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世，龍城，東。
入口處，一個人影緩緩在半空中浮現(xiàn)，然后被大地牽引著往下掉。
不過，他并不慌張，背后蝶骨鼓起兩個包，身體的骨骼、肌肉好似流向那里，一眨眼功夫，蝶骨處伸展兩片肉翼，肉翼并不能扇動，但足以讓他安全滑翔落地。
畢竟，他是在生命側(cè)文明成長起來的男人，身體內(nèi)外每一個部位都被生命技術(shù)提升到了極致，在宇宙真空環(huán)境中都能自然生存，身體形態(tài)變化實屬尋常。
那是上個文明的遺產(chǎn)，一種人工制造的巢穴，能不斷強化人體的機能。
代價是強化過程中酷刑般的痛處，以及生育能力的喪失。
這也是他能成為皇帝義子、南征北戰(zhàn)的保障。
只不過，災厄降臨后這種生命體質(zhì)的強大除了拿來鑿山洞以外，并沒有其他實質(zhì)的用途——這種強大，歸根結(jié)底只用在了殘害生命上，而并非保護生命。
在注射了某種催命的藥液后——那是一種開啟“源”的藥劑，不斷透支生命、壓榨細胞的活力，從而催生法力。
他能感覺到，法力流淌在他體內(nèi)，每一秒都在讓生命機制發(fā)生奇妙的變化。
他隱隱約約有一種明悟：人是有極限的，要想突破極限，除非是不做人了。
他當下就在完成一次非人的蛻變，如同幼蟲結(jié)繭、融身以飼、孕育成蝶，這是生命形態(tài)的變化，從低級走向高級。
然而，他清楚感覺到這種變化是暫時的，他的生命、他的細胞遠遠不足以供應他完成這次蛻變，他只是暫時享受到了蛻變過程中能量的置換。
他還感覺到，他的生命所剩無幾了，所幸，他能憑借對肉身細微的調(diào)節(jié)來控制透支程度，根據(jù)他的估測，只要不盡全力去催化藥力，他或許能活一兩個月。
若盡全力，幾分鐘后他的細胞就會全部凋亡，甚至來不及凋亡，灰飛煙滅。
莫名其妙，他感覺到一絲喜悅。
生命層次蛻變的喜悅。
盡管這種喜悅是拿命換來的，但也彌足珍貴。
在放下了心中對文明、對災厄的負擔后，眼下，他只渴望有一場前所未有的戰(zhàn)斗，肆意爆發(fā)體內(nèi)的能量，得到戰(zhàn)士應有的結(jié)局。
每一秒，這種渴望就越強烈。
宛若乾坤一擲的賭徒，沒有退路，只剩下興奮。
“這個藥會影響人的意識、決策、判斷、理智?！?p> 他心想著，拍了拍腦袋，好似努力在把心中的邪念拍散，然而并沒有效果。
他依舊充滿了渴望。
“你來晚了。”
落地后，不遠處有人正看著他。
那個戴面具的男人，比起當初在扭曲鏡界遇見他的時候，很顯然，他現(xiàn)在看起來像正常人。
原本那天斷掉的手臂，也恢復如初。
巨漢活絡(luò)了一下肩膀，咧嘴笑著說道：“還沒開始，就不算晚?！?p> 他看見面具人身邊還有兩個人，一男一女，于是打了聲招呼，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
“我是夏，夏季的夏，你們呢？”
女人挑了挑眉毛說：“那我就是春?！?p> 旁邊的男人接下話茬：“我是冬?！?p> 名字倒無所謂了，眼下，只不過一個代號。他轉(zhuǎn)頭看向面具人問道：“小鬼，我人來了，你怎么安排我？”
被稱之為小鬼的面具人，他揮揮手，眼前便浮現(xiàn)出一小片蜃景，看去，那是一座城市的倒影。
“接下來我要講計劃了，你們認真聽。”小鬼指著城市北邊最大的建筑說道，“等一下我會砸爛這棟樓，然后你們跟著我進去。到時候，春和冬配合我去拿一樣東西，夏，你負責擋住敵人。計劃講完了，有什么疑問？”
“拿到東西以后呢？”春問道。
“拿到手以后，你們負責斷后，掩護我撤退?！毙」砼呐氖郑拙跋Я?，“過后，你們就想辦法活命就是了，活不下來就去死?！?p> 小鬼的計劃著實簡單，巨漢腦子里盤算了一下，沒有難度。
計劃能否成功的關(guān)鍵在于，小鬼聘請來的幾個人是否能豁出去性命，把交代了要做的事情做好。
若放在一個經(jīng)年累月相互扶持的團隊中，這樣的計劃、安排沒什么問題，但放在眼下這個臨時拼湊的小團伙，一切靠自覺，沒有所謂的配合，甚至有可能遭遇背叛，這樣簡易的計劃，不遭遇變故就奇了怪了。
“行?！?p> 心里頭雖說有些不解，但，巨漢還是一口氣答應了。他盤坐了下來，隨手抓過一把沙子，仔細端詳著。
這里的土，顏色很鮮艷，聞起來也沒有那股惡心的味道，想來，不是紅化。
他揚揚手，沙子隨風散了開，轉(zhuǎn)眼不見了。
這時，那個個子嬌小的女人靠近過來，她即便站直著，也堪堪和巨漢坐下來的身子平齊。她拍了拍巨漢肩膀道：“夏?！?p> “怎么了？”
“你認識那個戴面具的？”
“見過一面?！?p> “你知道他要拿什么東西不？”
巨漢搖了搖頭。
沉默了一小會，女人說道：“借你的肩膀用一用?！?p> 說著，也不由得他拒絕，爬起來坐到巨漢一邊肩膀上，說道：“哈哈哈，看見你的時候就想這么做了，你的肩膀真寬。”
又沉默了一會，女人看著不遠處正在做著某種奇怪動作的小鬼說道：“夏，我能感覺到，你快死了，你的源被撬開了，生命力不斷在流失?！?p> “對?！?p> “你不怕死？”
“怕死的人有兩種，一種是怕痛，我不怕痛；另一種是眷戀著人世，而我已經(jīng)沒有羈絆了?！?p> 言下之意，是不怕。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文青。”
“文青？”
“文藝青年。”
“你這么說也沒錯，我學過詩歌?！?p> “那你就說一首吧。”
巨漢想了一會，稍微有點感覺，于是便說了。
-
一望，無垠，血海
緣來，相聚，荒墳
孤、苦、嘆，悲飲
散、離、愁，衰心
此情只待殘陽墮，墨染天輝地凍
皓月星河當空矣，墜入人間不現(xiàn)色
盲了
-
隨著話音，巨漢操縱著法力在沙地上把字寫出來。
女人看得很仔細，等到最后一個字寫出來了，她想了想問道：“詩還沒寫完，剩下的呢？”
“剩下的我看不見了?！?p> 巨漢打了個哈欠，感覺有些疲了，比起打人，寫詩更累人。
“大個子?！?p> “恩？”
“等小鬼把東西拿到手了以后，你把剩下的告訴我，好不好？”
“行?！?p> “約定了？”
“約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