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shù)一周以后老馬接到了黃主任的電話,病人醒了!
老馬怔了那么幾秒以后,沖出門去。
“AoZenANa?AoZenANa??”老馬才到病房的門口就聽見病床上的女子有氣無力又奇怪的聲音。
黃主任看見了出現(xiàn)在門口的老馬飛快地走了出來,壓低了聲音對老馬說:“病人一直在重復這句話,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而且她一直想要起來!”
老馬點點頭徑直向病床走去。
“你不要緊張,你聽我說,你受傷了,現(xiàn)在在醫(yī)院,你才剛剛動過手術(shù),還不能下床!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我的話?”
老馬一字一句慢慢地說著,聲音非常非常地溫和,就像怕驚嚇到一只受傷的小鹿。
女人除了嘴和鼻孔,整個臉都被白色的紗布纏著,連眼睛都被蒙在里面,女人的手想要抬起抓住什么,卻又非常無力地垂下。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女人這回用一種細細軟軟的口音說著普通話,無力而軟弱的聲音中夾雜著幾分顫抖。
“你不要害怕,我是馬衛(wèi)國,我和醫(yī)生會一直在你身邊照顧你的!”老馬輕輕握起女人那只沒有輸液的慢慢垂下又軟弱無力的手。
那是一只異常慘白、冰冷又秀氣的手,老馬的心顫抖了一下,這樣的一只手曾經(jīng)在自己稚嫩的手里滑落、滑落……然而今天,自己足夠牽起這只手!
老馬溫柔地用自己的大手包住女人冰冷的小手。
女人在黑暗中感覺到了一只溫暖的大手把她握在手心,女人平靜了一些。
“你是誰?馬衛(wèi)國?我怎么想不起來馬衛(wèi)國是誰??”老馬能明顯地感覺到紗布下的女人在努力地想著什么。
“你不要著急,你的頭部受了點意外傷,所以你可能暫時想不起來,這沒有關(guān)系的,你在醫(yī)院好好靜養(yǎng),慢慢你就會想起來了!”
“我怎么受的傷?我為什么會受傷?”這回是女人冰涼而白皙的手緊緊抓住了他,這樣冰冷的手寒徹老馬的心骨,老馬的心里一翻個兒,眼前有些模糊了。
“我也不知道小雅,我發(fā)現(xiàn)你的時候你已經(jīng)受傷了……小雅我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受苦了!!……請你、請你原諒我……”老馬的淚滾落了下來,滴落在女人冰冷的手上。
這樣的淚,幾十年沒有過了,老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流淚,想不到今日自己竟這般的兒女情長。
黃主任見狀朝在場的醫(yī)護人員使了個眼色,大家悄悄地退出了病房。
“小雅,我是小雅?”女人急切地問道。
女人感覺到了這個跟自己說話的男人熱乎乎的淚滴。
老馬抹了把眼睛,使勁止住了淚水。
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以后,他為自己的失態(tài)有些后悔,多少年了,經(jīng)歷過數(shù)不清的大風大浪,他以為自己堅強如鋼,可是今天,卻還是這般軟弱……
他看了看周圍,又看了看那張被紗布蒙住的臉,沒有回答。
“小雅……馬衛(wèi)國……”女人重復著,小聲地重復著,她在努力地回憶、回憶……
“我會一直照顧你的,醫(yī)院的黃主任也會關(guān)照你的,你不用擔心好嗎?”
“病人看來是失去了記憶,不知什么時候她會恢復記憶?”在黃主任的辦公室,老馬問到。
“這個就很難說了,失去記憶的病人有的幾天就可以恢復,有的也許是永久性的。她的創(chuàng)傷那么重,以我的經(jīng)驗來判斷,要恢復記憶有一定的難度?。∷龥]有成為植物人已經(jīng)是萬幸了!”黃主任表情嚴肅地說。
老馬平靜地點了點頭,對于黃主任的這個回答正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
想不到對于自己這近四十年的痛苦,上天終于有了回應(yīng),這女人失憶,也許才是這個事件最完美的結(jié)局。
但這個有點惡毒的想法只能深藏內(nèi)心,不能告訴任何人,他老馬在外面畢竟是知名的企業(yè)家、慈善家!
老馬離開了醫(yī)院,他開著快艇在大海上狂奔,在鼓浪嶼有事兒沒事兒他總喜歡一個人在大海上駕馭著快艇,就像英雄騎著寶馬馳騁在遼闊的草原。
這種釋放一切的感覺太爽了,遼闊無邊的大海一覽無遺,沒有任何的阻礙,只要徹徹底底放飛自己就行,融入天空與海洋無限自由的空間,讓自己像海燕般搏擊著生命里的浪花……
剛才還晴空萬里,此時天空中卻翻滾起團團烏云,一陣狂風吹過,鼓浪嶼上繁花盡落。
陰沉沉的天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暴風雨就要來臨了,可是老馬還在大海上狂奔、狂奔,一路狂奔……
雷聲四起,暴雨如柱,然而老馬還在不停地狂奔。
一道閃電霹撒而下,無情的雷雨聲淹沒了老馬肆無忌憚、劃破天際的狂笑……
老馬濕漉漉地回到了雞山路135號。
瓢潑的大雨憤怒地敲打著門窗,肆虐的狂風像是要把整幢別墅連同整個鼓浪嶼掀翻。
“衛(wèi)國,你到哪兒去了?你怎么才回來?急死我了!”林姨看見從狂風暴雨中進來的馬衛(wèi)國,連連在胸前劃著十字。
“問他們幾個,他們幾個說你不讓跟著,叫他們先回來!真是,到底怎么回事?”林姨邊著急地責怪著馬衛(wèi)國,邊用眼睛瞪了一下圍上來的幾個保鏢。
馬衛(wèi)國接過林姨遞過來的毛巾,“林姨,您不要怪他們,是我不讓他們跟著的,我又不是皇帝出巡,干嘛一天跟著我?”馬衛(wèi)國滿不在乎地笑笑。
“況且我又不是小孩子,您一天那么擔心我干嘛?”馬衛(wèi)國邊說邊擦著頭發(fā)。
“我呀是不該操心你,你們馬家的男人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能林姨真是老了,一天為你們這些兒女啊瞎操心!”林姨有些慍怒。
“姨,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會講話,您老不要生氣,我該打我該打!”
馬衛(wèi)國拿著毛巾抽了自己的臉一下,然后像童年時一樣嬉皮笑臉地進了浴室。
老馬雖然被淋了個透心涼,可是這分鐘他的心里是暖暖的,這份母愛多少年沒有享受過了,雖然現(xiàn)在的自己也漸漸兩鬢斑白,可內(nèi)心的深處依然像個孩子般渴望著母愛。
沖完澡的馬衛(wèi)國穿上寬大舒適的浴袍,舒舒服服地往交椅里一靠,點上一支最愛的呂宋煙。
這把交椅出自西班牙皇室,純手工打造,是北美稀有的紅豆杉蒙上非洲大草原的犀牛皮,椅子里面的彈簧用的都是德國二戰(zhàn)前最好的軍工鋼。
這樣的婚禮在鼓浪嶼的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隆重的程度還是今天島上為數(shù)不多的古稀之人飯后的談資。
雖然歷經(jīng)了歲月的滄桑磨難,但當那日離開鼓浪嶼多少年后馬衛(wèi)國重返雞山路135號,老馬穿過一人高的雜草,打開生銹的厚重鐵門,撥開重重的蛛網(wǎng),一眼看見的就是歪倒在空蕩蕩屋子一角的這獨一把犀牛皮交椅。
老馬仔仔細細吹去交椅上厚厚的灰,找了塊抹布把它抹得干干凈凈,那天陽光透過破爛的窗欞,投射進一條條裹滿灰塵的光柱。
老馬就這樣坐在這把重獲新生的交椅里,在一條一條的光柱中,恍恍惚惚地看著爺爺,看著父親,看著他們在老宅里走進又走出。
他們都穿著軍裝,高大挺拔、英姿颯爽,只是爺爺?shù)能姺鲜莻€青天白日徽,而父親的軍帽上有閃閃的八一紅五星。
老馬就在光與影的虛幻中,目送著他們在光柱中近了又遠去,直到消失在一片耀眼的莫須有處。
那么多年老馬累了,就算住在上海的豪宅里他也沒有安全感。
他總有一種希望葉落歸根的感覺,可是一有這種感覺的時候他又不停地嘲諷自己,明明自己幾輩都是上海人,還要葉落歸根去哪里?
自己日日勞累,是不是糊涂到以為自己是片來上海打拼的浮萍?
窗外整夜整夜穿梭不息的車流,讓這座城市里的人們就像上了一輛高速列車,想要閑一閑都是奢望。
直到一日,老馬受廈門官方的邀請去考察投資項目,老馬才想起回童年時生活過的鼓浪嶼看看。
當看到滿目的瘡痍,老馬心里有的不是慨嘆和悲傷,有的只是一句話:“回來了,終于回來了……”
自從回到雞山路135號,老馬多年來空落落的心終于找到了回家的感覺,在這里他終于可以安逸地睡上一個好覺了。