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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皆殤

尾聲 同歸

步步皆殤 碧霄2466 4666 2020-02-12 20:35:22

  貴妃年氏薨逝,雍正輟朝五日。

  喪禮期間,誠親王允祉、廉親王允禩等親王以下奉恩將軍以上之宗室,民公侯伯以下四品以上之百官,皆被要求朝夕三次齊集舉哀。

  此時此刻,雍正已經(jīng)醒來,他坐在案前,雙手支著額頭,兩眼直直的望著虛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后伊蘭看到他這個樣子有些擔憂,便上前輕聲寬慰道:“萬望皇上節(jié)哀,保重龍體。”

  雍正抬起頭看著她,冷肅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情緒,似是已徹底平靜下來。半響,他沉聲問:“怡親王何在?”

  “十三弟一直在殿外候著呢,皇上要見他嗎?”

  雍正點頭,慢慢閉下了眼睛。

  不一會兒,怡親王允祥身著喪服,顫悠悠的走了進來,旁邊早已備好了椅子,他行了禮,慢吞吞走過去坐了下來,也不說話,只是兩眼呆滯地望著自己的四哥。

  雍正深吸口氣,又深吸口氣,才緩緩提聲道:“怡親王,這些天辛苦你了,在朕心神迷亂、一蹶不振的時候,替朕處理了這些棘手的事情?!?p>  “皇上言重了,此乃臣弟的本分?!痹氏槲⑽㈩h首,想了想,又凝神道:“年羹堯真的要殺嗎?在這個時候?”

  雍正俯首咬牙,語氣卻很平靜,似笑非笑:“此時殺他還需顧慮嗎?一個月后,待皇貴妃喪事禮畢,叫他自盡吧!”

  “臣弟領旨?!?p>  “找到貴妃的遺骸了嗎?”眉眼波動了兩個,雍正的心神又恍惚起來,茫然間又開口問。

  允祥怔了怔,無奈地搖搖頭,悲憫地道:“決絕如斯,燒得干干凈凈的,連一塊骨頭都沒能留下?!?p>  聞言,雍正立時感覺到胸腔里有一股翻涌的血氣直往上沖,阻塞著他的嗓子眼,他痙攣的雙手顫抖了兩個,用力交握在一起,片刻后,才仰起頭來悵然失笑:“也罷,去了也好,她向往自由已久,朕留她不得,早該隨了她的愿?!?p>  “皇上恨她嗎?”允祥面露痛楚,語氣艱澀。

  雍正不說話了,只是笑。

  ——

  雍正六年,九九重陽節(jié),正值秋高氣爽,是登山游玩的好時節(jié)。

  聲勢浩大的宮廷儀仗隊,圍觀的百姓不斷更迭。

  雍正攜眾皇子爬山,登高望遠。

  福惠已被正式賜名弘晟,取自天地浩大之意。他年齡最小,此時,被雍正抱在懷里,父子倆很是親昵。弘歷、弘晝等阿哥皆信步跟在后面。

  到了晌午時分,眾人在山腰會和,御膳房的人傳來了膳食,眾人紛紛落座,休憩飲食。

  此時,雍正帶領著弘歷站在山巔,指著不遠處道:”知道朕為什么此番要帶你們出來嗎?”

  弘歷在旁道:“皇阿瑪是要我們登高望遠,以藐天下,培養(yǎng)氣吞山河,雄霸寰宇的胸懷?!?p>  雍正笑了笑,搖頭。

  弘歷不解地問:“皇阿瑪,難道還有別的意思嗎?”

  雍正正色道:“朕是嫌你自小張牙舞爪,如今眼睛更是長在頭頂上,我讓你站在這里,是讓你念天地之悠悠,思一己之渺渺?!?p>  弘歷聞言點頭,躬身道:“皇阿瑪諄諄教誨,兒臣自當謹記。”

  雍正抬起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兩人并肩而立,目視遠方。

  不一會兒,有侍衛(wèi)來報,說是八阿哥弘晟失蹤了。

  雍正臉色大變,即刻下令封鎖所有山間道路,尋找八阿哥蹤跡,時久未果。

  入夜,乾清宮養(yǎng)心殿,雍正孤坐在御案前,雙手扶膝,動也不動。

  此刻,他覺得心如死灰。

  十四被圈禁、老九暴斃于居所,老八死在宗人府,就連現(xiàn)在一直在他身邊的允祥也是日漸消沉,身體大不如前......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失去,似乎在暗處,有一雙手,在偷偷地搶奪著他的一切,而他卻無能無力。

  現(xiàn)在連?;荻际й櫫耍幌嘈潘懒?,可是到底是何人,搶走了他的福惠,到底意欲何為?

  雍正單手支住額頭,似乎在想著某種可能,又似乎不確信的樣子,久而久之,他沉沉地垮下了肩膀。

  ——

  雍正十三年六月,傍晚時分,四阿哥弘歷走進了養(yǎng)心殿,跪地請安。

  “兒弘歷請皇阿瑪圣安!”

  “你起來吧!”雍正從香案前的蒲團上起身,認真的看著他:“朕叫你來,是有事和你商量?!?p>  “是?!?p>  “聽聞你近來,頻繁到長城上去?!”

  “是,兒臣登高以自卑,望遠以謙恭?!?p>  “不知自卑,何以托大,不知謙恭,何以傲世!”雍正感慨地道。

  “是,皇阿瑪教訓的是?!焙霘v躬身,頓了頓,又道:“不知皇阿瑪叫兒臣來有何吩咐呢?”

  雍正原地走了兩步,沉聲道:“圣祖年間,朕在少林寺學藝,得到了方丈了塵大師的庇佑,早些年前了塵大師被賊寇挾持,不幸蒙難,如今的少林寺方丈乃是他的親傳弟子慧明大師,朕要你親自去少林寺一趟,一則替朕布恩盡禮,二則修葺少林寺,這些年來,歷經(jīng)風雨,少林寺早已不復昔日輝煌。如今朕要發(fā)愿,把這座武林圣地重現(xiàn)規(guī)模?!?p>  弘歷有些遲疑地皺眉:“皇阿瑪,這恐怕......?”

  “你若用心修廟便是一大功德?!庇赫龁问重摵?,語氣不容商量。

  弘歷頷首道:“這些年,為了修廟跟戶部拿錢,大臣們都鬧著讓四處的僧侶還俗,大臣們跟皇上鬧,僧尼亦和皇上鬧,皇阿瑪這樣不是兩頭都不討好嗎?”

  “禮佛不為討好誰,是討好自己的良心,戶部舍不得修,朕偏要修。崇恩寺、報恩寺、普濟寺、臥佛寺不是都修得很像樣子嗎?”

  “皇阿瑪既然吩咐了,兒臣照辦不誤便是?!焙霘v躬身,態(tài)度很是謙卑。

  “朕明日要去景陵探望你十四叔,你不必一同前往,盡可去忙自己的事情?!?p>  “兒臣遵旨。兒臣告退!”弘歷拱手,很快退了出去。

  四周安靜了下來,雍正抬起手中的佛珠,認真地捻動起來。

  ——

  次日清晨,雍正起駕前往景陵祭祖。

  祭祀已畢,他來到后院的禪房,房門需掩,看不清里面的光景。

  雍正屏退了所有隨從和侍衛(wèi),輕輕地推開了那扇門,卻看到十四弟胤禵爬在一個梯子上,正在雕刻一尊佛像。

  明知君臨門外,胤禵卻不聞不問。

  “十四弟,朕此番前來,是帶你回去的?!庇赫苯颖砻髁藖硪?。

  手中的錘子和鑿子絲毫不停,只忙著自己的工作,胤禵仿佛對外界的一切置若罔聞。

  雍正垂了垂眼睛,又上前命令道:“你下來,同朕說說話?!?p>  胤禵手上的動作猛地頓住,半響,忍不住笑出聲來。

  “皇上君臨天下,乃九五至尊,身邊百官環(huán)繞,后宮妃嬪無數(shù),哪里還需要臣弟說些什么?再說了,你我兄弟二人,如今還有什么好說的?”

  “胤禵,你說這話分明是心里還有怨氣,既然如此,何不下來,跟朕做個了斷,把話說清楚講明白。”

  “我沒有,我早已不恨任何人!”胤禵回頭,怒聲反駁:“臣弟在此地,也算是落了個清閑,將來死了也能留個全尸,不像老八和老九,一個個都死得不明不白?!?p>  雍正閉下了眼睛,許久之后,徐徐點頭:“也罷,你我自幼就不親近,如今,朕倒也不該奢求這些,朕來是想告訴你,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離開這里,沒有人再會阻攔你?!?p>  胤禵緊抿著嘴,一言不發(fā)。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道凌厲的劍光破門而來,在雍正轉(zhuǎn)身的剎那,徑直朝他心口刺了過來。

  胤禵見狀,從高梯上縱身躍下,飛速地擋在了雍正的面前。

  那一劍刺中了他的胸膛,鮮血很快流了下來。

  雍正大驚失色,雙手攬住受傷的胤禵,猝然抬頭望去,只見那蒙面的女刺客一擊未中,很快在日光和樹影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十四弟,十四弟!”漸漸的,伏跪在地上,雍正大聲叫喊起來:“來人啊,抓刺客?!?p>  外面一陣騷動和喧嘩,侍衛(wèi)們趕來救駕,小寇子急忙傳喚太醫(yī)。

  胤禵受傷,始料未及,索性未傷到要害,太醫(yī)開了藥方,說靜養(yǎng)些時日便可痊愈。雍正卻自此越發(fā)瘋狂起來,一面將胤禵接回宮中好生照料,一面四處搜尋女刺客的蹤跡。

  一個月后,少林寺修繕完畢,雍正微服前往少林寺禮佛。

  是夜,女刺客再度出現(xiàn)。

  她的長劍用力刺入被褥的剎那,卻仿佛被巨大的磁鐵吸住了一般,絲毫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另外一道寒意凜凜的劍光已經(jīng)橫在了她的脖頸前。

  眼前驀地一閃,有人點亮了火折子。

  女刺客定睛望去,不是別人,正是雍正。

  他一手持劍控制著她,一手掌著火光,佇立在她的身旁。

  女刺客慌了神,再度用力抽劍,卻死活抽不出來。

  “別白費力氣了,被褥里灌了很多磁石,再說了,你此刻拔劍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冷肅的聲音在寂靜中想起。

  “我忘了,你永遠都這么聰明。”女刺客冷哼一聲,眼神有些不屑。

  “這一個月來,朕一直在等你,朕睡不著也吃不下飯,就在等著這一刻?!庇赫従徟矂幽_下的步子,尖銳的目光似乎是想要將刺客的面容看得更清楚些:“你是要自己把面罩摘下來,還是朕打暈了你再親自動手?”

  女刺客冷笑著,忽然引頸向前,似乎是想自刎。

  雍正猛地后退了兩步,凜聲:“話沒有說清楚之前,想死,沒那么容易。”

  “你最好現(xiàn)在就殺了我,否則我一定會伺機下手,直到你的血染滿了我的劍,你的人倒在我的腳下?!?p>  雍正緊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應該知道,朕登基以來,是看著劍舞,聽著劍鳴入睡的,世上沒有任何一把劍能真正落在朕的身上,尤其是握在一個女流之輩手中的劍。朕只要再用些力氣,你這些年的功夫都白費了?!?p>  女刺客冷笑了一聲:“把劍拿穩(wěn)一些好嗎?你的劍尖顫動得很厲害,你的臂力也比以前差得多了?!?p>  雍正悵然失笑:“畢竟,人又老了些嗎?”

  “在你未削斷我的脖子之前,只要有一絲一毫的空隙,我都會反手相制,要你雍正的性命?!”

  雍正嗤嗤地笑出聲來:“你知道嗎?你最令朕念念不忘的就是你的任性和倔強?!闭f完,劍鋒斗轉(zhuǎn)往上一挑,徑直挑掉了女刺客的面紗。

  果然,果然是那張日日夜夜做夢都想見到的熟悉的面孔。

  女刺客抬起一只手想要遮擋住自己的面容,卻已是徒勞。

  “青鸞,別掙扎了,束手就擒吧?!庇赫栈亓俗约旱膭?,又往前走了兩步,似乎已徹底將生死置之度外。

  青鸞后退了幾步,一面用力想要抽出鑲嵌在磁鐵中的長劍,一面喊道:“你別過來?!?p>  雍正卻像是失了智,不管不顧著,走到她面前,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她。

  青鸞還在用力抽劍,對方卻扣住她的肩膀,定定地道:“朕的命給你便是,現(xiàn)在,讓朕好好抱抱你,朕想你,朕想你想得要死?!?p>  青鸞渾身猛地僵硬,握劍的手在瞬間失去了全部力氣。

  雍正仰起頭抱緊了她。

  青鸞松開了手,長劍的劍柄在身側(cè)晃動不止。

  胤禛單手環(huán)抱著她,將另一只手中的劍塞到了她的手里,低下頭,凝視著她,清醒地道:“這大苦之位,對我而言,早就勘破了,今日能命喪你手,我毫無怨言,青鸞,也只有你,能救我出苦海?!?p>  “你當真毫無怨言?”青鸞的眼睛慢慢濕潤了,用力揚起頭來逼退眼角的淚意,哽聲道:“你拋得下皇位,拋得下身后的一切嗎?”

  “只要你能放下對朕的仇恨,朕自然拋得下一切,青鸞,朕老了,也累了,江山社稷交給儲君便是,他自會處理一切?!?p>  “若你今日真的死在少林寺,恐怕會引起大亂,我給你時間,待你處理完朝堂之事,你再來找我,我在這里等你?!?p>  “你?”雍正緊盯著青鸞的眼睛,有些高興也有些詫異,急切地道:“此話當真?”

  “你來與不來,我都在這里。”青鸞將手里的劍塞回到雍正手上,后退了幾步,轉(zhuǎn)身颯然離去。

  ——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雍正在圓明園暴斃,死因不詳,內(nèi)侍取出了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額后的諭旨,四阿哥弘歷繼承大統(tǒng),登上了皇位,改年號為乾隆。

  落日之下,百花山的古道上,兩匹馬并肩而行。

  他還是覺得有些不明白,便問:“這朝中可有人助你一臂之力,否則你是怎么從火海里逃出來的,又是何人放的火?你又何以知道我的一切行蹤,一次兩次的跑來刺殺我?!?p>  她只是笑:“事到如今,還想這些做什么,幫我的人也是在幫你,難道你又要反悔了不成?”

  “自然不會,能和你逍遙山水間,也是人生一大快事,青鸞,我和你一樣,向往這廣闊的天地已久,如今總算是自由了?!?p>  “難為你想出了死遁這個方法,可惜你走得突然,弘歷這皇帝真是當?shù)糜行┐胧植患澳??!?p>  “那孩子自小聰明,鬼點子多,做事也周全,何況還有十四等人在旁輔佐,交給他我是放心的?!?p>  “真不后悔?”

  “不后悔,可我也想知道,當初在景陵,那一劍刺得好狠,你是真的要取我性命嗎?”

  “那一次是另有其人?”

  “是誰?”

  “......”

  “你不說我也能猜到十之八九,隆科多真是給我留了一份厚禮啊?”

  “怎么,你怕了?”

  他搖搖頭,認真地看著她:“有你在,自然是不怕的?!?p>  她笑了笑,打馬揚鞭奔向前,”天快黑了,我們走快些?!?p>  他嗯了一聲,加速跟上了她。

  “其實,我也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你?”

  “是什么?”他好奇地問。

  “到家你就知道了?!彼行┕逝?,卻笑得很甜。

  夕陽下,兩批駿馬快速奔向了山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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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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