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心慌意亂地拂開桌面的瓜果,卻不小心將茶水掀倒在地,一時間身邊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青蓮手忙腳亂地蹲下身子去撿,動作太快,又被劃傷了手。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抬起頭,心情越發(fā)難以寧靜。
“把這里收拾一下吧?!痹粕壅鐚ι砼缘难绢^說道,那丫頭點頭,小心打理起來,撿了碎裂的茶杯,抹了桌子,又開始掃地。
周圍的人很快將視線移開,青蓮仍舊心緒難平,被他拉著起了身,卻想要掩飾自己手上劃破的傷口,“云大哥,我沒事……”
“你忘了之前叫我大夫了?”注意到了青蓮眼神的慌亂以及別扭,他稍微朝四周看了看,道:“我們?nèi)ツ沁叺耐ぷ永锇??!?p> 孟家莊里紅楓成片,假山林立,且涼亭眾多,繞過一座假山,便避開了旁人,被紅楓遮掩,來到了一處僻靜的涼亭,他從衣袖里取出一個玉瓷瓶,將藥粉灑在了青蓮的手上。藥粉落到傷口上有些疼,她忍不住縮了縮手,云邵甄也隨之抬起頭,困惑而又為難地看著她。
“你心思很多,若是不說出來,我即便想幫你,也無從下手。”他將藥瓶收好后,略帶苦惱地笑道,“不過我還是想要多說一句,倘若想不明白的事情,便暫且放下,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
“船到橋頭自然直……”青蓮喃喃低語了一句,“真希望我能夠簡單些,不要想那么多,可是我總?cè)滩蛔鷳n……”偏僻角落帶來的靜謐和安寧,令青蓮終于不再心慌,可是心中的迷茫卻一點也不曾淡去,她望著眼前的云邵甄,若有所思地問道:“云大哥,你的那位故人離開人世,你可曾痛不欲生?”
云邵甄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個蒼白的笑,“恨不能隨之而去?!?p> “那么……”青蓮細細凝視著他的眉眼,輕聲細語地說道:“倘若讓你徹底忘記了她,便不再那么痛苦了,云大哥又是否愿意呢?”
他應該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聽后露出些微困惑的神色,慢慢地,他微笑著搖了搖頭,“再如何痛苦,那也是我曾經(jīng)所愛之人,亦連接著我最為珍視的回憶,倘若那段記憶被拿去,那與剝奪了生命與靈魂又有何區(qū)別?”
一語驚醒夢中人,她的掙扎和又痛苦何嘗不是來源于此?
“云大哥,我覺得我好像忘記了很重要的人,以及很重要的事,我很想要想起來——”青蓮苦笑一聲,眼眶里不知不覺濕潤了,“可是每當我隱約能夠回憶起什么的時候,心口便越發(fā)覺得痛,我總有種預感,若是真正想起來了,也許……我反倒會痛不欲生了?!?p> 她似求助般說道:“那么……我究竟該怎么做才是對呢?云大哥,如果是你的話,遇到這樣的狀況,你又會怎么做呢?”
真相不明時,她被恐懼支配著,夜不能眠,而如今一點點接近真相,青蓮卻又被心口那壓抑著喘不過氣來的悲傷逐漸籠罩,為何她一想到某些一閃而過的畫面,心口就那么酸澀疼痛呢?
“青蓮……”云邵甄帶著不忍地輕喚她,她心頭一酸,竟然情不自禁地抽泣了兩聲,眼淚順著臉頰劃了下來,“云大哥,我有時甚至希望自己根本沒有過去……雖說心里會空蕩蕩的,反倒不必如此自擾,簡單干凈!”
他沒有說話,看著她的眼神深刻而難解,目光中的情緒似天邊的月般難以捕捉,終于,他輕微地嘆息一聲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青蓮,其實我……”
“你煩不煩啊,再跟著我,我砍斷你的腿!”若水氣急敗壞的聲音忽然從假山后面?zhèn)髁诉^來,話音還未落地,人已經(jīng)繞過了假山,瞥見亭子里的一幕,她的腳步一下子頓住,似傻了一般杵在了原地,“青……蓮姐姐,云……云莊主?!?p> 天哪,青蓮嚇得猛然退了兩步,誰知身后就是臺階,腳下一空,差點就要朝后摔倒,云邵甄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青蓮就那么順勢倒在了他身上。
“若水姐,我只是——?。 币粋€頭頂青葫蘆的小子緊跟著跑出來,又是一聲驚呼,“云莊主,你和……你和青蓮姑娘原來――”
怎么又來了一個?青蓮尷尬得就差找個地縫鉆進去,倒是若水反應快,轉(zhuǎn)過身一把揪住那青葫蘆小子的耳朵,“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沒事瞎湊什么熱鬧?這地方是你該來的嗎?”
“若水姐,我是跟著你來這邊的,你怎倒怪起我來?”那青葫蘆小子委屈十足。
“少廢話,跟我走,別在這兒礙了我姐姐的好事!”若水一把大嗓子,居然說著這么直白的話,把那青葫蘆小子硬生生給拖走了,離開時還自以為是地沖青蓮偷偷一笑。
她以為云邵甄看不到嗎?
青蓮的臉更紅了。
若水一走,云邵甄立即就松開了手,難得的也顯得不大自在,但他到底不是尋常人,很快坦然地笑了起來,說道:“今晚我和楊師叔他們要去山下一趟,也許很晚才能回來,甚至可能留宿在外,明日才回來接你。”
青蓮一愣,不明白有什么大事,云邵甄解釋道:“有個江湖朋友有急事見我,便在附近鎮(zhèn)上,約在今晚子時相見,至于何時談完,便難以預計了?!?p> 青蓮稍稍想了一下,今晚本來她也打算在尹修的配合下單獨行動,倘若出了事,還可找若水求救,無論如何,云邵甄能暫且離開,對她而言反倒不會有太多的為難和顧慮,而能夠注意到她異常行蹤的人,也必然就少了一些。
暗自計較一番,青蓮抬頭沖他笑了笑,“沒關(guān)系,我便在孟家莊等你……你們?!奔奔逼抽_那無處放置的視線,覺得也許天氣實在是太熱了。
入夜時,賓客早已經(jīng)皆數(shù)來齊,款待眾位江湖朋友的地點選擇十分巧妙,偌大的院子里坐了不少人,紅楓和眾多的假山遮擋住更為私密的住處,喜娘已經(jīng)滿臉堆笑地開始張羅起來,拜天地,喝交杯酒,一套行禮要花費不少時間,眾人的目光聚集到了一處,有說有笑,熱鬧非凡,高掛的燈籠和紅紅的綢帶無處不在,喜氣洋溢。
青蓮環(huán)顧四周,云邵甄等人已經(jīng)離去,連婚禮都沒有參加完,足見事態(tài)嚴重,她忽然沒有來的有些心慌。再往遠些去,楊氏夫婦和若水正伸長腦袋看著新人拜天地,楊淑敏呢?
奇怪地又掃視了一番,卻沒有見到她的人影,正稍感疑惑,轉(zhuǎn)念一想,也罷,她在何處與我何干?這人能與若水避開不見,倒也算是一件好事,免得不小心惹出那許多的是非。
趁著眾人不注意的空檔,青蓮悄悄后退,一轉(zhuǎn)身,往僻靜深遠的一條小徑跑去。繞過假山,繞過紅楓,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來到了記憶中那處空置的房間,推開門,在門縫下的地面,暗藏了一把鑰匙。
尹修這家伙,到底還是靠譜。青蓮心頭一喜一悲,分明還理不清該如何對待他,卻開始這般利用起他來,即便是他對不起她在先,她亦理應羞愧。
然而云邵甄‘船到橋頭自然直’那番話,令她當即搖頭不再亂想,連忙把鑰匙撿起來。
這是孟詩詩所住之處的鑰匙,孟老爺子倒也真夠狠心,把親生女兒鎖了起來,自己倒歡天喜地地娶新娘子。
那天的一番追問,青蓮大概了解了尹修的心思,迫于某種未知的原因,他拒絕告知她的身份,甚至一度拒絕與她之間有任何的情侶情愫,然則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他幾乎不會拒絕她。
他說他自小喜歡她,青蓮信,但不代表她就會原諒他,甚至毫不存疑地信賴他。
這便也是青蓮對自己這番行為最為不齒的地方,她答應了救出孟詩詩和葉朗,最大的依靠仍然只能是尹修,畢竟她不會武功,沒有那么大本事。之前有若水帶著還能飛檐走壁,越墻而下,眼下自己獨自前去,連進入孟詩詩所住的小院,也要尹修替她提前找到鑰匙。
沒有他,青蓮什么都做不到。她的計劃如下,由他探聽,潛入關(guān)押葉朗的地窖,將葉朗帶出,而青蓮則拿著他提前取來的鑰匙,去找到孟詩詩小姐,帶孟詩詩去約好的地方等待。這件事似乎是她計劃,實際上卻大部分依靠尹修,她一方面確實是因為承諾了孟詩詩,另一方面,她確想試探一下,尹修究竟能為她做到何等地步。
不出所料,他點頭應下,且毫無怨言,青蓮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反而心情越發(fā)沉重。
倘若他對她徹底絕情絕義,她反而能斷了對他的心思,可偏偏他不是,模糊的記憶里,她追隨著他的背影在夕陽下離去,對他離開時的承諾滿心期待。
他說會娶她,可是為什么……青蓮總覺得,事實的結(jié)果,其實并沒有那么美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