身要去湊熱鬧,還叫青蓮也隨她一起,若幫了忙,興許能討到些瓜果吃。青蓮興致缺缺,當即點頭敷衍,叫她洗漱收拾干凈了盡管先走一步,自個兒卻坐在院子里享受難得的安寧。
誰知與云邵甄一番對話,落得個尷尬境地,居然只好拿出若水來避開。
一個謊言撒成這樣,被看穿也是遲早的事,盡丟人,她無奈地踢著腳下的石子。
出了院,估摸著路線瞎轉悠,腦子里的那點兒手段逐漸開始明朗,明日是個特殊的日子,必定人雜事多,最為適合潛入……究竟該怎么救助孟小姐呢?恐怕還是需要若水幫忙,而那葉朗被關在哪里仍舊不知,眼下正巧去探聽探聽。
麻煩啊麻煩,真不知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對,要管這樁閑事!
搖頭晃腦地嘆息著,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一個人,“你……”
他將她一下子推進了門內(nèi),門一關,整個屋子昏暗了下來,甚至連塵埃都在依稀的光束中起舞,青蓮急促地喘息著,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她的臉色卻有些冷。
“你還好嗎?”他握住她的肩膀,從頭到腳細細看著她。
這真是猝不及防,原以為他再不會主動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沒想到這么快又見了。
你還好嗎?如此簡單,又似是溫柔的問候。
他的呼吸比她還要急促,沾了汗水的頭發(fā)貼在額角,眉峰緊蹙,眸子漆黑,可原本那雙令她魂牽夢縈的眼睛,卻似是整夜沒睡般,泛著點點紅絲,她竟然心口微疼。
“我好不好與你有什么關系。”青蓮忍著眼眶里的淚水,偏頭不看他。
他沉沉看著她,從眼睛到臉頰,從眉間再到下巴,似是看著最為摯愛的珍寶,待青蓮鼻子越發(fā)酸澀了,他忽然說道:“那一夜她一開始確實想要害你,但最后于心不忍,所以只在酒里面加了些媚藥,并無什么致命的毒?!彼f到這里,眼里帶些悔恨,“對不起……那晚我真的不知道你……”
青蓮不想聽他說這些,再多的借口,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她打斷他道:“那么,你怎么確定那個女人沒有騙你?她說沒有致命的毒,你便相信了?”
果然,他無言以對,好一會兒,才聽他說道:“即便是那樣,我也不會讓你有事的?!?p> “你說什么?”青蓮仍舊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月兒,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沙啞著嗓音再次重復了一句,忽然把她拉入懷中,緊緊抱著她,聲音里帶些沉悶。
房間里本就有些悶熱,他也不知在哪里沾了水,身上還有些濕,這般親密接觸著,連帶著將她的衣服也稍微帶上了些濕意,可兩人的身子卻仍然微微發(fā)著熱。
若是著涼了,可就不好了。青蓮再如何冷硬著心腸,數(shù)落他萬般不是,卻也記得昨晚他與柳燕兒的對話,句句牽掛著她,心頭一軟,伸手回抱他,輕輕摸著他的背,“到哪里弄成這樣?又沒有下雨……”他用臉密密地蹭著她的,親昵著沒有出聲。
青蓮推了他一下,聲音黏黏膩膩,令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嗯?”順著用干燥的手掌在他身上摸索,試圖拭干些許,這份心軟來得如此突然,她忽然不想跟自己較勁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是方才采玉在池邊戲水,澆到我身上,月兒,我——”
青蓮猛然推開他,心里似下起了鵝毛大雪,面色霎時變冷,采玉,經(jīng)過了昨晚,她若是還不知道采玉是誰,就當真蠢笨如豬了。
尹修這家伙還真是一點都不會撒謊,她心中自嘲地想著,該表揚他老實嗎?一問他就如實回答了,她倒寧愿他閉嘴不言。轉過身拉門欲走,被他猛然按住了身子。
“讓我出去!”青蓮冷聲說道。
早料到她會如此,他無奈,將她的手也按住,使她全然無法動彈,言簡意賅地道:“我有話對你說?!?p> 青蓮冷笑,“我跟你無話可說。”
“月兒……”
“我不叫月兒,我根本就不認識你,也不知道誰是你口中的月兒。你要是再這樣糾纏不休,我就叫人了。”
“月兒?!彼麖谋澈蟊ё∷麄€壓在她的身上,青蓮后背緊緊貼著他的胸膛,耳邊便是他沉重的呼吸,她試圖推開他,他卻不由分說抱得更緊了。
“你以為我還會像上次一樣相信你嗎?”青蓮眼眶發(fā)紅,聲音越發(fā)哽咽,太多的委屈憋在心里,一開口,只怕會傾瀉而出,分明做出了那么不負責任的決定,竟然還敢來招惹她。
他搖搖頭,竟然改變了口吻,在她耳邊說道:“我這些天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只要你在這世上一天,我就不應該離開,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想要去哪里,想要做什么……”他的聲音里帶著無限壓抑,青蓮從未會懷疑過這份深情,但是對于他的反復無常,卻失望而不解。
如果相愛,便勇敢的在一起好了,任何困難皆可二人共同面對,攜手同行,所以她才會在初見之時,被心中那模糊卻強烈的情感所左右。
她看不起懦夫,如果尹修是的話,也只會令她失望罷了。
正如分離時她曾經(jīng)告誡過他,只要你將分別這句話說出口,今后一別,不論有什么理由,都不足以讓我原諒你,更遑論這般反復無常?
“那你早干什么去了?”太過親密的接觸令她渾身發(fā)軟,青蓮轉過身,道:“你放開我!”
他按住她的手,一言不發(fā)的凝視著她,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見了那個眼眶發(fā)紅的自己,一張臉上全是委屈,而這些委屈,其實更多的來自于渴求,求而不得,才會感到失望。
“要怎么做你才會原諒我?”他認真地問她,青蓮沉默著搖頭。
“怎么都不行嗎?”他一點點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我向你保證,從今以后,不論發(fā)生什么事,我都不會再放開你的手,這樣也不行嗎?”
青蓮咬著唇,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似乎喪失了初見時一往無前的勇氣,又或許有了某種溝壑,再無法邁過。
“我不記得了……我什么都不記得了?!彼秊樽约嚎瞻滓黄拇竽X而絕望,曾經(jīng)以為遇見他便是找回了自己,可是迎接她的,依然是永無天日的蒼茫。
“我會幫你記起來的,無論需要多久……”他輕聲說著,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看著青蓮蓄滿了淚水的眼睛,他目光沉沉,終于低頭吻住了她的嘴唇。
手被按在門后漸漸壓緊,吻也帶著些強迫和壓制,兩人的身子靠在一起,她已經(jīng)退無可退,脊背緊緊壓在了門板上,房間里只能聽見二人急促的呼吸和喘息聲,她甚至感覺到,連此刻的空氣都有了某種變化。
“我——”她不甘心這樣,開始掙扎起來,他摟緊她,一邊吻她的臉頰,一邊帶些急切地說道:“月兒,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
或許他有太多的理由和原因,言語里的情緒帶著濃烈的迷惘和沉痛,好似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她。
“我不知道?我當然不知道!”青蓮眼中的淚水終于流了下來,甚至變得聲嘶力竭,“我只知道你要了我的身子,轉身便要丟開我,我早已經(jīng)打算忘記你了,你之前說走就走,現(xiàn)在又這般對我,你把我當作什么了,你告訴我,你究竟把我當做什么了?”
當初壓抑的怒火終于徹底爆發(fā),他究竟為何如此反復,冷淡如冰的是他,熱情似火的也是他,如今搖身一變,又要上演一往情深的戲碼,她除了承受仿佛別無選擇,這究竟算什么?青蓮心中怨恨和酸澀重疊宣泄,用力咬他的唇,他吃痛,退開怔怔望著她。
青蓮已經(jīng)淚流滿面,失憶的恐懼,對一切未知的無措,她如同一個走失的孩童,一個被蒙住了雙眼的行人,惶恐無知地前行著。
遇見他,便似漫漫長夜的黑暗中握住了一束微弱的光,她那么急切又主動,甚至摒棄了一個女子應有的矜持,獻出了自己,換來的卻一場騙局般的收場。
之所以沒有全然崩潰,不過是強行的壓制和忍耐罷了。
或許時間一久,她可以試著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不過是一場意外,生活還將繼續(xù),無論好壞。然而他竟然還敢出現(xiàn),再次來擾亂她的心扉……青蓮閉上眼睛,終于還是在他面前露出了這般的瘋狂和落魄,“是不是一眼要親眼瞧見我這幅模樣,親眼看見我為了你哭泣,你才甘心?”
分明想要離開得體面些,大家一別兩寬,各自離去,他竟然連這個機會都不愿給她,要讓她如何狼狽才行?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他目光沉沉地看著她,那目光深沉又遼遠,仿佛直達了另外一個時空,她知道他看的是另外一個自己,那個全然不記得的,他口中的“月兒”,而非今日的青蓮。
也許,她真的需要試著去找回遺失的過去,在他的幫助下,一點點的,回想起曾經(jīng)的一切,那就……這樣吧。
“無論是不是,你都贏了……”青蓮冷漠又溫柔地看著他,眼眶里涌起了淚水,淚中帶著微微的笑,“你要怎么幫我想起來?是這樣嗎?”她非常輕柔的,伸出手攀延般摟住他的脖子,哭泣著踮起腳尖親吻他。
做這件事并不陌生,至少對她而言,又或者因為對方是他,她再不像初次那般全然忘記了一切,她甚至在唇邊嘗到了自己淚水的味道,似海水一樣咸,甚至帶著些苦澀,他一定也同樣嘗到了吧。
尹修略有些失神地接受著她的親吻,那副愣愣的失措模樣,令青蓮越發(fā)無法生出恨意,只是這般失控地親吻著,竟然再次越過了界限。
她告訴自己僅此一次,僅此一次,她決不允許今后的自己,再是這幅沒有出息,為了一個男人痛哭流涕的模樣。
就當是為了尋回記憶,放縱自己軟弱地哭泣,軟弱地告訴他,自己被他傷得有多深,然后卑微地渴求他的憐愛,所有的堅強被擊退,終究變成了這幅樣子,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卻又控制不住被擊潰后,任由著被那洶涌而來的情緒淹沒,憑著本能去做出行動。
丟掉了尊嚴,丟掉了理智,不過是個渴望被疼愛的姑娘罷了。
她的身子漸漸下滑,整個癱軟到他身上,閉上眼睛,問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疑問。
“可以告訴我一件事嗎?”
“什么?”
“分開的那天,你最后對我說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要告訴我什么?”
“已經(jīng)不重要了……”青蓮聽見他迷糊而朦朧的聲音,“那都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我不會再放開,一定不會……”他緊緊摟住她下滑的身子,順著她跪倒在地上喃喃低語著,不知背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短短幾日,他竟然再度轉變了態(tài)度,渾然摒棄了之前的堅持。
失去理智竟然是這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失措的親吻下,掀落了肩頭的衣衫,在寂靜沉悶的房間里,呼吸越發(fā)綿長。
青蓮萬萬沒有想到,她與他之間會演變成這樣,再一次,褪去身上的束縛,欲以最原本的渴求之姿與他合為一體。
也許只有放縱自己,然后才能忘記傷痛,人或許就是這么卑賤而不知疼痛教訓的存在,有過一次之后,似乎第二次,第三次,就變得不那么艱難了。閉上眼睛,衣衫褪盡,兩人似忘卻了周遭的一切,門外忽然響起了腳步聲,“姐姐,姐姐你在哪兒?”緊跟著還有重千山的聲音,“方才她分明跟云莊主說是出來找你了,要不讓云莊主過來找找……”
云邵甄……腦袋一片混亂的青蓮仿佛被什么一下子擊中,猛然驚醒,她連忙推開尹修,似做賊般心慌意亂,手足無措……
尹修被青蓮一推,順著她的力道半躺在旁邊的門后,用胳膊撐著地面看她,目光幽幽,卻不說話。
青蓮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已經(jīng)幾乎脫得所剩無幾了,他卻僅露了上半身,方才意亂情迷,完全失去了意識,冷靜下來后,青蓮越發(fā)難為情,手忙腳亂地穿著衣裙,卻怎么都穿不上。
太荒謬了,這人一定是給她下了毒,才會令她次次都喪失理智。
正焦頭爛額之際,一只手忽然攔住了她,他半蹲在她身邊,輕聲道:“我來吧?!?p> 這是個曾經(jīng)與她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她已經(jīng)沒什么可避諱他的了,于是點點頭,轉過身。他為她穿上滑落在腰間的衣衫,系好早已經(jīng)散亂的腰帶,動作仔細又認真,可顯然他并不習慣或者熟練于做這件事,還是花費了好些時間,青蓮沉默著沒有打斷他。
待他完成了,他從身后抱住了她,動作溫柔,且毫無情欲。
“對不起……”他在她耳邊輕聲說。
她知道,這句道歉是為了之前的一切,以及對今后的保證。
心頭顫抖的那一瞬間,青蓮腦子里想的是,你完了,青蓮,再這樣下去,你真的會愛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