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忽然一陣詭譎的寂靜,文物百官面面相覷,莫不敢言。
雍正捏緊了腰際懸掛的青龍玉佩,在一片寂靜中,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隆科多低著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是喜是憂。
“那依國舅之言,朕該如何處置他?”雍正居高臨下,威凜莫測(cè)的眼神直直地盯著丹樨之下的隆科多。
隆科多像霜打的茄子一樣,懨而不語。
雍正仰起頭來,無謂地冷笑一聲,拖著嗓音宣道:“退朝吧,此事容后再議!”
文武百官仿佛自集體禁錮中突然釋放一樣,唏噓著,嘩啦啦跪了一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雍正冷哼一聲,扭頭大步而去。
一片混亂中,隆科多慢慢抬起頭來,踉蹌著后退了兩步。
…………
幾近晌午時(shí)分,一輪斑駁的紅日懸掛在永寧宮的屋檐上。
“師姐,這些年,你去了哪里?師傅她還好嗎?”青鸞反復(fù)握緊了呂四娘的手,認(rèn)真地問。
呂四娘苦笑著搖了搖頭,似是一言難盡。
青鸞咬了咬嘴唇,又不解地問:“皇宮戒備森嚴(yán),你是怎么進(jìn)來的?你此番來的目的難道又是?”她沒有繼續(xù)問下去,卻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你害怕我會(huì)傷害他?”呂四娘悵然無比的揚(yáng)起頭。
青鸞緊緊盯著她,焦急無助的目光變得窒息起來,勸道:“師姐,你切不可沖動(dòng)行事啊?!?p> “我知道你向著他,我自有我的打算,我也不會(huì)拿我的劍去對(duì)陣他的火銃和血滴子!”
“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嗎?”青鸞喃喃地問。
呂四娘悲憫地笑了笑,低下頭慢慢撫摸著膝蓋上冰冷的寶劍,嘆道:“這把混元?jiǎng)κ菐煾蒂?zèng)予我的,她告訴我,劍長兩尺,但握在手中確是人氣通劍,劍氣伸出四五尺之長,這樣的劍握在手上便是握了七尺之劍,十步之內(nèi),亦能取人首級(jí),這是慈云觀振山之寶,而這把劍已經(jīng)沉寂得太久。”
“可是,你的這把劍若是沾染了他的血,那便是與我為敵,我不會(huì)放過你的。”青鸞也不知哪里來的毅力和決心,突然站起身來,硬聲道:“有生之年,我不會(huì)讓你傷害他。”
“好一個(gè)癡情重義的女子。”呂四娘目光凜冽,突地笑了一下,接著道:“看來這些年他對(duì)你定是百般呵護(hù),恩寵有加,才會(huì)讓你這般死心塌地的對(duì)他?!?p> “他不是別人,他是我最親近的人?!鼻帑[看著呂四娘的眼睛,怔怔然勸解道:“我希望你能放下仇恨,好好去過自己的日子
呂四娘微提口氣,有些好笑地皺眉:“這些年,佟大人也是這么勸我的,我?guī)缀跻涀约荷砩媳池?fù)的仇恨,可是,一看到皇宮,一看到那個(gè)高高在上的人,我的內(nèi)心就無法平靜下來?!?p> “你說的佟大人指的是國舅隆科多嗎?”青鸞瞪大眼睛,一時(shí)間詫異極了:“師姐,這些年,你和師傅到底去了哪里?又是怎么認(rèn)識(shí)佟大人的?”
“本應(yīng)該是他的刀下亡魂,他卻收了我當(dāng)義女,這些年我改名換姓,一直藏在他的府上。”呂四娘舉目望著窗外,幽幽地坦白:“當(dāng)年明明是接到命令要處決我和師傅的,他卻在動(dòng)刑之前起了惻隱之心,保全了我們,如果那個(gè)人知道了佟大人私藏禍心,又會(huì)怎么做呢?”
青鸞驚得說不出話來,急忙上前兩步,抓住呂四娘的手。
“為今之計(jì),你只能繼續(xù)隱姓埋名下去,你一旦暴漏,佟大人也會(huì)跟著遭殃,師姐,他對(duì)你有恩,你定不會(huì)做傻事,牽連到他,對(duì)嗎?!”
“今日,也是佟大人帶我進(jìn)宮的,我央求他許久,他才答應(yīng)帶我進(jìn)宮見你一面?!?p> “佟大人最是了解皇上的為人,相信你也應(yīng)該明白,于社稷于百姓而言,皇上舉足輕重,他知人善用,勤政愛民,他是一位好皇帝?!鼻帑[的情緒有些激動(dòng),反復(fù)地握緊了師姐的手。
“可是,他要?dú)⒛旮虬。 蓖蝗缙鋪?,呂四娘平靜地說,她盯著小師妹熱切的眼神,很是平靜的重復(fù)了一遍:“皇上要?dú)⒛旮蛄耍阒绬???p> 青鸞愣住了,片刻后,費(fèi)力地眨了眨眼睛,似是辨別了一下什么,囁嚅道:“師姐你在說什么?”
“皇上已經(jīng)命刑部三司給年羹堯定罪了,九十二款大罪,罪不容誅?!?p> 青鸞的心猛地一沉,似是被什么東西猛烈的撞擊了一下,肩身晃蕩著幾乎站不穩(wěn)。
呂四娘上前扶住她,看著小師妹瞬間蒼白失血的臉龐,似是明白了什么。
…………
乾清宮養(yǎng)心殿。
雍正正在用膳。
他吃得很少,吃得很慢。
一派氣定神閑、慢條斯理的樣子。
隆科多在旁陪坐。
雍正抬起頭來,笑著招呼了一聲:“國舅,讓你陪朕用膳,你卻不動(dòng)筷子,怎么,覺得朕這宮里的午膳不合你的口味!”
隆科多起身,默默跪在一旁,黯然道:皇上,年羹堯到底如何處置?還請(qǐng)皇上明示!”
雍正放下了筷子,雙手扶膝,正襟危坐著,眉眼冷淡地道:“國舅希望我怎么處置他?”
“皇上,年羹堯連年征戰(zhàn)西北,戍守邊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希望你念在昔日同仇敵愾的情義上,網(wǎng)開一面?!?p> 雍正聽了這話笑出聲來,由衷地感慨道:“朕知道,他是你的門生,又是你在先帝手里提拔上來的大將,這么多年,國舅之于年羹堯如兄如父,朕真是好生羨慕呀!”
聽了這話,隆科多惶恐地低下頭去。
“皇上,老臣與年羹堯同為皇上的臣子,只想為皇上分憂解難,不敢有僭越之處?!?p> 雍正站起身來,原地走了兩步,有些氣餒的樣子。
“想當(dāng)初,朕初登大寶,你還在朕面前進(jìn)言,讓朕提防年氏一族,說朕養(yǎng)虎為患,如今,年羹堯羽翼豐滿,作威作福,攬勢(shì)招權(quán),動(dòng)搖國之根本,你卻在朕的面前,替他求情!”
年邁的隆科多用力磕頭,伏地不起。
“好人全讓你做了,壞人全由朕來當(dāng)?!庇赫较朐缴鷼?,疾步走到御案前,抓起一沓奏折,用力扔到隆科多面前:“你看看這些奏章,這上面參他的一樁樁一件件罪行,都是人證物證俱在,朕沒有冤枉他,朕就算要?dú)⑺惨獨(dú)⒌妹皂?,理直氣壯!?p> 隆科多閉下眼睛,暗暗嘆息一聲:“皇上,昔日可是他穩(wěn)住十四王爺,助你一臂之力榮登太極,這些年來,西北邊防,固若金湯,靠的又是誰?”
雍正撇了撇嘴,漠然一笑,冷聲道:“江山社稷仰仗萬民,戰(zhàn)場(chǎng)殺敵豈非他一人之功。”
隆科多不再說什么,膝行上前,拱手道:“恕老臣失言,年羹堯之事全憑皇上圣裁?!?p> 雍正松了口氣,躬下身想要攙扶起年邁的國舅,隆科多卻跪著沒動(dòng)。
雍正挑眉,不解其意。
隆科多道:“皇上,老臣年事已高,實(shí)在無力再為皇上分憂,還請(qǐng)皇上恩準(zhǔn)老臣告老還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p> 雍正一怔,松開扶他的雙手,慢慢挺直了身板,不悅地道:“國舅啊,你這是在跟朕置氣??!”
“老臣不敢,皇上,老臣如今年邁,腿腳也不利索,實(shí)在是有心無力啊,還望皇上成全老臣。”隆科多虛弱地祈求道。
看著他這個(gè)樣子,雍正有些失落也有些愧疚,半響才低聲道:“也罷,朕準(zhǔn)了,只不過,朕不放心讓你回老家去,朕在暢春園里有一個(gè)院子,幽靜清雅,最是適合養(yǎng)老了,國舅,從明兒起,你就去那邊住吧!”
隆科多震驚地抬起頭來,正對(duì)上雍正那雙洞穿一切的眼睛,頓時(shí)身子一軟,萎頓了下去。
雍正不動(dòng)聲色地笑了笑,揚(yáng)聲吩咐道:“來人吶,送國舅大人回府,順帶幫他老人家搬家?!?p> “喳——!”門外很快奔進(jìn)來兩個(gè)身穿黃馬褂的帶刀御前侍衛(wèi),架起隆科多就往外走。
隆科多沒有絲毫反抗,直直地瞪著眼睛,像個(gè)廢人一樣,被拖了出去。
雍正良久地佇立在原地,窗外的日光像刀鋒一樣壓在他的眉眼上,他突然閉下了眼睛,不忍再看。
——
送走呂四娘之后,青鸞惴惴不安的站在永寧宮的院子里。
她抬起手扶住心口,感覺到自己如雷的心跳似乎要跳到嗓子眼。
年羹堯,年羹堯出事了。
可是,就算她知道了,她又能做什么?
她什么都不能做。因?yàn)闊o論她做什么,都只會(huì)火上澆油。
青鸞喃喃地?fù)u頭,幾不能語。
就在這時(shí),八阿哥?;莺鋈粡囊慌耘芰诉M(jìn)來。
青鸞看到了兒子,頓時(shí)有些激動(dòng),趕忙上前緊緊抱住了他。
福惠摟著青鸞的肩,奶聲奶氣地說:“額娘,兒臣想你了,可嬤嬤們不讓兒臣過來看你,兒臣只好偷偷跑回來,兒臣要和額娘在一起。”
青鸞胸口悶悶的,哽咽一聲,強(qiáng)自笑道:“?;?,都是額娘不好,是額娘連累了你?!?p> ?;萏煺娴?fù)u頭,摸了摸青鸞的臉龐,呆呆地問:“額娘,你怎么哭了?是誰惹你生氣了?”
青鸞抓住兒子的手,溫柔的將臉龐蹭上去,有些癡迷的道:“沒什么,見到了你額娘心里高興,額娘太高興了?!?p> ?;莺呛堑匦α诵?,扭過頭望向一旁:“咦,四哥怎么不見了?!?p> 青鸞一怔,遲疑地看向四周:“弘歷,弘歷他也來了嗎?”
“是啊,是四哥帶我過來的。”?;萼搅肃阶欤行┖⒆託獾牡溃骸八母缫埠軗?dān)心你,他說要過來看看你呢,怎么人又不見了。”
青鸞聞言抱著?;葑叱隽碎T外,四下瞧了瞧,卻一個(gè)人影也沒有。
“許是他將你送到就回去了?!鼻帑[抱著兒子回到了屋子里,宮女們將糕點(diǎn)端了上來,?;菀贿叧砸贿叞l(fā)出感嘆:“還是額娘宮里的東西好吃,?;菥拖牒皖~娘呆在一起?!?p> 青鸞眼眶一熱,幾乎落下淚來,卻強(qiáng)自忍住。
“額娘,皇阿瑪為何生你的氣???你哄哄他行不行?”?;荼饬吮庾欤行┪臉幼樱骸盎拾斪蛞挂凰尬疵?,一直在批奏折,兒臣半夜醒來,看到他還在批閱,他真的太辛苦了,額娘,難道你不心疼他嗎?”
青鸞低了低眼睛,心慌意亂地落下淚來。
福惠見狀起身,上前用衣袖替額娘拭了拭淚。
“額娘,你們到底怎么了?”
青鸞凝望著自己的兒子,勉力笑了笑,輕聲道:“你還小,很多事情你不明白,?;?,你要記得,你是皇上的兒子,你要聽他的話,知道嗎?”
?;葶裸露攸c(diǎn)頭。
“額娘,我都明白,我來看看你,我就回去了,等皇阿瑪氣消了,一定會(huì)讓我們母子重聚的?!?p> 青鸞心酸極了,伸出手緊緊抱住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