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劉春喜

　　劉春喜死了又活過來，不過是幾瞬的事。

　　睜開的雙目燁燁有神，一點都沒有之前虛弱到哀絕的樣子。只不過沒有人知道從劉春喜再次醒來這內里是已經換了一個芯子了。而真正的劉春喜早已來無影去無蹤的徹徹底底消失了。無人知曉，無人可憐。

　　而她能這樣輕易的就死，八成是心里絕望，沒有求生意志，才會死在這個傷下面。

　　說起劉春喜早年也是夠凄苦。她早年被重男輕女又赤貧的家中長輩管制的死死的。十一二的小姑娘就當成成年勞力使喚，不被重視，不被關心，她覺得不平衡稍一鬧，不說家中其他長輩就是親生父母，都對她左一句右一句的開始嫌棄，說她投胎的時候瞎了眼活該沒托生到好人家，罵她是賠錢貨，說是這家里窮，能養(yǎng)著沒賣出去就算不錯了，知足吧。

　　人心都是肉長的，那有能不知到疼和痛的？鬧了幾次，這些話聽的多了，聽的久了，也就不再鬧了。有時也想過跑出去，可是連親生父母都對她這樣，那些外人還不知道要對她多狠毒呢。

　　于是就歇了心思，不再去想那些沒用的。一個人本本分分的做好該做的，能做的，盡力的老實聽話，不去惹人嫌，遭人罵。

　　只是好好的一個小姑娘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懦弱。

　　長大以后，爹娘為了給大弟娶媳婦，把她嫁給了李鐵牛為妻。

　　李鐵牛長的好看，又讀過書，知事明理的涵養(yǎng)更是被李老婆子吹的幾灣幾嶺的人都知道。當初知道要嫁給他，劉春喜還是很高興的。也期待的以為以后終于有個人是會護她、幫她、愛她的，以為自己受了那么多的苦終于可以過好日子了。卻從沒敢想象嫁人以后會過苦日子。

　　劉春喜嫁到李家來，本來娘家就背著赤貧的名聲讓李老婆子瞧不起，又沒有一件拿的出手的嫁妝，更是讓李老婆子打心底里嫌棄，又加上丈夫也不喜她，她那日子苦的就跟黃連似的。

　　日子是苦，可誰讓她碰上了呢？那時候講究女子出嫁從夫，嫁出去了就是夫家的人了，要打要罵要嫌棄也只有夫家說話的份兒。她只有忍。

　　而李鐵牛不喜她也是有原因。李鐵牛早年是在村中學堂是讀過書的，就是在學堂里他喜歡上了同村長的漂亮又學識優(yōu)異的張?zhí)m花。兩人也算是兩情相悅，互相愛慕。

　　張?zhí)m花喜歡兔子，李鐵牛就上山去給張?zhí)m花捉兔子，結果摔斷腿讓人給抬著回來，傳的全村都知道了。

　　為了姑娘家的名聲考慮，兩家就商量著訂了親。定親以后就要開始準備嫁人的東西，結果這張?zhí)m花上街去買繡喜服的紅布，被城里的商賈大戶看上，要納她為妾，張?zhí)m花不愿意，商賈老爺就把張?zhí)m花擒回去關起來，當天連村子都沒讓她回去。

　　這事讓張?zhí)m花的父母知道后，突然就存了攀高枝的想法，要跟李鐵牛退婚。李鐵牛正喜歡著張?zhí)m花，要退婚肯定的不愿意，就帶著李家一眾親戚去張?zhí)m花家的門口和她父母鬧，張家父母怕糾纏，放出話來他李鐵牛不退婚也可以，拿出二十兩銀子聘禮來，否則這以后張家的大門他李鐵牛就別想再跨。

　　這明顯是在為難了，李家要供李鐵牛上學堂，本就不富裕。定親又給了五兩，如今二十兩李家肯定是拿不出的。最后就只得放棄，李老婆子擰著李鐵牛答應了退婚。

　　結果這邊兩家人正去里正家寫退婚書，那邊卻傳來張?zhí)m花暴斃的消息。

　　那商賈老爺一推四五六，硬說張?zhí)m花的死跟他沒關系，且他還好心的找算命的來算過，說是有和張?zhí)m花關系親近之人命硬克死了她，最后連錢都沒給，就大搖大擺的揚長而去了。

　　走之前還警告張家人，要是他聽到有人說他們去衙門告狀的話，他就找人活埋了他們全家。

　　張家人自然就不敢去告狀，就行著李家人鬧，抱著人死不能復生能撿一點是一點的想法，非說是李鐵牛命硬克妻克死了張?zhí)m花，要他們賠錢，賠十大兩銀子。李家那里愿意，本來這李鐵牛和張?zhí)m花的退婚書都寫到一半了。突然人死了，惹不起那商賈，就把這禍事栽到他們李家頭上，柿子撿軟的捏啊？

　　兩家就這樣開始糾纏鬧騰，吵鬧很久兩家都還是不松口，要死磕到底。旁人也調解不開，自此張家和李家就徹底交了惡。

　　那死了女兒又沒拿到錢，張家那里樂意，就到處敗壞李鐵牛和李家的名聲。什么李鐵牛是天煞孤星命硬要克妻，就見不得她女兒好，把她克死了。說不定還克己克人，那李家人沒死，指不定全家都是命硬的掃把星。

　　那李家因著李老婆子尖酸刻薄的關系，本來就在村里和旁人處的不好，這又有掃把星的傳言傳出來，又有張?zhí)m花這個似真似假的鐵證在，村民大多都不清楚是那個商賈老爺找人算的命的內情，張家一說他們找人算的，就是李鐵牛命硬克妻，雖然李家的人也極力辯解，大家卻也抱著寧信其有的態(tài)度，慢慢疏遠了李家。

　　這樣子到了李鐵牛要成親的年齡，自然說不到親。最后李家只能到鄰村去給李鐵牛說親，說了好幾個但人家一打聽就不愿意了，最后無可奈何才定下的家中赤貧的劉春喜。

　　李鐵牛娶回劉春喜，李家人卻對她喜歡不起來，盡管這當初好不容易才定下的劉春喜時常討好他們。這就好比你想要一個真鉆的戒指，不需要很大但一定要是真鉆。可是別人卻買來一顆假鉆給你，而那顆假鉆可能比真鉆要大、要閃、看上去更漂亮，你帶在手上也湊合，但那不是你期待你想要想買的，讓你可以感受愛感受心意的戒指，無論再漂亮，是寧愿放起來也不愿意帶出去丟人的。

　　李老婆子時常對著劉春喜都是罵罵咧咧的，有時順手還掐一把。剛嫁人的新媳婦那個不是抱著要跟婆婆妯俚好好相處的心態(tài)的，所以剛開始那一兩年，又加上懦弱性子，劉春喜幾乎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

　　劉春喜那么過了一兩年，就算不說，那李鐵牛也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不喜歡劉春喜所以沒放在心上罷了，再則他也是覺得當媳婦的讓婆婆掐一下怎么了？又死不了人，他就是一種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tài)度，讓李老婆子更是變本加厲的磋磨劉春喜。

　　而這次也是，李老婆子是去吃別人家的百日宴?；貋磉€沒走進家門，就扯著嗓子開始罵劉春喜，什么你這個不會下蛋的雞，只會抱窩不會下崽，我養(yǎng)條狗還知道和公狗茍合下崽，你連條狗都不如，什么你長了胸和屁股怎么就沒長生孩子的東西，早知道我寧愿我兒子不娶也不要你這么個只能吃飯的貨色，李老婆子越罵越起勁，她這么些年下來對劉春喜的成見越來越深，又加上在別人百日宴上看別人兒孫和睦受了刺激，對著劉春喜那是罵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要多不堪入耳有多不堪入耳。

　　嫁過來五年都沒孩子，李鐵牛不喜她，根本就很少碰她，她已經夠委屈的了。卻還要忍受婆婆時常的辱罵，她怎么不去罵李鐵牛，這生不出孩子又不是她的錯，她卻要被李老婆子天天的指著鼻子罵，誰受的了？

　　想她無論是娘家還是婆家，都是這樣對她，這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她不想再忍了，有時候就算再懦弱的一個人被欺壓久了也會爆發(fā)啊，

　　當時劉春喜正在灶房里洗碗，突然聽到李老婆子罵她，她是準備忍下去的，畢竟家以和為貴，李老婆子又是個愛惹是生非的性子，她忍忍就過去了。再則她要是和婆婆吵架傳出去不免讓人笑話。

　　可是李老婆子在院子里越罵越難聽，劉春喜就是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了她把碗一摔，不管灶房里呯哩乓啷一陣響，走出來就和李老婆子對罵，還沒罵幾句，李老頭回來了，李老頭看不慣兒媳婦目無尊長，一副要騎到長輩頭上去的樣子。就和李老婆子兩個人一起罵劉春喜，不說劉春喜平時寡言，就是她再厲害，一張嘴還能罵的過兩張嘴的，最后劉春喜都是抹著眼淚進屋的。

　　可李老婆子還在院子里罵，口口聲聲都是威脅，說是讓你這個不下蛋的雞罵我，等我兒回來我讓他休了你，

　　劉春喜在屋里哭哭啼啼，聽到李老婆子還在罵，坐不住一下就跑了出去。

　　…

　　等到她再回來時，看到出去做工很久都不回來的丈夫正站在院子里。她正想走過去跟他說，她因為他受了多大的委屈，可她還沒開口，李鐵牛就把她拉到屋里去，問她為什么要偷東西？

　　劉春喜搖搖頭，她明明就沒偷東西，連是誰丟了什么都不知道，為什么李鐵牛要來問她？

　　后來說了半天才知道是灶房丟了個雞蛋，卻在她房中找到的。

　　李老婆子又在院子里罵，什么自己是個不下蛋的雞，就去偷個蛋，她活那么大歲數(shù)就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

　　劉春喜被李鐵牛一問話，院子里的李老婆子就已經開始咒她了，她正準備出去和李老婆子對罵，卻被李鐵牛拉住，還在問她為什么要偷東西？大家沒分家以前所有東西就都是大家的，她一個人把雞蛋偷來藏起來她就心安嗎？她的道德呢？她的良心呢？

　　劉春喜一把甩開他，看著眼前的一點都不相信她的丈夫覺得心涼了半截?！皼]分家以前東西都是大家，我知道。但我沒偷東西?！?p>　　“沒偷？沒偷雞蛋怎么就在你屋里被找到？”李鐵牛一副氣急敗壞，又篤定滿滿的樣子。

　　“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出去了?！?p>　　“你出去？說的是剛剛吧。可是娘說這個雞蛋從她中午回來就不見了，你們因為這個已經吵了一下午了。她忍著直到剛剛才來搜了你的屋子，我不在家，這屋子也只有你進出，你說你沒偷，我還不相信是它自己跑到屋里來的？”

　　劉春喜也不急著為自己辯解，看著李鐵牛冷笑，這一聽就知道是李老婆子陷害的她，可就沒人相信。往往李老婆子最后不逼得她承認是不會罷休的

　　“一個下午，呵，一個下午。是啊，我們因為蛋吵了一下午，你知道怎么罵的嗎？罵我是個不會下蛋的雞，這破肚子連賠錢貨都揣不上，比那狗都不如，我連生孩子的東西都沒長。你們不就是瞧不起我嘛，我窮，所以會偷雞蛋”

　　“這家有誰會瞧不起你，只有你自己瞧不起你自己差不多。我不經常在家，我會跟娘說清楚?！?p>　　“你在不在家她有眼睛看不到嗎？我說了多少次你不回家我怎么懷?。扛澳腥藨寻?？她就指著我一個人罵，她怎么不去罵你呀？說你這沒用的窩囊廢怎么連孩子都不能讓女人懷不上，”

　　李鐵牛氣急敗壞一耳光給劉春喜打上去，“你不要胡攪蠻纏。是在說你為什么偷東西？”

　　“我說了我沒偷啊，我要早偷來不自己吃了，還等著你娘來抓把柄。你只相信你娘說的，從不相信我說的，說再多有什么用？還不就是要逼得我承認這是我偷的才會罷休。我是你妻子，你卻只聽你娘的，你是要跟著她吃奶嗎？”

　　李鐵牛聽了劉春喜的話心中動搖，但一聽劉春喜最后一句諷刺他的話，就生氣的一把把她推向了墻角，還清醒過來，劉春喜說的再有理，但這個雞蛋確實是在她屋里找的不是嗎？她沒吃掉那誰知道為什么呢？

　　再說娘肯定是希望他家庭和睦的，總不至于是故意說謊來陷害她，讓他們夫妻鬧的離了心的吧？

　　李老婆子一看兒子出來，以為又是劉春喜妥協(xié)了，她放那個雞蛋也不是非要鬧成什么樣子，只是讓她長長教訓讓她知道她李老婆子不是好惹的。

　　迎上去，先假惺惺的為劉春喜說好話，說她整天怎么會干活，怎么會下地。臨了了又說，不過這娶回來的媳婦啊，還是得管嚴些，不然啊不學好，見天的目無尊長，要騎到老人家頭上。有的還出去勾三搭四，不聽話還得打，打到她聽話為止。又說讓他在外面放心，家里有她這個老太婆會幫他看著她媳婦的，要有點不軌的苗頭，她就好好教訓她。

　　李鐵牛本來還因為劉春喜的話，心里內疚對李老婆子半信半疑，但一看李老婆子這么為他著想，又想他這次也沒有非逼得劉春喜承認應該也不會有大事。就應聲走了。

　　李老婆子對著劉春喜住著的窗子得意的哼一聲，擦擦手去干活去了。

　　誰也沒去想屋里的劉春喜已經鮮血漣漣。

　　因為這樣大家都習慣了，每次只要她和李老婆子吵架，李鐵?；貋砝芎螅紩谖堇锷鷲灇獠怀鰜?。

　　而就因為大家的漠不關心劉春喜最后才會不治身亡一命嗚呼歸了黃泉，讓后來者撿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